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国丈府,四名官员围坐在一起吃酒。
正中的主人便是国丈周奎,他身材肥胖,脸上的肉堆在一起,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挤成了一条缝。
其余三人有些心不在焉,周奎也不劝酒,撕下一只鸡腿,几下啃得干干净净,又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方才心满意足地停下筷子。
周奎打了个饱嗝,“诸位怎么都不吃?”
魏藻德举起酒杯,浅酌一口,“你还有心情吃,城中传得沸沸扬扬,刘宗敏在骆大人的府邸设立了比饷镇抚司,据说是要找咱们要钱了。”
周奎强笑道:“还有此事?老夫可没钱给他们!他们总不能硬抢吧?凡事总要讲个道理。”
骆养性早已威风不再,眼窝深陷,愤愤骂道:“你和李贼有什么道理可讲?抢了你你又能如何?”
周奎想起骆养性的遭遇,便没有什么胃口了,“各位大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再怎么改朝换代,也不能缺了几位,大家还是想个法子吧!”
魏藻德似乎并不惊慌,骆养性自然也不在乎,周奎有些焦急,对旁边的张缙彦道:“张大人,你献城有功,要不和李自成说说,只要能保住老夫的身家性命,必有重谢。”
张缙彦置若罔闻,只是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周奎也吃不下了,把象牙筷子重重一放。
这时一名仆人正好端了一盘蜜汁烤兔上来,吓了一跳,一个踉跄,盘子摔在地上稀里哗啦,手也被碎片划得鲜血直流。
周奎心疼得只打哆嗦,顺手就是一记耳光,怒骂道:“不长眼睛的东西,这可是景德镇的白瓷,你这个月的工钱没了。”
那仆人不敢说话,想是平日被打怕了,顾不得手上的伤口,连忙跪在地上收拾。
忽然一个人戴着顶斗笠走了进来,扔给那仆人一锭银子,浅笑道:“这钱算在老子头上,你去看大夫吧!”。
周奎大惊,怒喝道:“你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厮赶出去。”
那仆人看了看银子,又看看周奎,犹豫了一下,忽然大骂道:“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死肥猪!”捡起银子一溜烟地不见了。
周奎气得七窍生烟,匆忙间回骂了一句,怒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摘下斗笠,正是阿泰穆。
他那日抢了玉玺,杀了一名落单的大顺士兵,换了装扮,轻轻松松混出了皇宫。
阿泰穆毫不客气,找个空位置坐在骆养性身旁,抢过酒壶,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微笑道:“老子倒有个法子能保住各位,不知大家有没有兴趣?”
骆养性正要发作,忽然见到银酒壶上面生生被捏出了手指印,硬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周奎惊疑不定,犹豫道:“你有……有什么法子?”
阿泰穆正色道:“大清国蒸蒸日上,睿亲王雄才大略,求贤若渴,各位如果跟了睿亲王,必定飞黄腾达,前途不可限量。”
大家尽皆失色,齐声叫道:“你是鞑子?”
阿泰穆冷冷道:“再敢出言不逊,别怪老子不客气。”见无人说话,语气一缓,“各位意下如何?”
厅上众人沉默了一会,骆养性忽道:“跟了睿亲王能不能帮老子杀李自成和刘宗敏?”
“骆大人放心,李自成造反杀了不少王公大臣和地主商人,大清岂能袖手旁观,定会为皇帝和各位出口气。”阿泰穆态度恭敬了不少。
魏藻德有些不满骆养性抓不住重点,抢先问道:“我等可是国之重臣,不知睿亲王开出什么条件?”
“各位大人无论官职如何,均加封一级,如另有大功,再另行封赏。”
骆养性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想起大顺的欺骗,不放心地问道:“不知睿亲王说话可算数?据在下所知,睿亲王并非一国之君。”
“各位无需担心,我家大人身为国之辅政,位高权重,言出必行。不过话说得前面,家产在下是保不住的。”阿泰穆倒也坦诚,又对张缙彦道:“张大人是兵部尚书,这官职还可以再商量。”
张缙彦冷冷道:“老夫一念之差,降了李贼,已是后悔莫及,岂能再降鞑子?”
“你不怕死?”阿泰穆面色一沉,扬起手掌,便要击下。
张缙彦看也不看,端起酒壶,“老夫在正阳门下便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一杯接一杯又喝了起来。
阿泰穆抚掌笑道:“汉人中竟有这等不怕死的人,也是少见。”忽然一拍桌子,“你们到底要待如何?”
魏藻德和骆养性正在交头接耳,齐齐吓得一跳。
“好,老子跟你走!”骆养性想起妻女被辱,也跟着一掌拍在桌子上,决定赌一把。
魏藻德书生出身,却是精打细算,迟疑道:“眼下京城被围,怎么出得去?”
“这有何难,在下自然有办法保你平安无事。”阿泰穆仰天长笑。
魏藻德见他说得含糊,终究有些放心不下,连城都出不去,还谈什么加官进爵?
周奎早已没有兴趣了,家产保不住,要命有什么用。再说自己一个国丈,大清难道还能让自己接着当国丈不成?
“两位不跟在下走?过了这个村可就没了这个店。”见周奎和魏藻德并不说话,阿泰穆也不强求,听见远处传来一阵吵闹,站了起来,一掌将酒壶拍进桌子,“此间之事,各位大人应该不会说出去吧?”不待回答,转身携骆养性出了周府。
周府外早已有人接应,两人上了一辆马车,又有一人鬼鬼祟祟递上一个竹筒便不见了。
阿泰穆拿出封密信,看了两眼,点火烧成了灰烬,微笑道:“骆大人,吴三桂将军的宅子在何处?”
周奎看着两人离开,正要和魏藻德说话,忽然一队大顺士兵冲了进来。
为首一人道:“原来都在这里,免得老子多跑一趟,权将军令你等速速去比饷镇抚司听候发落。”
周奎心知不妙,后悔不迭,早知道刚才就和那人走了,眼下无计可施,三人便一起跟着去了。
只见骆府门口的牌匾已被下,上书比饷镇抚司五个朱红色的大字。写字的人也许有些匆忙,朱漆尚未干透便挂了上去,字体边缘便留下几条长短不一的红色印迹,如同血迹一般,在黑色牌匾的衬托下显得狰狞可怖。
三人走进骆府,花园里已聚集了不少官员豪绅,面如土色,旁边的大顺士兵凶神恶煞。
张缙彦却松了口气,京城被破当天,李自成让投降的文武百官第二天去找刘宗敏听候发落,他和这些官员到了宫外,结果听说刘宗敏遇刺,大家便都散了,后来也没人问过此事,心里总有些不安。
这下好了,该来的终于要来了,与其终日提心吊胆,不如来个痛快。
早知等待如此煎熬,以前就该让犯人早点上路才对,这个兵部尚书实在当得不合格,他自嘲地想。
刘宗敏大步走了出来,他这两天一直忙着督制秘密武器,总算到了猫吃老鼠的时候。
“各位父老乡亲,我军一路征战,将士们都很辛苦,日子不好过,经常饿肚子,本侯奉陛下之命,找大家帮忙筹集些饷银,各位都是知书达理的人,想必一定会倾囊相助。”
刘宗敏忽然看见魏藻德,一把将他从人群中揪了出来,取出一本小册子,“你们的魏首辅昨日给了本侯这份名单,按名单来,谁也别想跑。是不是,魏大人?”
魏藻德像老鼠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道:“侯爷说得是,助饷之事,大家理应出力,只是不知道可有数目?”
刘宗敏笑道:“这个自然是量力而行,有多少出多少,绝不强求,总不能让大家为难。”
谁也没想到刘宗敏这般贪心,听这话的意思,竟是一点余地也不留,众人便有些骚动。
刘宗敏也不制止,手一挥,“拿上来!”
一堆大顺士兵便拿着一堆东西在院子里站成两列,排得整整齐齐,原来是几百幅大大小小的夹棍。
夹棍显然是精心制作而成,一水的黑漆,静静地散发着乌光,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几名胆小的早已吓晕过去。
刘宗敏很满意秘密武器的效果,脸上浮现出一丝残忍的笑意,忽然道:“听说魏大人到处打听崇祯狗皇帝的下落?”
“小人也是想抓了狗皇帝,为侯爷分忧。”
“这才像奴才,今日助饷就从最有钱的开始,魏大人,你来点,记住要来个满堂红!否则……”刘宗敏拍打着魏藻德的头,没有说下去。
魏藻德哪敢有异议,颤巍巍伸出了手。
众人看着魏藻德的手大惊失色,生怕被这只手点中,虽知道迟早会轮到自己,但前面多几个倒霉鬼心里总要舒服些。
魏藻德的手游移了一会,最后停在一人身上,竟是周奎,其余人才松了口气。
周奎吓得浑身一哆嗦,大骂道:“你这狗贼,老夫平日待你不薄……”几名士兵早将他抓了过来。
刘宗敏捏着周奎脸上的肥肉道:“原来国丈最有钱,不知国丈愿意助饷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