英国剧作家道格拉斯·亚当斯有一句名言,人是很麻烦的。人生已经如此艰难。如果不能活成自己喜欢的模样,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秀智是在正月十六回到北京的,当晚月亮很圆,挂在帝都混浊的夜空里,依然有股子挡不住的锐气。
秀智和两年前离开的时候没什么区别,黑棉衣、高跟鞋、长发,裂开的嘴唇上涂着大红色口红,因为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头发看起来有些油,额头上细碎的发丝紧紧黏着皮肤。站在繁华的三里屯街头,人来人往的脚步声将时间推搡到面目模糊,过路的情侣,连拥抱都变得小心翼翼。
“欢迎回来。”我冲着秀智喊。
“这里依然如此,好像从未改变。”她笑笑,眼角眉梢都是窃喜。
我们是大学同学,毕业后相继来到北京,住进东五环一个新建的小区里,每日下班的工夫总能上对方家小坐对饮。有时候互相吐槽工作琐碎,有时候彼此分享娱乐八卦,更多的时候,我们喜欢在深夜里突发奇想跑到楼下烧烤摊儿去撸串,穿着人字拖,又唱又跳走在寂静的石子路上。
回想起来,那真是一段冒着气泡的日子,贫穷和快乐同时炸裂在青春这打无知无畏的啤酒杯里,纹路清晰,寻着刻度扎下去,还有来时做梦的痕迹。
当时刚刚毕业,不甘就此将渴望封死在温水度日里的我们,毅然奔赴北京。我去了杂志社,从事喜欢的文字编辑工作。秀智在一家影视传媒公司里做单位承包的北京电视台节目,先是编导,后是制片,整日徘徊在开会和去开会这两件事上。她身上有着大多数年轻女孩不具备的特质,凛冽、果断,极其有耐性,做事从不拖沓,领导昨夜嘱托的事情她一定会在次日清晨阳光未浸透之前交上去。面对繁琐的统筹人际、管理道具,甚至帮大家买盒饭这样的琐事,她都做得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最丰满的回忆里,一定藏着很多个饥肠辘辘的灵魂片刻。
许多个夜里,我们挤在一间屋子里为不同的未知发力,我坐在地毯上噼里啪啦敲键盘赶稿子,她趴在床上用耳机听会议纪要,同时是满脸的“请勿打扰”模式,可爱极了。
其实她原本可以不用这样辛苦,请个专业速记翻译,一小时80块钱,通通搞定。可那个时候我们太穷了,除却房租、水电费和日常开销之外,压根抽不出多余的资金来为工作投机取巧。
正因如此,她才能在细小的缝隙里扎根下去,种下所谓梦想的种子。从最初对于制片工作的一知半解,到后来开始认真思索自己的职业规划,秀智心里,已经做好了将要在北京打持久战的准备。我也很坚定地认为,像她这样努力又认真的姑娘,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可谁都没想到,一年间,她却接到家人频繁的电话预警。
和大多数传统的长辈一样,秀智的爸爸妈妈年纪大了,便不再希望女儿漂泊在外无所依靠。他们希望秀智能回到老家工作、相亲,过已经安排妥当的生活。刚开始,秀智自然是拒绝的,可时间久了,耐不住父母的软磨硬泡,便开始犹豫,毕竟两难,择重而行。两年前冬天的某个晚上,我们从安定门内侧的五道营胡同出来后穿行至北锣鼓巷,就着月色,摸进一家单字小酒馆,举杯碰撞起来的欢愉,令人不舍告别。
之后,便是长达两年的对镜映照,我仍在北京水深火热,她回到故乡朝九晚五。
潜意识里大家都对彼此的生活有所憧憬,唯一不同的,便是内心对于自由和舒适的比例割据,以及此刻,你更喜欢什么样的自己。秀智回到家里之后,便去了父母安排好的单位上班,但工作并不与传媒相关,每天都和看起来差不多的牛皮纸档案打交道,归类的编码,令她想起在录音棚时嘉宾的顺序。她是那么痴迷电视行业,而今,却只能坐在家里对着电视机发呆幻想。
有一天实在憋得难受,她便给我打电话:“人为什么不能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因为你本来就可以啊。”
生而为人,最大的好处就是在思维模式上有主动选择权。马尔克斯在《霍乱时期的爱情》里写道,诚实的生活方式是按照自己身体的意愿行事,饿的时候才吃饭,爱的时候不必撒谎,睡觉的时候不会为了逃避可耻的爱情程式而装睡。那对于我们而言,大脑想做什么的时候,自然也要遵从号令挥剑出鞘才对得起自己呀。
青春永远没有不可以,只要你递上合理的愿意。
梦想又不犯法?爱情最多只会被人夸张成傻。你怕什么,开心就笑,难过就哭,迷茫的时候给自己一个慷慨拥抱。愿你倾尽所有情绪,能够换得欢愉,喜欢上一朵花的温柔,便去主动倾听它的感受。喜欢上一片海的清透,便要努力往纯粹尽头游。天边的北斗,街角的邂逅,住着蝴蝶兰和夜莺的阁楼,你内心里藏着比诗还美好的事物,足够抵挡世事纠缠的愁。
趁余生还长,不如去远方。
早在两年前秀智离开北京的时候,我就知道,她终将杀回北京,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如今的她已然说通父母,打算重新开始自己的电视生涯。我很遗憾,还没能来得及把她的故事淋漓尽致讲给你们听,但这本书中,几十个故事里的主人公,如斯如彼,皆怀如此心性。如同杨千嬅那首《勇》里所唱:我没有温柔,唯独有这点英勇……那一点,便是对喜欢生活的好奇心和追逐力。
他们是你,也是我。
他们是身边每一个被焦虑和困惑圈居在四方格里的年轻人。或因梦想七上八下,或因爱情手忙脚乱,面对选择,总有着想不完的顾忌,斩不断的干扰,可是无论怎么样,只要能够铭记自己最初向往的模样,并为之努力尝试靠近,就不算辜负岁月的一片深情。写这本书的半年来,我正遭遇了成长以来最晦涩阴暗的时期,失业,搬家,发胖,坏情绪曾摧枯拉朽令灵魂无处安放,可撑过来的那个早上,看着外面明灿灿的阳光,我又不禁感叹,没有什么比百转千回豁然开朗的生活更值得被爱。
希望有一天。
当别人问起,你最骄傲的是什么?
你可以抛开家世地位,甩掉金钱包袱,Pass所有世俗眼光,站在那里坚定而深情地回答他们:我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成为了自己喜欢的模样,还有什么比这更值得人骄傲的呢?
闫晓雨
2016年初春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