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了？”宋诚再次走进病房的时候，郭小小已经重新睁开了双眼：“你说出了这么大的车祸，会不会留下什么后遗症什么的？”郭小小苦笑道。
“别多想，只是断了条腿而已，现在城市里车祸太常见了，再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情…”话音未落，却见郭小小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出来，宋诚吃了一惊，连忙呼叫护士，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里传来，病房门很快便被推开了，郭小小看着眼前晃动的人影，越来越模糊，越来越淡，终于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郭小小觉得自己正快速的沉入湖底，一口口腥咸的湖水不断的灌进嘴里，阻挡了外界所有的空气，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郭小小拼命的挣扎着，想要在那泛蓝色的湖水中，吸取到一点空气，可惜看来只是徒劳，眼见郭小小身体的挣扎越来越弱，随着意识的迷糊，郭小小的双手终于不再动弹，湖面上出现一道光，柔和而不刺眼，像是一道来自天国的门扉，就这样在郭小小面前缓缓打开，向郭小小张开了怀抱。郭小小不自觉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容，终于不再寒冷了，周身甚至暖烘烘的起来，冲着那光，郭小小飞起了身子，天国的门开了，我终于要回去了！郭小小的耳边开始出现天使的吟唱，那歌声虽不响亮，却有着安抚人心的魔力，郭小小觉得周身变轻了，就这样像身后长出了翅膀般，快速的往那光线飞去…
一个个白天黑夜过去了，这样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也不知过了多久。
“小小…小小！…小小啊！”
“小小！…”
“小小…”
有哭声，是谁在哭吗？
好像是宋艳丽呢？看来自己真的是死了呢，不然怎么会听到宋艳丽的声音？
可是这天国里，怎么会有宋艳丽，她也来了吗？为什么在哭？
又一个白天…
“医生！到底有没有办法，求求你救救我们家小小吧！无论花多少钱，你说！我们给！我们给！我们一定给你补上！小小她为什么还不醒？这都多少天了，她怎么还不醒？！”
“医生，你跟我说句真话，孩子到底还有没有希望？没事，你直接说，我受的住！”
“你们的心情我理解，真的！只是手术可以说做的很成功，各项指标也很正常，只是病人不醒，这里面可能有病人的主观意识在里面，也可能有其他未排除的原因，我们再等等！要不，你们也可以转到上级医院，寻求更好的医治…”
这一天，宋艳丽正一脸忧心的坐在郭小小床头。
“老郭！老郭！你快来！你快看！小小的睫毛是不是在动！？是不是？！你快看！是不是我眼花了？啊？”
“不是！是真的在动！她肯定能听见我们说话！你跟她说话，我去叫医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近及远，出了房门。
这边，宋艳丽一把抓住郭小小放在床上的手，紧紧的攥在手里：“小小！你听见妈妈说话了吗？啊？你听见了吗？你快跟妈妈说话呀！小小！你可别吓唬妈妈呀！你快醒醒！…你流泪了！！…小小！小小！我的孩子呀！我苦命的孩子呀！不如让我死了吧！我可活不了呀！…”
“请你冷静一点！护士！把病人家属架出去！”
“请你们跟我到外面等候，医生肯定会尽力的！先出去吧！”
“艳丽！我们先出去等一会！我们在外面守着！”
“奇坤！小小不会有事吧！？一定会醒过来的是不是？！”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
宋艳丽不安的坐在床头，明明刚刚医生已经检查过了，明明说很快就会醒过来的，可怎么还不见动静。
“妈…我饿了…”
“奇坤，你听见了吗？”宋艳丽连忙从床边站了起来，不敢相信的看着，一脸苍白的郭小小，正看着自己，宋艳丽一行清泪再次落了下来。
“别哭！哭多了不吉利！以后为我们家人就乐乐呵呵的！”郭奇坤转身擦了擦眼角：“小小！爸想好了，我们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怎么着都行，爸活一天养你一天！咱不怕！等你一出院！我们就回家！”
“这孩子刚醒，你说这些干嘛？！小小，你想吃什么？妈跟你爸在这医院附近租了个小房子，我这就让你爸给你做去！”
“做哪能来的及呀！？现在还不能随便吃东西吧！？我去问问医生，爸这就去给你就买去！啊！你等着，我给你买去…”
郭小小张开嘴刚想开口说话，便被宋艳丽按在床上：“别说话！你好好休息！妈都知道…”话音未落，宋艳丽眼中的清泪再次滚落了下来。
郭小小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反手握住宋艳丽的手，干裂的嘴唇渗出一缕血丝，宋艳丽一见，忙从柜子上拿起一根棉签，沾了点清水，正准备放到郭小小唇上，猛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看我这脑子，你渴口水吗？嘴都开裂了！”
郭小小伸出舌头，往嘴唇上舔了一下，点了点头，随即便觉得一阵晕眩，本能的闭上了双眼，等上一会。宋艳丽一见，顿时紧张起来：“怎么了？！小小！要紧吗？！”见郭小小不答，宋艳丽顿时急了起来，站起身来便要呼叫护士，郭小小却已经睁开了双眼，拉住了宋艳丽伸出的手臂：“没事的，妈，可能是在床上睡的时间太久了。”
“这哪行？还是让医生来看一眼，我才放心！”说着便按下了呼叫铃。
等医生跟护士赶过来，仔细的检查一番后，又问了郭小小几个问题，方冲宋艳丽说道：“没什么大碍！目前情况比较稳定，有什么异常你再随时叫我。”说着便往门外走去。
宋艳丽忧心忡忡的看了眼郭小小，仍不放心的问道：“那医生，小小怎么还是说她头晕，我实在有些担心。”
“这个，病人失血过多，又加上长时间卧床，等病人能够起床的时候，你们可以把她推到院子里转转。”
“哎！我知道了！谢谢你了！医生！”宋艳丽说着，便跟在医生后面，把医生送了出去，回过头来见郭小小正费力的伸手去够床头的水杯，快步走了过去，把杯子递到了郭小小的手中。
数月后。
“妈，我出去了！我想看看能不能找份工作，补贴一下家用！”天气已经转寒，郭小小正把一件外套穿到身上，从门边的衣架上取下背包，斜挎到身上。
宋艳丽看着郭小小那已经磨的掉皮的背包，长长的叹了口气：“小小，现在工作很不容易找的，你出去转转也好，只是也别有什么心理负担，要是再像上次那样来一会，妈妈可不能活了。”
说话间，郭奇坤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看了眼正要关上出去的郭小小连忙喊道：“等一下小小！”说着快速从身上解下围裙，走向门边：“那个艳丽，你自己在家小心点，我陪小小一块出去一趟吧！”
“爸！不用的！你留在家里陪妈吧！我自己可以的！”郭小小急道。
“不，还是我陪你一块出去，正好家里的酱油也用完了，随带还要买袋面粉回来。”说着郭奇坤已经从衣架上取下外套，穿在了身上。
郭小小本来还要拒绝，一听郭奇坤这样说，也只得作罢。
“那你们父女俩慢点！早点回来！”
“唉！”
“唉！”
跟在郭小小的身后，走到了楼梯下面，郭奇坤转身看了看楼上的窗户，因为宋艳丽常常站在那里，向楼下张望，这样回头看一看，也便成了一种习惯，今天宋艳丽不在。
郭奇坤回过头来，看了眼郭小小突然叹了口气：“小小，爸爸有话跟你说。”
郭小小奇怪的扭过头来，不解的看向郭奇坤：“爸，有什么事吗？”
“我回来也有两三年了吧？”郭奇坤从怀里掏出一盒烟，掏出一支便准备放到嘴里。郭小小上前一把把烟抢了过来：“爸，你不能抽烟，医生不是跟你说了吗？你这是什么时候偷偷买的烟呀！？”说着把手里握的皱皱巴巴的烟盒，摊开来看了看。
“唉！大半年了！这一盒烟也没抽上几根，只有背着你妈的时候抽上一根。”郭奇坤见郭小小把烟夺了过去，只好把火机重新装回口袋里。
郭小小看着郭奇坤，早已没有三年前的抵触和陌生，经历了这么多事，郭奇坤已经变了很多，人显得沉默了不少，也没有了最开始的怨恨。
郭奇坤皱了皱眉头，艰难的开口道：“小小，刚回来的时候，其实我还有些埋怨你跟你妈妈。但是现在想想，其实怪我的地方多一点。这两年，我也试图跟那边联系过，可那混小子还是那态度，他那个妈又结婚了。唉！如今我也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也实在不想再折腾了，也实在是折腾不起了。可，我还是总惦记着回去一趟看看，可是你看那妈这…”
郭小小一听，鼻子一酸，眼圈便红了起来，只得把头扭到一边，半响转过头来：“我跟我妈就那么好欺负吗？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丝毫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吗？你拿我们当成什么了？”
“不！不！不是！小小，你误会了！我就是回去看一眼，你跟你妈现在这样，我又怎么放的下心，你跟艳丽不嫌弃我就行了！爸，只是想去看一眼，就看一眼就回来行不行？”
郭小小吸了吸鼻子：“您回去吧！我有什么资格管您呀！”说着快步往前走去。
郭奇坤一愣，马上快步上前拉住郭小小的胳膊，郭小小一下子没控制住，大声的哭了出来，转身往郭奇坤的怀里扑了过来，郭奇坤连忙接在怀里，轻轻的拍着郭小小的后背。
“爸！您别走行吗？我跟妈真的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了！跟我亲近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在乎的人，一个个的永远的离开了我！爸！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爸，是不是也要离开我！再也不要我了？！这个世界上，除了妈妈和您，我就再也不剩下什么了，如果连你们也离开了我，我该怎么办？！爸！我真的好怕！我真希望我能走在你们的前面，不要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这个世上，冰冷的死去。就算是死了，也没人能来看我一眼，爸，你说是不是，我是不是就是个错误的存在？！是不是？！”郭小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郭奇坤仰头看向天空，阻止眼角的泪水滑落，在他青春得意之时，他从未想过今时今日，他的人生只剩下凄苦，如果他真的错了，那就让他来承担一切后果，如果上天已经惩罚够了，请放过他的子女吧！想着，郭奇坤很想向天大吼一声：“你惩罚够了没有？！”万能的神呀！您的惩罚是不是也该终止了？郭奇坤低下头来，拍了拍郭小小的肩头，快速的眨动着眼睛：“小小，别怕！爸爸，不会抛弃你的，会一直陪着你，一直陪着。你看爸也不是没地方好去？还得死皮赖脸的呆在你妈妈的房子里不是？别哭了，好好的上班去吧！你妈妈跟我还等着你上班回来，一块做好吃的呢！啊！别惹你妈伤心，快去吧！爸就不陪你了！”说完，再三的安抚郭小小，轻抚她的后背。半响，郭小小直起身来，擦干眼角的泪水：“爸！你放心好了！我跟妈会等着您回来的，我们是一家人，永远的一家人！”
“唉！”郭奇坤微笑的，拉着郭小小的手，往院外走去，只是猛然见感觉那背影从身后看去，苍老了几分。
郭奇坤走了，走的那天，郭小小跟宋艳丽一直给他送到了车站，虽然知道这只是个短暂的别离，但那种惶恐的心情，仍然在郭小小的心底不断的蔓延。只有宋艳丽，仍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现，只是当郭小小走到楼下时，猛然回头，却总能看见宋艳丽窗前驻足的身影，那样的孤独和落寞。
工作找的并没有郭小小想的那么顺利，这样的一个城市，竟然找不到，郭小小可以安身的地方，想想便觉得可笑。一样的城市，一样的三三两两的人群。这样的一个夜晚，郭小小因为面试走的远了些，等到准备赶回家的时候，天竟然已经黑了，慌慌张张的给宋艳丽打了个电话，郭小小便快步往公交车站走去。路过一条灯火辉煌的街道，那感觉是一种惊艳，是一种久违了的繁华。灯火阑珊，很多家店铺簇拥在一起，客流成群，填满了那并不算宽绰的街道。临街的落地窗内，坐满了形形色色的人，当然大多都是年轻人，三五成群，举杯换盏，欢声笑语，衣着光鲜，郭小小心头一热，再低头时，双手紧紧的攥住自己那已经斑驳的包带，低下头去，双眼盯着自己的鞋面，走的很快、很快，这个花花新世界，早在不知不觉间，悄然而立，生根发芽直致绽放，而自己早已被这个世界抛在了脑后，被遗忘在旧世界里，再难重生。
郭小小落荒而逃般的转过街角，便直接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没来的及看清楚是谁，郭小小便忙不迭的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咦！这不是郭小小吗？你怎么在这？什么时候回来的？”
听声音，郭小小抬起了头，那张脸似曾相识，但又实在想不起在哪见过。看郭小小一脸蒙圈，那人“嗨”了一声：“高中！高中我坐在你右边，你后面坐的赵无炎总欺负你。说实话我也看不上那小子，有一次还跟他打起来的那个。”经这么一解说，郭小小还真的记起来，上高中时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不期而遇的欣喜，让郭小小不知觉的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还是那时候好，什么都没经过。
“你…我记起来了，你怎么在这儿？”郭小小抿了抿干涩的嘴唇。
“我在这，跟个朋友吃饭。前两年听说你在外地，怎么什么时候回来了？怎么样？结婚了吗？”那男生打量了一下郭小小。
“结…结过了！”郭小小莫名的便有些结巴起来。
“还是外面好混，我们在家里，钱又难挣，也不是多稳定。对了，我有几个朋友在里面，你要不要过去吃点东西，坐上一会。对了，你结婚了，你爱人是干什么的？不会介意吧？”男生的话，让郭小小既尴尬，又不知该如何作答，见男生一脸关切，郭小小拼命的在脑海里，搜索着男生的一切信息，但见效甚微：“你叫…李…”
“牛万利！看你这什么记性？还老同学呢？！”男生毫不客气的打断了郭小小绞尽脑汁的回想。
“是！呵呵…记性不是太好。”郭小小脸上一红，尴尬的笑了笑。
“走吧？进去坐一坐，晚一会我送你回去。”牛万利说着便做出请的姿势，把郭小小往里让。
“不…不了！我还得早点回去。你进去吧！不用管我，真的！”郭小小连忙推辞道，说着局促的抓了抓包带。
这个细小的动作还是引起了牛万利的主意，在牛万利的打量下，郭小小脸上红意更甚，头低了下去。
“嗨！那什么，电话留一下，没事我们几个同学还会聚上一聚，下次聚会叫上你！”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了手机，一面又开口道：“上学的时候，杨晓菊你们关系不是最好吗？后来我还向她打听过你的消息，可是你们好像也没怎么联系。”
“是！高中毕业她，考上另一所大学，刚开始还联系，后来就…不怎么联系了。”郭小小说着，从包里拿出手机，握在手里。
“哦！是啊！上次见她，也是在她的婚礼上。我们这些同学，接二连三的都结婚了，没结婚的也没几个了。”牛万利说着，把郭小小的手机接在手里，把上面的一串号码记到了手机上。
“我还没结婚，有合适的小姐妹，给介绍个！”说着，牛万利便把手机递回到郭小小的手上：“没事发微信。”说着，人便抬腿往旁边的一家餐厅走去。
“哎…好的。”郭小小冲还回头看着自己的牛万利，摆了摆手，看着对方走进了餐厅，方转身快步往公交车站台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