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人们最爱猜测的就是她心里最爱的人是谁。是丈夫?情人?还是儿子?她似乎从没有对谁表达过偏颇,她就像一杆天平,永远处在最公正的位置上。
她是人眼中的圣人,是人眼中的神。圣人忘情,感情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吝啬的东西。她似乎对一切事物都淡淡的,亦都恹恹的。有人对她好奇,也有人对她生厌。
但抛开着一切的一切,就在五十年前的乌桓山下,在那鸟语花香、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风吹过那些没及牛羊的牧草,婉转的河流如同丝带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金光,金银花似宝石般星星点点地闪烁,有那样一个少女,她与寻常的女儿无异,她也有着天真烂漫的笑靥,有着清澈明亮的双眸。她骑在马背上,挥舞着手中的长鞭,放肆地大笑着,驰骋在这片绿色的天堂里。
那时的乌桓抹阑刚过了及笄之年,草原上的成年礼和中原不同,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姆妈为她佩上了牛角,戴上尖顶毡帽,玛瑙、翡翠、珊瑚、珍珠、白银坠了满头,脖子上挂着蜜蜡、绿松石,穿戴完毕后,她起身转了一圈,满身首饰撞击在一起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好听极了!
大姐的婚礼就在乌桓抹阑成年礼的第二天。她穿上与前一天相同的服饰,来到大姐的房间。大姐要嫁去鲜卑,她是最疼乌桓抹阑的人,她要走,乌桓抹阑自然舍不得。
“你喜欢他吗?”乌桓抹阑问道,拿起大姐桌上摆着的钗钗环环甩来甩去,百无聊赖。大姐知道她烦闷,只好像小时候那样摸摸她的头,安慰她说道:“和我喜不喜欢无关。抹阑,这是父汗的意思。”
乌桓抹阑皱起眉头。她知道父汗的话不可违抗,但若教姐姐就这么走了,她还真不甘心。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乌桓抹阑问道。
乌桓萨日朗无奈地摇摇头,把乌桓抹阑抱在了怀里。
“现在还不能,但或许有一天,你可以来大鲜卑山下看我。”
乌桓抹阑不说话了,她负气地挣开了乌桓萨日朗跑了出去。大姐在她身后叫了她几声,但她终究没有回头。
草原上的婚礼是喜闹的,乌桓抹阑刚一出来,就被一群斗马的粗野汉子吵得头疼脑涨。这群青年不全是乌桓抹阑熟悉的面孔,他们穿着各个部落不同的服饰,如同蓝天里飘扬的彩旗。这是婚礼的前奏,新娘方与新郎方的族人们总要在骑马、摔跤和射箭上斗上一斗。男人们在场中展示着自己孔武有力的身躯,女人们则围在四周,拿着手绢、鲜花纷纷向场中抛去。
马场是汉子们一时兴起临时围起来的,乌桓抹阑看得心烦,她环顾了场中,看见了从小玩到大的少年那日松。他与一名鲜卑少年缠在一起,眼看着就要落后,乌桓抹阑忽然抽出腰间别着的长鞭,一鞭就将那日松抽下马,而自己飞身上马,轻如一片飞絮,轻如四两棉花。
乌桓抹阑身上的饰品随着她大幅度的动作叮咚作响,此时此刻马场上就像掠过了一只稚嫩的黄鹂,它惊扰了帐篷上的风铃,搅动了门上的珠帘。那位鲜卑少年显然没有想到会突发这么一遭,就在他愣怔的间隙,乌桓抹阑一马当先冲了出去,拔得了头筹。
那日松揉着屁股爬了起来,看乌桓抹阑替他挣回了场面,他激动地大喊大叫,还一边伸出拇指向下比划,挑衅着鲜卑人。鲜卑少年这时反应了过来,他见乌桓抹阑在远处勒马回首,又见她扬起了高傲的下颚,一股征服的欲望自心里油然而生。
鲜卑少年快马加鞭追赶乌桓抹阑,而乌桓抹阑见他追了上来,也夹紧马腹,甩起缰绳,冲了出去。马场里的喝彩声此起彼伏,两人不分先后,乌桓抹阑只觉得马场太小不够发挥,便勒住马头一个调转,冲出了这片临时马场。
乌桓山下的草原一望无际,乌桓抹阑一骑绝尘惊动了吃草的牛羊,鲜卑少年没有乌桓抹阑那股不管不顾的冲劲儿,他甩动着鞭子小心翼翼地驱赶着羊群,就一会儿的功夫便落后在她身后一截。
“喂!你自己家的牛羊都不管了吗!”少年在乌桓抹阑身后喊道。他官话说得不甚流利,语音语调也有些奇怪,但只是几个简单的词汇足以教人听懂。乌桓抹阑没有放慢马步的趋势,她骑在马背上回首,高昂的头颅似回答了他的话,她甩起鞭子,猛地在地上一抽,扬起一摊草皮与泥土。
鲜卑少年险些被草屑迷了眼,这时只听乌桓抹阑用乌桓语高喝道:“鲜卑人也不过如此!你们若想娶我姐,那就先打败我!”
鲜卑少年听懂了,他涨红了脸,不再管那群牛羊,只奋力地向前追去。
天地静谧,雪白的羊群,是草地上漂浮的白云,奔驰的骏马,是草原上跃动的精灵。风声、马蹄声、嘶鸣声、吆喝声、牛羊声,这些只属于草原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就算在多年以后也依旧时常出现在乌桓抹阑的梦里。她的嘴角隐约染上了笑意,草原这么大,足以将烦恼抛之脑后。马头琴的声音从不远处的敖包下面传来,间或有雄鹰飞过,盘旋直上,鸣啸长空。乌桓抹阑的马速慢了下来,鲜卑少年瞅准了时机,飞身一跃就跳到了乌桓抹阑的马上,从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夺过了她手里的缰绳。
“像你这么凶的,以后还有谁敢娶你?”少年在乌桓抹阑的耳边调笑道。这次他没有说蹩脚的中原官话,随口说的鲜卑语也只是想这位可爱的乌桓少女可以听不懂他的玩笑。
不过鲜卑语、乌桓语属同一语系,饶是有些生涩,乌桓抹阑也听明白了大半。她用手肘攻击少年的腰腹,少年扭身躲闪,但乌桓抹阑纠缠不休。两人扭打着从马背上翻了下去,少年下意识地用手护住乌桓抹阑的头,但乌桓抹阑并不买账,回手就给少年一个耳光。
“喂!”少年有些恼火,他抓着乌桓抹阑来回扑腾的手把她按在了草地上。乌桓抹阑挣扎着,手虽被制住了,但腿还能活动。她用膝盖顶着那少年的胸膛,两人较着力气,谁也不松手,谁也不服谁。忽然,乌桓抹阑直起脚用力踹向了少年的胯下,那少年吃痛,猛然松手,捂着裆部侧身滚到了一边。
“你输了。”乌桓抹阑从地上爬起来,袍上沾满了羊毛草屑,缀满银饰、玛瑙的毡帽也掉在了地上,一头乌亮的黑色发辫散落开来,遮住了她有些发红的面孔。
那少年蜷缩在一旁,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看起来似乎是疼极了。乌桓抹阑面上有些挂不住了,她没想伤人,只是想稍微教训一下他,但没想到自己那一下竟然杀伤力那么大。
她慢吞吞地挪过去,张望了一下,那少年没动,她便又用脚尖轻轻踢了他一下。
“喂!你怎么样啊?”乌桓抹阑问道,那股高傲劲儿虽然没放下来,但语气已经软了不少。
少年依旧没有动。乌桓抹阑有些担心了,她俯下身去看,可她刚伸出手还没触碰到少年的肩膀,那少年忽然大叫了一声,翻身把她压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