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四季,只有秋末的又海是躁动不安的。阴雨阵阵,天边层层如铁的黑云似潮水般翻涌而来。
又海之中有一株神木名曰扶桑,供精灵们居住。神木之上的随安殿中一片肃穆,老海神八藏白须白发,从座上站起身来,时而束手踱步,时而摇头叹息,似乎在焦急地等待着什么。
忽然大殿中静坐的巫师浑身一颤,猛地睁开双眼,大汗淋漓。
“五百年不见,这是‘烛阴’将袭啊!”又海巫师满面皱纹,如今再操作如此大仪式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什么!烛阴?这可如何是好?”殿中的精灵皆震恐不安。
“烛阴?烛阴是什么?”大殿一侧一个面庞白皙的孩童扯着母亲宽大的袖子歪着头问道。
“烛阴是又海上最恐怖的风浪,千年以前扶桑精灵族的师祖击败了又海烛阴巨龙,师祖恐怕烛阴巨龙还会复活扰乱人世,于是将其尸身封印在扶桑神木的海底,但没想到这烛阴巨龙的灵魄化作风浪,每隔五百年便会兴风作浪,烛阴是精灵族最大的敌人。”女人轻声细语道。
这女子是精灵族的法师零于,零于年幼便天分过人,跟随师傅学会了无数种封印之术,成年之后嫁给了扶桑神木上最勇敢的精灵武士飞廉,生下一子,取名为方秉兮。
就在此时男孩忽然见殿外远处有一人走来,又扯了扯母亲的袖子道:“母亲,看,看那里……”
法师零于朝着孩子指的方向望去,轻舒了一口气,原本悬着的心陡然放下了。
“五百年安宁,精灵族人大多怠惰,现今的灵力已无法再与五百年前的先人相比了,如何对抗这烛阴巨浪?”众精灵元老道。
老海神八藏双眉紧锁,如今八藏海神自己也是年老体衰,如果放在五十年前,也许还可以率领众精灵对抗巨浪,而如今无疑是以卵击石,坐以待毙。
“精灵族世代受恩于扶桑神木,才拥有灵力,我们凭借神力庇佑往来船只的安全,因此凡人才称我们为海神,如今这烛阴巨浪突然来袭,又海沿岸的大荒必定为海水所淹没,沿岸渔民必受其害。我们应该做海神应该做的事情——保卫家园,保护子民。八藏不才,愿率领众精灵平息烛阴风浪。”老海神慷慨激昂道。
“不成!精灵族不可一日无主,这烛阴风浪凶险至极,您作为精灵族的统领万万不可冒这个险。”众精灵元老听老海神如此说,立即阻止。
“海神在上,飞廉夫妇愿领命平浪。”大殿之内正着急无计可施时,殿外走出一男子,只见那男子金甲加身,身材伟岸,一头白发在后脑整齐束起,横插一道神木发簪,腰间一柄寒光大刀明光无比,此人正是扶桑精灵族第一高手方飞廉。
“飞廉!”八藏海神又惊又喜,上前迎去。三年前委派飞廉驻守南极黑海,镇压盗魔,这烛阴风浪来的如此突然,飞廉怎么会知晓此事。
“烛阴巨浪嚣张跋扈,躲避只会增加它的气焰,属下主张一战,保卫族人。愿领兵与这烛阴斗上一斗。”方飞廉俯首抱拳,语气镇定,不愧为精灵族第一大将。
“好!有飞廉将军在,烛阴风浪便可平息了。”老海神十分坚信。
“飞廉领命。”方飞廉作揖领命,又对众元老敬拜,而后挺身出了大殿。
殿下众臣子纷纷投来赞许的目光,称赞飞廉将军的英勇。
毕竟这精灵族唯一能与烛阴一较高下的也只有他方飞廉。
扶桑东灵宫,海神八藏之子洛九婴恨恨握拳,但又无可奈何。
“如果他方飞廉果真平息了风浪,那海神之位便非他莫属了,公子苦心经营多年岂不可惜了。”护法灵皆在一旁轻轻慨叹一番。
“那又能怎么办,可恨我洛九婴没有他方飞廉的本事,技不如人,只能认了!”洛九婴怒火中烧,虽然嘴上说如是,然心中仍旧郁郁不平。
“话不能这么说,飞廉夫妻二人虽然盖世无敌,但是仅仅凭借他们二人对抗烛阴还是不够的,当风浪来袭的时候,公子也当助其一臂之力!”灵皆顺口答道。
“哼!助他一臂之力,这可不像你灵皆护法说出的话!”他灵皆可是恶毒致至的人,今日怎会好意到让自己去协助他二人,洛九婴口中嘲弄道。
那灵皆阴笑一声道:“是助他早登极乐!”
洛九婴悸动了一下,转头直直的盯着灵皆道:“你!”洛九婴知道那灵皆素来狠辣,只是没想到连杀大将军的念头都已动,想来那灵皆日后必不可重用。
“公子莫要惊慌,这飞廉为人刚正不阿,早就得罪不少人了,老海神也是为了维护精灵元老的脸面才派飞廉去了南极黑海的,他若做了海神,必然不得人心,而公子你不一样,你是海神之子,理应继承海神之位的,参与了平息烛阴风浪,又立了大功,登上新海神之位,理所应当,众元老多少会卖个面子。”灵皆仔细分析一番。
“灵皆护法,我的确技不如人,况且精灵一族向来是贤能者居海神之位,要怪就怪我洛九婴生不逢时,此话以后不要再提了……”洛九婴愤愤起身,摆摆衣袖背对灵皆命令道。
“公子!”灵皆打断洛九婴的话道,“你难道忘了长纪公主了么?”这灵皆可真会戳人痛处。
洛九婴听此一顿,缓缓的坐下身子,悲从中来。这长纪公主乃是海神八藏的手足长秋之女,长女曰长纪,次女曰长落乘,这长纪公主自幼与洛九婴青梅竹马,二人私下爱恋,不为人知。
忽的一日北方赤火海妖王北王初光临扶桑神木,与海神八藏共商议大荒和平之事,这北王初之子看中了长纪公主,这线姻缘由此而成,然而长纪公主性情刚烈,决不答应,被禁足于宫中,不曾想长纪公主见于情人厮守无望,拔刀自刎。
洛九婴得知此事痛不欲生,悄悄的将长纪公主的尸体藏在扶桑神木的根部,传言这四海神木共有一处木灵,得四海神木的木灵便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可以让长纪公主死而复生。
“长纪公主现在还沉睡在冰凉的又海海底,公子现在如果做不得海神,那这扶桑神木便落在他人手中,届时再取四海木灵便是天方夜谭,没有任何可能了!”灵皆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
洛九婴双唇紧闭,犹豫不决。自己虽想得到海神之位,却并不想用别人性命来换,更何况还是救精灵族于水火之中的大将军。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再者你愿意把这神木拱手让人吗?以方飞廉的个性,他做了海神,公子连这东灵宫都没得住了。”灵皆见洛九婴犹豫不决,旋即追言道。
洛九婴双眉紧按,不置一言,缓缓的滑动着手中的扳指……
而洛九婴的这些举动,正合那灵皆之意。只要他动了心,一切便皆有可能,自己的计划才有机会顺利实施。
仙居阁,将军方飞廉脱下身上沉重铠甲,换上平日素服。一把抱起方秉兮,三年不见,儿子已经长大了不少。
“秉兮,平素可有随母亲练习法术?”方飞廉用粗糙的手指捏了捏秉兮白皙的小脸。
“平日都有在练。”方秉兮被父亲逗乐。
“学了浮尘术,现在勉强可以飞行了。”秉兮又补充道。
“唔!不错。”飞廉夸赞道。
“飞廉,你远在南极黑海,怎么知晓又海烛阴海浪的事情?”梳妆台前,零于梳理着长长的白发,轻声问道。
“是多即告诉我的。”飞廉随口答道,眼睛始终不离儿子。
“原来是海鱼多即,也颇费心思了,此去南极黑海,有不少路程,多即毕竟是神兽,竟然比巫师知道的还早。”零于道,“对了,多即回来了吗?”
“它与我说,又海冬天冰冷,要去青木海看一看。”方飞廉视线一转,落到眼前这位美丽的女子身上。
零于点点头又轻声道:“夫君有信心战胜烛阴吗?”虽说夫君是精灵族第一大将,可这次面迎的敌人毕竟是烛阴啊,还是不由得忧心起来。
“这烛阴搅扰又海由来已久,每次听闻前人提起,恨不能遇上,此次被我飞廉撞上,必定要将这烛阴海妖打得魂飞魄散,永除此害!”方飞廉倒是十分自信,不见任何担忧。转身将儿子轻轻放下,招呼他去外面玩。
“不过,毕竟是烛阴,还是不容小觑。夫君还是小心为上。”零于不放心地上前提醒,顺手理了理飞廉的衣领。
“有夫人相伴,必定一举击破!”飞廉将爱人揽入怀中,深情凝望。怀中女子也含情脉脉,将手轻倚男子胸口。
堂庭山上堂庭河,堂庭河边堂庭镇,又海海滨,一座袖珍富足的小镇,乃是堂庭山系中唯一以捕鱼为业的小镇,镇上男女皆会织帆捕鱼,又海海边一座古朴的小木屋,老人静坐在门前抽烟远望。
“归来子,今日不出海吗?”路过的渔民每每看到老人都会如此的问。
“老咯。”老人每次都会如此的回答,老人白发如雪,名叫言鹤,是堂庭镇最勇敢的渔民,年轻时不论多大的风浪都敢出海捕鱼,每次都能安全归来,因而被大家成为“归来子”,现在归来子垂垂老矣,与又海斗争了五十多年,而今望着海面,却有些惆怅了。
“父亲,我们明日出海,采予就交给您啦!”迎面而来一位身材健硕、皮肤黝黑的男子,此人名曰言重,是为归来子的儿子,身侧一位皮肤白皙,身着短袄的年轻女子,此为言重的妻子,名曰居陈颜。
“我看这要变天了,你们还是等几天吧。也不急在这一时”归来子经验丰富,每至秋末,又海多风浪,虽然有海神护航,然而对于凡人而言,那又海的波涛还是凶险无比的。
“父亲总是吓我们,您年轻时可曾怕过风浪?”言重坐下亦望向海边冷静问道。
“不怕,只是现在牵挂,人老了,心思就难免会多一些。”归来子眼神安详,望向远方。
“父亲放心,天气寒凉,这次不会走得很远,大概两三天就会回来,不然等到冬天捕鱼就难了。”言重自认说辞有理。
归来子往烟斗中加了烟丝,尔后不紧不慢地说:“如果起风浪的话,就立即返航,不要学我,以身试险。”
“采予醒了吗?”儿媳居陈颜晾晒好衣物,用围裙擦了擦手,上前一步问道。
“还没呢,最近无事,这孩子总是睡觉。”提起孙女归来子总是满心欢喜。
“这孩子醒着时太闹,我们出海,趁着她多睡会儿,父亲便可歇息歇息”居陈颜道。
“秋日里寒凉,日头都变得有精无彩,人难免困乏。小孩子想睡就让她多睡会儿吧。”归来子抖了抖烟袋,口里缓缓吐出轻烟。
次日,又海。
方飞廉背刀而立,静静地站在扶桑神木的最顶端,远望着平静的海面,此时又海海面还是平静一片,秋末的阳光虽不及春夏时那样灿烂,也还算温暖舒适。
“烛阴来了吗?”妻子零于静坐在旁侧问。
“这就是烛阴的秉性,来之前没有半点预兆,但千万不可掉以轻心。”方飞廉一向沉稳,心中仍不忘牵挂幼童。“秉兮安置好了吗?”
“已经托巫师伯伯照应了。”零于跟飞廉对视了一下,尝试宽慰夫君。
方飞廉放心地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握紧了刀柄,紧紧地盯着平静的海面。
又海边,古式渔船已经松开缆绳,归来子站在栈桥上与儿子儿媳挥手作别,此时采予在房内睡得香甜。
时近午后,天色转阴,然而海面依旧没有任何变化,言氏夫妇二人已经驶入深海,与平时出海并无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