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易水寒派来的人这么一闹,反而是更有意思了,但是白潇觉得这件事应当没有这么简单,他是个多虑的人,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近日在江湖上,可有听见什么传闻?”白潇直接将话锋调转了一百八十度。
“江湖上……”楚忆摇晃脑袋,什么都不知道。
“师父,我们都不是行走江湖的人,哪来的江湖传闻可听?”白琅如是说道。
唐多令自然是知道白潇的心思,眨眼快一年过去了,白潇对北川仁崎仍旧是念念不忘。可是能怎么办,那个魔头,现在不知道在灭哪一个门派。
“别想那么多了,你去楼上歇着吧,楼下的生意我们来照顾着。”唐多令让白潇上了楼,尽管白潇的眼神呆滞。
这一天下来,好歹是来了几个客人,买走了两三首诗,这钱还不够买白潇衣服用的,但终归是有客人,虽然是因为在对面寒水诗馆排不上队,无奈之下才来的白潇诗馆。
日复一日,白潇诗馆的生意渐渐地好起来,可是年复一年了,白潇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些东西。
转眼间寒冬已过,江岸的桃花又开放了。
“谁啊,今天一大早就来敲门做生意。”唐多令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被敲门声闹醒,眯着眼睛开了门。
唐多令睁大眼睛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眼前敲门的男人正是一个多月以前来诗馆出题的那个汉子:“你又来给我们送钱了?”
“你!好生无礼!”汉子想起伤心事来,气得直跺脚。
“呆子,什么人来了。”白潇换好衣服,慢慢地从楼上下来。
“是给我们送钱的那位壮汉来了。”唐多令话说完,楚忆白琅也被动静吵醒,一个个揉着惺忪的睡眼走过来,也不忘给他们师父问声好。
“今天来,不是送钱也不是刁难你们,我家馆主宴请白馆主去我们那儿品百年女儿红。”壮汉说到百年女儿红的时候,嗓门高了一个调。
白潇可是嗜酒如命的主儿,听着这百年女儿红,哈喇子差点没流下来,赶紧下了楼:“这便走,有劳壮士!”
“诶,不行,师父你不能去,万一是鸿门宴呢?”楚忆虽然胆小,但是总是要挡在白潇身前。
“楚师姐说得对啊,师父,一坛酒而已,别丢了性命。”白琅对白潇去喝酒也持不赞同意见。
唐多令倒是没说话,他知道白潇决定的事情,没人改变得了,这俩师弟妹差不多也该懂一些白潇的性子了。
果然,白潇只是说了一句“师父心里有数”就随着壮汉步入了寒水诗馆。
唐多令叹了口气,让白琅关上了店门。
“大师兄,你不跟上去看看吗?万一出什么事,你们也有个照应啊。”楚忆看上去很是担心白潇的安危。
“要是跟上去有用的话,师兄早就跟上去了。”白琅摆弄着腰间的小配饰,没有抬头。
“不是跟上去有没有用的问题,是根本不会让我跟上去。师父这个人,太固执了,你们也会慢慢习惯的。”唐多令又叹了口气,搬来椅子,坐在店门口。
寒水诗馆。
寒水诗馆的大厅比白潇诗馆大了不止一倍,但是今天却不营业,将多余的桌椅都搬到了后院,偌大个厅子里只有一张小桌子和两条椅子,桌上放着一坛女儿红和一些下酒菜。
“你来了。”说话的应当是易水寒,他邪魅的声音再好认不过了,此刻的易水寒背对着白潇,仍旧是一身黑袍,金色的纹边透露出常人无法驾驭的邪气与霸气。
“让易馆主久等了。”白潇今天穿的,正好是一身素白的鹤氅,依旧散发,乌黑的长发披散到腰下,本该与净白的长衣格格不入,却看上去那么和谐。
又是一白一黑,站在空荡荡的大厅,一缕不识相的阳光落在他们中间,仿佛一道有形的隔阂。
“请坐吧。”易水寒转过身来,用那双桃花眼看了白潇一眼便坐下了,眸子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看得白潇有些心慌,这双眼,不知道迷倒过多少少女。
白潇很不自在地咳了两下,也就坐下了,看到眼前的女儿红,眼睛里几乎射出光来:“多谢易馆主厚待。”
“请。”易水寒的嘴角勾勒出了一个轻蔑的弧度。
白潇没有看见,他的眼睛里现在只有酒,没有其他。
“好酒,真是好酒啊!没想到易馆主竟然还有这般陈年老酒!”白潇倒满一碗酒,急匆匆喝下去,显然是喝急了,这酒年份太高,虽是喝了多年的酒,但毕竟是南方人,受不了这个烈性,立刻就显现出腮红。
“慢些。”易水寒仍旧面不改色,只是盯着手中的酒碗,看着毫无波澜的酒水。
白潇在美酒面前完全失去了自己的理性和形象,跟往日里那个理性冷静到让人一个寒战的白潇完全不一样,只是笑,闻,喝。
易水寒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降下去。
“易馆主怎么不喝酒?”白潇已经喝过三碗以后,发现易水寒手中的酒碗从来就没有被抬起来过,不由得起了疑心,莫非这酒有毒?
“没想到白公子竟然是个酒鬼。”易水寒嘴角那一抹轻蔑的弧度越来越大,甚至没有理会白潇的问题,直接无视了他的话。
“哪里哪里,只是自幼在山顶上住,虽在南方却也寒冷,常年以酒解寒,久而久之变成习惯,爱上了美酒。”白潇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笑呵呵说道,也没有在意易水寒不理会自己的细节。
“白公子哪里人?”易水寒听到白潇说自己在山顶上住并且寒冷的时候眼眸中放出了光,立刻抬起头盯住了白潇。
“我当然是唐……”白潇正要骄傲地说出自己是唐门人的时候猛然一个清醒,抬起头正好撞到易水寒的目光,又是猛然一个寒战,把到嘴边的“门”字硬生生咽了回去,“唐家堡人。”
“撒谎。”易水寒只说了两个字,这两个字不痛不痒,没有刻意带上凶狠的气势,也没有只是一笔带过,只是很平常,用十分平淡的语调说出来,这反而吓了白潇一跳。
已经喝了不少酒有些醉意的白潇猛然醒悟过来,原来今天易水寒请自己来这里,是有目的的。
“哪里撒谎了,我本就是唐家堡人。”白潇借着酒味理直气壮起来。
“自从上次白公子说自己是唐家堡人之后,我便四处派人打听唐家堡在哪里,这唐家堡可真是难找,我派了上百人,足足找了一个月才打听到。”易水寒轻轻抿了一口烈酒,接着说道,“这唐家堡,可不在山顶上。”
白潇听完话以后就呆住了,唐家堡只是自己胡乱编造的一个东西,没想到确实有这个地方,这下如何是好。醉意已经缠在白潇心头,他知道这酒不能再喝下去,他得赶紧离开。
“也许是我记错了,喝了些酒,有些醉醺醺的,应该不是在山顶上,”白潇放下手中酒碗,准备站起来,“突然想起来我那边还有事,先走一步,日后有空定请易馆主到我们诗馆再叙。”
“不急。”易水寒不紧不慢地说出这两个字,自己先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白潇的身边,目光往白潇的腰间射去。
白潇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赶紧用手遮住腰间的腰牌。
“果然不出我所料。”易水寒显然是先一步看到了“唐门”二字,如此一来,白潇的身份就暴露了。
“你究竟是什么人。”白潇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右手扶在自己腰间,轻轻捏住一丝红缨,这红缨下头连着一枚银镖。
“白大哥,你可还记得,当年唐门前山的恶鬼会吃人?”易水寒将手搭在白潇的肩上,往下用力,硬生生把白潇按回了椅子上。
“你……你是……”白潇的瞳孔瞬间变大,往事一点一点从他眼前掠过,仿佛当年被自己害死的伙伴又回到了自己眼前,还有那个在伙伴的白骨面前哭晕过去的,异样的男孩,“你是唐修……”
“从小我便男生女相,白大哥一个月前看到我时竟然没有丝毫的怀疑,看来,是真的把我给忘了呢,”易水寒凄苦地笑了笑,目光却突然变得尖厉起来,“还有,不要再叫我唐修,我叫易水寒,我怨恨那个唐字。”
“当年的事情,你还是耿耿于怀吗。”白潇叹了口气。
“当年的事情,换做是你你会轻易放下吗?”易水寒一把将桌子掀翻,厉声道,“当年我与我弟弟唐门林中玩耍,你说要带我们去唐门前山看月亮,我们便与你去了,结果在前山遇上恶鬼,你我对付不了,我弟弟惨死它手中,若非巡夜的师兄赶到,怕是轻功不如你的我,也要葬命!”
“我很抱歉……”白潇想要平复易水寒的心情,可是他们两个人的眼睛里都有了泪水。
“闭嘴!你没有资格说抱歉!”易水寒死死地盯着白潇的眼睛,“最可恨的是,等我们二人回到唐门,长老们却一口咬定是我带你们去的前山,将我逐出师门,而你,仅仅是在思过殿里面壁了三天!原因就是你比我强,你是百年一遇的奇才!”
易水寒歇斯底里地说完,一把掐住了白潇的脖子。
“后来,我派人去唐门打探你的消息,去的人全被恶鬼吃光了,再后来我亲自出马,那恶鬼却不知怎么躲起来了,我看见唐门里一个人都没有,而大殿的后院里堆满了尸体,这就是活该!唐门活该被灭!”易水寒头上暴起的青筋与那双魅人的桃花眼格格不入。
“咳……咳咳……咳……”白潇快要喘不过气来,“咳……别这样……咳咳……”
易水寒慢慢地放开了掐着白潇脖子的手,眼神变得落寞起来:“其实你刚刚完全有机会一掌拍死我。”
白潇恢复了气息,不紧不慢地回答:“你刚刚也有机会一用力就索了我的命。”
“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后续,我不清楚了,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白潇接着问道。
“后来,我一个人到处闯荡,孤苦伶仃,那年我才九岁,我要过饭,帮人看过家,放过牛,最后一个教书先生收了我做书童,但我从未放弃过习武,十五岁那年,我一个人进了恶人宫,并且成功走出来,从那以后武功大进,我杀了教书先生,杀了那些在我要饭的时候不给我钱的人,我都记得,我本打算屠尽天下人,”易水寒的语气本来越来越高昂,却突然将了下来,“可是后来,我遇见了一个姑娘,她是崆峒派掌门人的女儿……我们一见钟情并且结了婚……”
虽然听见他之前的经历,有怜悯有自责也有愤怒,但是听到这里,白潇竟然笑了出来:“原来易馆主跟我一样,也为女人动了情啊,当年的易馆主可是说,今生都不需要伴侣。”
“我听说你后来也因为一个姑娘差点跟唐门闹翻。”易水寒停下说自己的话,非常巧妙地把话题抛给了白潇。
“当年不懂事。”白潇只是简简单单地说出了这五个字,可是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无奈,特别是最后一声浅浅的叹息,被易水寒捕捉到了。
“我弟弟的命,迟早会要你还,但是我们现在有共同的敌人。”易水寒没有理会白潇的话,他走到窗边,抬头看着天上的云朵和附近的屋顶。
“共同的敌人?”白潇坐下来,把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酒坛子倒是结实,没有摔破,里面的酒也没有洒出来多少,倒是可惜了一地的菜,“谁啊?”
“北川也。”易水寒干净利落地说出了这三个字,他的情绪有一丝丝的波动。
“北川也?”
“你不认识?”
白潇觉得很奇怪,自己的敌人和灭掉唐门的人,分明是北川仁崎,难道是易水寒记错了名字?
“难道不是北川仁崎吗?”白潇满脸疑惑地回忆了一下那些中原缉杀令,后面都是北川仁崎的名字没错啊。
易水寒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令牌,扔在白潇喝酒的桌子上:“洗干净了,自己看。”
白潇端起那块令牌,他再熟悉不过了,在唐门大殿的后院,每个人的天灵盖上都插了一块这样的令牌——中原缉杀令。
白潇把刻有“中原缉杀令”的一面反过来,发现反面写的名字并不是北川仁崎,而是北川也。
莫非,除了北川仁崎,还有一个北川也?这样一来岂不是更棘手了。
“看来我们的敌人不是同一个。”易水寒捕捉到了白潇眼神里的小动作,往白潇这边走来。
“我如果在杀北川仁崎,那也一定会杀掉他的同党余孽,”白潇把令牌放下,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话说回来,这里从哪里取下的。”
“崆峒派。”易水寒惜字如金,不愿意多提到关于那里任何的消息,眸子里无端露出悲凉,只是浅浅补充了四个字,“尸山血海。”
白潇的目光呆滞了,这么短的时间,先是单个的暗杀,到一个个的灭门,中原武林,真就这么沦陷了……
“你见过北川也吗?”白潇缓过神来,问道。
易水寒很失望地摇摇头:“只是与他交过手,百招之内,我不是他的对手,但是如果能撑到百招之后就说不定了。你呢?”
白潇苦笑:“别说百招之内,就是十招我都扛不住。北川仁崎太强了,我根本不是对手。”
“那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和我抢生意?你不应当好好练武?”易水寒漫不经心地瞪了白潇一眼。
“我也得维持生计啊……”白潇的语气很无奈,但是也偷偷笑了一下。
易水寒坐下来平静地说道:“你这般老奸巨猾,倒也难怪我弟弟会葬送在你手里。”
这看似平静的后面,藏着无数的愤怒。
“来人啊!”易水寒面不改色地喊了一声。
“馆主,来了!”方才带白潇过来的那个壮汉应声就跑了进来,“馆主有何吩咐!”
“过来。”等到壮汉说完话,易水寒用左手撑着头,一直死死盯着白潇的眼睛,嘴角微微一笑,这个弧度不是友好的弧度,也不是轻蔑的弧度,而更像是一种……诡异。
轻声的一句“过来”使得壮汉不得不来到离易水寒很近很近的地方。
易水寒一边盯着白潇的眼睛,一边向壮汉示意他有悄悄话要说。
壮汉毫无防备地低下头俯在易水寒的耳边,易水寒突然伸出右手抓住壮汉的脖子,猛地用力,那壮汉筋骨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还没来得及大喊救命,就已经一命呜呼。
而易水寒,仍旧面不改色心不跳。
白潇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你!你这是干吗!他与你我无冤无仇,为什么取他性命!”
“提起我弟弟的事,满腔的怒火就没有地方可以发泄,这个时候,谁离我最近,谁就是送死鬼。”易水寒说完话,一把甩开壮汉的尸体,发出凄厉的笑声,站起来转身就退入了后院。
白潇最后走的时候也都不忘带上半坛子酒,看着地上连自己为什么死了都不知道的壮汉,叹了口气。
回到白潇诗馆,白潇什么都没有和他们说,只是说自己喝多了些酒,顺便带了半坛子回来给他们解解馋,就上楼去了。
坐在窗前,白潇想了很多,他站起来摸了摸挂在床头的千机剑,它仿佛有很久没有出鞘了,下一次出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也许永远都没有机会。北川仁崎要是想让他死,随时随地可以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就对他下手。可是北川仁崎没有,毕竟和一个毛头小子相比较,去各大门派闹个天翻地覆才是要紧事吧,如此一来光是白潇知道的就已经有两大门派分别被灭。
想到这里,白潇又叹气了。
直到过了晚饭。
唐多令和楚忆两个人约好白琅一块儿尝尝酒,楚忆来了以后慢慢地能放得开了,不像最开始来的时候,害羞胆小,不敢多说一句话。
白琅不喝酒,他索性上了楼敲响了白潇的门。
“师父?”
“进来。”
白潇没有想到是白琅,有些惊讶:“你来干什么了。”
“师父好生偏心,师兄上楼来的时候,师父从来都不问。”白琅不知道是给自己壮了多少回胆子才说出这些话来。
“哪里是偏心,只是习惯,你们多来几趟就好了,”白潇收回放在千机剑上的手,走到白琅旁边来,“有什么事吗?”
“师父您下来给我们讲讲易水寒易馆主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吧!”白琅还没等白潇同意就强行把白潇拉下了楼。
此时唐多令正在和楚忆饮酒,白潇白琅二人正在楼梯上,诗馆大门口处发出了急促的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