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翠和巧燕亦步亦趋跟着她,慈云寺的后山果然人烟稀少,似乎连着寺中的僧人也鲜少往这边来。
后山又一条蜿蜒的河流,之前品茶的时候奉茶的僧人说过,慈云寺的用水都是从这条河挑来的。这条河源头在慈云山山顶,那上面常年积雪,河水虽然冬日也不曾结冰却是寒彻入骨的冷。
叶姝心知自己此举算是任性,这会儿寒风一吹也冷静下来,笑着吩咐道:“巧翠,你回去找寺中的僧人要些装水的容器,之前老夫人不是夸赞这水好吗?只可惜这寺中茶叶一般,我们装些回去,再找个风炉在廊下烧水泡茶。我记得之前来的时候,盼兮带的有老夫人惯用的好茶叶。”
“这……”巧翠有些迟疑,叶姝回头瞥了她一眼,“这也算是尽孝心了,你且去吧。”她说着沿着小路往河边走去,“快去快回,我和巧燕就在此处等你。”
巧翠这才匆匆离开,叶姝靠近河边就感觉到阵阵的寒意,下意识抓紧了手中的暖炉。河边寒风更盛,她一时有些后悔正想离开就看到从上游似乎有什么东西顺流漂落下来。
“巧燕,你看……”她迟疑了下,“那好像是个人!快找个树枝过来。”她说着四下看了一圈,立刻跑去一旁拖着一段胳膊粗的枯树枝过去,叫着巧燕把树枝伸向了河中。
那团东西越来越近,果然是个人。
叶姝立刻大声叫道:“你快抓着树枝,我们把你拖上来!”
那人似乎还清醒着,在水流中果断抓住了树枝。叶姝只觉得手中猛然一沉,被拖着往河边踉跄了两步这才跟巧燕一起稳住了身形,然后用力把人往岸边拖。
沈钺原以为自己此次必死无疑,却没有想到竟然被人给救了起来。他抓着树枝尽力靠向岸边等着爬上去之后直接就瘫倒在了雪地里。
耳边还传来那个救了他的姑娘的声音。
“你没事吧?别躺着,这雪地里躺一会儿就够要你命了!”
他勉强睁开双眼,下一秒就感觉到浑身被一团香气给包裹起来,然后一个温热的东西就塞到了他的手中。
叶姝半跪在一旁,看着眼前的人冻得直哆嗦,不曾多想就把斗篷给脱下来给对方,顺带还把手炉塞到了对方手中。
“姑娘!”一旁巧燕吓了一跳,想要拉着叶姝却又有些迟疑,毕竟人命关天。她这一迟疑却让叶姝立刻反应过去,“去那些挡风的厚衣服来。找这寺中的僧人,让他们顺带烧些热水。这人在河水里泡了这么久……”
她说着回头看过去,就见被救上来的人似乎恢复了意识,连忙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你别急,这里是慈云寺……”
“姑娘。”巧燕拉了下叶姝,“还是奴婢在这里守着,姑娘去寻寺中僧人来帮忙吧。”
叶姝一愣,就被巧燕拉到一边,听她低声道:“男女授受不清,若是留姑娘一人在此实在不妥。”
说着,巧燕还又回头看了一眼雪地里的男子,那男子身上还裹着叶姝的斗篷呢。若非看着男子打扮像是非富即贵的人家,她都恨不得直接抢了斗篷回来。
叶姝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倒是对那斗篷没有什么在意,只冲着男子点了下头,转身就朝着来的路上跑去。
沈钺浑身上下都冻僵了,此时连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双眼睛一直追随着叶姝,等她彻底从视线中消失他愣怔了片刻这才垂下眼帘。
手中的暖炉暖到发烫,身上的斗篷还散发着淡淡的馨香。
他没有在意那个躲得远远的小丫鬟,等又听到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的时候才抬头看过去。
头发间发出冰碎裂额声音,沈钺都没有在意。
他果然又看到了那个娇艳似火一般的姑娘。
“就在这里了!”叶姝对随行的两个僧人道:“就在前面。”
僧人带了厚实的棉服,男子被扶起后就把斗篷从身上取下来被僧人扶着上前,双手递还。
“原本应当清洗之后再还给姑娘的。”他声音暗哑,大约是冷的缘故还带着颤音。叶姝接过斗篷,对着他轻轻点了下头,就退让到一旁。男子跟着僧人离去,她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看向捧着几个竹筒过来的巧翠。
“今日的事情,若是透露出半句——”她意味深长地顿了下,目光在巧燕、巧翠两人身上徘徊了片刻,见巧翠一张脸渐渐白了起来,这才缓缓道:“之前的事情,我不会放在心上。只是,有些事情可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要真有人觉得我性子好,就可以随意欺辱的话,尽可以试试看。”
“姑、姑娘……”巧翠双唇微微嚅动了下,半响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在了雪地里,“奴婢断然不敢违背姑娘的意思了。”
叶姝没有应这话,只单单道:“去打水吧,把这几个竹筒装满水,咱们就回去给老夫人烹茶。”
巧翠抖了下,起身去河边打水。叶姝把手中已经脏污了的斗篷交给巧燕,吩咐道:“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我给老夫人打水的时候不小心在岸边雪地上滑倒了。”
“是奴婢不好,没有伺候好姑娘。”巧燕立刻应下,叶姝看了她一眼,她这才低声提醒道:“姑娘,奴婢与巧翠自然不会多嘴,可是这寺中的僧人……”
“我已经嘱咐过了,他们不会多嘴的。”慈云寺的僧人可谓是见识广博,对于这种大冬天有人落水的事情没有丝毫惊讶,得知有人落水就立刻准备好了厚厚的棉衣跟着她过来,甚至于在她提出不要让人知道她于此有关的时候,他们也一口应下,双手合十念了声佛。
叶姝回去的时候,老夫人小憩已经醒过来。听闻她特意带着人去后山打水,倒是精神了不少,拉着叶姝坐在身边嘱咐盼兮去烹茶。
“这些事情交给身边的丫鬟去做就是了,看你这双手凉得!”她说着看了一眼一旁的巧燕,巧燕连忙把手中的暖炉递过去,“是奴婢疏忽了,回来路上竟然忘记把手炉给姑娘暖手了。”
叶姝接过手炉,捧在手心才笑着道:“老夫人就别怪她了,也是我任性非要这个时候跑去后山,倒是累得她和巧翠跟着我受冻。”
“你倒是心善。”顾老夫人还想再说话就听到外面一阵糟乱的声音,她眉头一皱,一旁张嬷嬷就立刻道:“奴婢去看看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有人在佛门净地这般喧哗。”
叶姝倒是没有动,只低头垂下眼帘。
她耳力过人,虽然喧闹声有点远,她却听得清清楚楚。
闹起来的似乎是曹家所在的院落,听动静,似乎是曹欣悦出了什么意外,一群仆妇大惊小怪,还让人去请大夫。她微微皱眉,半响才回过神来。
曹欣悦落水了?
这么巧?
那条河会顺流而下路过梅林,这点她倒是清楚,可是梅林面积那么大,怎么曹欣悦偏偏跑去了河边?她不是去寻那位在碑林遇上的男子吗?
一阵混乱之后,外面安静了下来,不一会儿张嬷嬷也回来了。
“是曹家那位姑娘,不小心落水被前来寺中上香的安平公主府的薛世子救了起来。”张嬷嬷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脸上带着不以为然,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微妙的感觉。
叶姝坐在一旁,听着她说话。
“人落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冻得,送回来的时候已经没知觉了。是被薛世子给抱着回来的,不少人都看到了。”她说着顿了下,“怕是公主府和曹府喜事将近了。”
这个结论让叶姝忍不住微微挪动了下,有个猜测几乎呼之欲出。
会不会是曹欣悦故意跌落水中,让那个男子,也就是所谓的薛世子给救了起来?
冬日衣衫虽然厚笨,可落水之后被男子抱着回来,又被不少人看在眼中。除非是男方想要逼死女方,不然总归是要给个交代的。真要不管不顾,于京中那些所谓的侯门贵女而言也算是名节尽毁了。
公主府的世子。
叶姝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这些天跟着兰嬷嬷恶补京中各种错综复杂的关系,对于中书省中书令这个职位也有所了解。
堂堂中书令的女儿,为了嫁给公主府的世子这般行事,实在是有点超出了她的理解。不过这些事情倒是与她无关,以至于离开的时候遇上那位薛世子,她也远远绕开了。
薛世子似乎在跟身边的人说什么,语调中都透着一股恼火。
“……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我在河边等了那么久,吹着冷风,就是为了等那么一点乐趣。不是为了看什么名门贵女‘不小心’落水的把戏!”
“属下确定把他推入水中了……”
“我不在意你到底做了什么,我在意的是结果。既然我要的结果你没有做到,就回府自己去找管事领罚。”薛世子声音冰冷,全然没有了在碑林的时候温和的儒雅。
叶姝扶着巧翠的手登上马车,坐进去之后轻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隙。冰冷的风带着薛世子的声音传了进来,“……世子妃,想都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