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一路迤逦而行,将午未歇,至一大湖。湖水浩瀚,远望无际,群山依稀,傍湖缠绕。可谓湖光山色,十分优美。队伍沿着湖岸又行进了半刻时辰,铅云落雨,起初细如牛毛,渐渐粗若松针,由稀渐密,愈发猛急。穆野老见了遂命就地扎营,支起一座座简单遮雨棚,起锅造饭。这穆野老心性冷酷,毫无同情心,对待那些尸饵,有如猪狗,没有一丝怜悯。任由这些无辜苍生披雨挨饥。迟虎萧夜二人见了不忍,可又位卑言微,知进言无用。萧夜宅心仁厚,侠肝义胆,不顾冒犯穆野老及几个宗门耆旧门主,命宗兵遣尸饵支起简易帐篷避雨造饭,聊解悲苦。至于那些尸人已处于人鬼之间,便不管了。好在尸人和尸饵分扎营地,彼此不能见望,不知近况,省了许多麻烦。迟虎见三弟依旧任性用事,不觉扼腕,为他捏了把汗,亦生了些许嫌隙生分。二人自入七杀拳宗门,情谊愈发淡薄了。当然,萧夜并不知大哥迟虎心思,未放心上。
穆野老老奸巨猾,媚上欺下。不体恤无辜百姓,阿谀主公倒是十分在行。甫扎营,便命人给郑然和穆云裳扎上一座大帐,亦如昨夜舒适。大帐扎成,穆野老便亲自请了郑然几人和穆云裳主仆进了大帐歇息。辇车里虽然不受风雨吹袭,毕竟不如大帐宽敞舒泰。穆云裳自不用说,携着红芸高高兴兴进了大帐歇息。郑然几人抵不过穆野老几人的恳请,亦进大帐安歇。十四阵石武士先一步分列大帐前后,严密卫护。
穆野老颇会揣摩心思,只扎了一座大帐,计算人数,恰好郑然四人,穆云裳主仆二人。六人同歇一帐,床铺安排的错落得当,毫无狭隘拥挤之感。大帐中间支了一盆炭火,燃了一层薄炭,帐内便温暖如春,十分宜人。炭火南北两侧正对帐门铺着两方毡毯,各置粗瓷杯碗茶壶,稍显粗陋,于军旅中却是难得。本来,这些物什便是从黄昏镇兵火废墟中捡来的寻常百姓家用之物。还是迟虎心细着人去寻得,给穆云裳和郑然几人备的。此番倒叫穆野老讨好用上了。
甫见郑然进帐,穆云裳顿觉尴尬,但亦立刻参拜。和红芸两个拜在郑然身前,极尽恭谨。穆云裳经过一夜,想通了处境。既然与郑然名分已定,不能改变,便接受命运不再抵触。因一时负气,耽误终身,实在不明智。两人虽然有些嫌隙,日久终能化解。想通此关隘,穆云裳心底明亮了,不再任性赌气。再见郑然便坦然下拜,施以妾礼。只一时完全放下脸面有些别扭,加上她心性清高冷傲,除对乃姐,皆一张冷面。故而即使诚待郑然,亦若即若离、冷淡清高的样子。
见穆云裳不冷不热来拜,郑然倒不计较,叫主仆二人起来。实际心里对一日来这繁礼缛节十分反感。他从外面现代世界来这闭塞封建古俗之地,对这一套分人尊卑贵贱的礼俗格外排斥。再见穆云裳和红芸参拜,再忍不住了,对她二人及身后穆云尘道:“你们几个以后不要动不动跪跪拜拜。”
话才说出,穆云裳又是一拜低眉敛声道:“尊卑有分,月奴不敢。”
穆云尘亦拜道:“云奴亦不敢造次。”
侍女红芸拜在地上不出一言。想亦心同两位尊主。
郑然见了生气道:“你们就不能学学柳娘和阿雅。”
话说完,却见上官可卿双膝合扣微弯,两手交叠搭在腰间款款施了一礼,脸现桃花谑道:“柳娘可不敢造次。”
阿格妮娅撑着铁面倒如先前不行任何礼,不理众人,径自找了一张矮床躺上歇息,偏头睡去,洒了头颈一片金发。自被穆云霓箍了铁面颈,她表现反常。一直嗜睡,不哭不闹,十分安静,上官可卿以为她吓痴傻了,故而安静贪睡。
郑然看了,十分无奈,轻喟一声,转身出了大帐,扔下话道:“你们休息吧,我出去透透气。”
几人望着郑然背影消失帐门,互不搭话,分别找了矮床歇息。不多时,皆睡去了。
郑然信步出了大帐,身后跟了几个死护随行。此时,雨正飘摇,山林湖泊,景色迷离,一番雨中胜景。他不由心清气爽,施展轻功,掠至湖畔,看水波浩淼,雨激涟漪。真乃潇潇风雨,荡荡江湖,美不胜收。郑然素爱雨景。见了兴致大发,施展轻功,蜻蜓点水,掠至湖面几十丈,足有百多米。来回十余次,十分尽兴。见水中半人大鱼跃水跳舞,他又施展戏水捉鱼功夫,脚尖挑鱼,十几个来回,捉了几十尾,堆了湖畔一丘。如此兴尽,叫人将鱼开膛破肚,用火烤了去,分与众人食用。
他自扛了一尾鱼来至一丛篝火架上粗枝,穿了大鱼,要了些盐巴,烤了起来。片刻鱼肉焦香入鼻,一口涎水溢了一嘴。正自得乐,忽然闻听远处有人哀泣。循声望去,见几千黄昏镇老幼妇孺乌压压挤在一处处境十分可怜,头上仅有遮雨陋篷。几千人众争先恐后抢食锅灶中粗劣水饭。哀泣的是那些挤不近锅灶的老人和幼儿,望着人群哭的十分绝望。
郑然看得于心不忍,怒气勃发,恰萧夜策马而至,翻身下马拜在身前肃容朗声道:
“参见宗主!”
郑然急忙扶起萧夜:
“我们是兄弟,不是主仆。”
萧夜正色道:“昨日前,你我是兄弟,昨日后便是主仆。”
郑然神色怅然,满目失落:“萧兄,我一个傀儡宗主,不值得萧兄这样。何况我没有正式承继,还不是真正的宗主。穆云霓才是。”
“宗主此言差矣!宗门之内,宗主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萧夜粗鲁,恳请宗主放这些无辜百姓一条生路。”
萧夜辞色恳切,脸上溢着殷切希望。
郑然听了长叹,见身旁不远立着的四个死护,召来吩咐几人传令穆野老及几个门主,叫些猎捕好手,就近捕些鸟兽,捉些湖鱼与黄昏镇幸存老弱妇孺吃饱,勿使一人忍饥挨饿,披雨冒寒。几人得令迅速去传令了。
见四周再无耳目,郑然对萧夜道:“萧兄是个好人,可郑然却无能为力。”看萧夜脸上怔忡,便将从穆云尘那里得来的关于尸人的来历详细说了一番。说道黄昏镇幸存老弱妇孺已成尸饵,两人皆叹息。萧夜更闭目,洒下两行清泪。
萧夜红着眼道,他亦知郑然不会知道救无辜方法:“难道就没有办法救这些无辜百姓了么?”
“云奴说尸饵终究难逃尸鬼口腹。这一千多尸人已经尸化,两三日后便要食人。百里之外,能循着尸饵的气味猎杀。恐怕那时这些尸饵都要死于磨难。按照她的说法,这是炼制尸鬼的人最恶毒的方法,尸人化鬼成魅后,一旦吃了至亲的血肉,就会彻底失去人性,成为最好的杀戮兵器。”
“何不杀了这些尸人?!”萧夜自然问道。
“不能杀!杀死一个尸人,其他尸人会立刻狂性大发,吃掉同类,快速进化,不等杀光,就会进化成更为凶残狂暴的怪物。一千多尸人,眨眼功夫就能变成无人能敌的怪物。到时候,别说我不能制,连穆云霓都不能解决。所以,穆家宗门的人先用银钉控制尸人脑里的尸虫,使尸虫受伤,不断吸食尸人脑液疗伤,暂缓尸变,只等魅师来,就可以控制尸人行动。”
听了郑然的解释,萧夜沉默许久,起身拱手拜道:“萧某不能拯救无辜,但可尽所能照拂这些无辜苍生。”言毕再拜告退,策马扬蹄,卷起蓬蓬雨水,向尸饵去了。
萧夜方去,几个死护便传令回来了。郑然遂命几人接着烤鱼,烤好后送至大帐,与其他死护一同吃了果腹。几人拜谢,受命而下。郑然遣退欲护驾的死护,徒步踏雨行至湖畔一无人处,见萧萧落雨,湖水荡漾,一望无际,心中好不烦闷。突然想到可在此心境下,修炼七杀拳拳法。遂撑开身形,呼吸吐纳,演练七杀拳。只见,洛雨纷飞中,郑然动作迅捷,周身真气笼罩,那飞雨循环涌动的真气流弹飞,化作雨粉,散入雨中。郑然身形愈加迅捷,竟在周身方圆四五丈内形成气场,气场之内,脚下湿土竟干了,落雨似有灵性,纷纷避开气场,形成一个肉眼可见的倒锥型气流空间。空间内只有郑然狂乱身影。
郑然武的尽兴,却不知远处穆云霓骑在驳兽上默默注视着他。那飞雨似亦惧怕穆云霓,虽急猛,却未落穆云霓身上,脸上,发上留下一丝雨水。坐下驳兽亦如穆云霓不沾一毫雨。
穆云霓雪眸闪烁,灰袍猎猎,翻飞舞动。一人一兽掩于湖光山色簌簌冷雨下,甚觉萧索孤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