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的这一天,下起了大雪。
王婆婆给豆田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稻草,又将剩下的尽数铺在了猪圈里。丫丫跟着王婆婆看着那小猪载一拱一拱的在那儿努力的吃着奶,这些日子养得有了肉感的小脸上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泛着浓浓的笑意,模样十分的乖巧可爱。
这厢。
陈氏带着林月和林秋儿将院里的积雪清了大半,林熙便拉着丫丫扑到雪地里去了。
“熙儿,别贪玩,担心着了凉,受了寒就不好了。”陈氏喊了林熙,便回头仔细的与林月叮嘱道:“所幸前几日还留了一些野猪肉,下午赶年集,市集上鱼龙混杂,你随娘亲一起,娘亲给你些铜子,你帮我买些果子和五色纸钱,若是寻不到我你便先回来。”
林月应了好。
母女两人来到年集。
看着人山人海的年集,林月发出一声感叹:“果真繁荣啊!”
陈氏笑了笑,道:“这年集总共三日,到腊月二十八才歇市,今儿个咱先把正事儿办了,改明儿你想来再来。”
于是,林月与陈氏便随着人流进了年集。
林月要采购的东西少,但由于年集上的人太多,原本只需小半个时辰便能买到的东西,林月愣是挤了一个时辰才买齐。
从人群中出来时,身上已经被挤得有些狼狈。想起陈氏之前的叮嘱,林月也没多留,便提着东西走小路回家。却不想走到半路,便看见了提着几个油纸包的林有业。
自从将林有业送去大夫那儿,林月便没再见过他。
眼前的林有业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精神看起来也不像之前那样灰败,眼神也清晰了许多。
两人正面相遇。
林有业见到林月时,笑容僵在嘴角,显得有些尴尬又有些激动。
林月看着林有业,嘴角微微上扬,点点头,算是问了好,便从他身边走了过去。她对这个父亲并没有多深的感情,但即便是他曾经伤害过他们,她也不恨他,便当做陌生人吧。
谁知刚与他擦肩而过,林有业突然开了口:“月儿,你们好吗?”
林月的身子顿了顿,应了声:“好。”
“月儿!若是可以……”林有业的声音停了停,带点紧张带点期待又一次响起,“若是可以,告诉你娘一声,是我对不住她。这些日子,我将之前藏起来的字画古董尽数当了,换了十几两银子,一直没脸拿去给她。”
听到这里,林月回过身,只见林有业手里的油纸包已经放在了地上,而他正紧张的在怀里七手八脚的掏着,好一会儿才掏出了一个小布包,二话不说便塞到了林月手上。
林月并没有打开布包,但单凭手上沉甸甸的重量,她便知这手上的银两不少于十五两。
林有业看着林月,笑了笑,道:“爹能为你们做的就这么多了,林大夫救了我的命,待我也极好,我认了他当义父,你放心,我没有别的意图,往后也不会再去打扰你们了。”
看着如释重负的林有业,林月有些恍惚,她对这个父亲还有戒心,并没办法彻底的信任他。刚想开口,却见两个大汉持着短刀从一旁窜了出来!
林月想将那布包塞进怀里,其中一个脸上有着刀疤的大汉喝道:“臭娘儿们!把你手上的银子交出来!”
“对!交、交出来!”另一人附和道。
林月抓紧了手上的布包,钱可以再赚,但如果命没了,那便什么都没了!刚想将布包交出去,林有业突然挡在了她跟前,低声道:“月儿,我拖住他们,你快点跑!”
说完,林有业突然大吼一声,朝着那两人扑了上去!“抢我血汗钱!我跟你们拼了!”
看着林有业以瘦弱的身躯与那两名大汉搏斗,林月心里一阵狂跳。
撕扯间,林有业回头喊了一声:“快跑!”
林月抓紧了手中的布包,“不要打了!我把钱给你们!放了他!”
听见林月妥协,那两名大汉将林有业猛的推开,嘴里骂骂咧咧的:“早就该交出来!害老子费了那么多事!”
“不可以!”林有业扑了上去,想要拖延时间,可瘦弱的他怎么可能是这大汉的对手,很快便被压制在地上。
那刀疤脸持着短刀一步一步的走向林月,眼中闪动着贪婪和莫名的激动:“这小娘儿们长得挺俏啊!”
林月往后退了一步,心中不断的让自己镇定,“我把银两全都给你,你放了我和我爹。”
“哥哥现在改变主意了。”那人笑得十分猥琐,带着异样的眼光不断的在林月身上来回看着。“小妹妹,来陪哥哥开心开心吧!”
“畜生!不要碰我的女儿!”被压制在地的林有业不停的挣扎。
“老大,你爽了也让小弟快活快活!”那压着林有业的大汉粗声笑着,视线落在林月身上,满是侵略。
林月躲开那刀疤脸的一扑,手上的东西掉了一地。
她很后悔,不该挑小路走!
拼了命的想要跑,却让那人给扯住了衣裳!
缝了补丁的棉衣衣袖被撕裂,露出了里面薄薄的里衣!
那薄薄的衣料让刀疤脸大声笑了起来:“跑啊!跑啊!哥哥就喜欢会反抗的女人!弄起来更带劲儿!”
林月反手掴了那人一巴掌!“滚开!不要碰我!”
被打了一巴掌的刀疤脸啐了一口,咧开嘴笑得十分可怕,大手一抓,扯开了林月的棉衣!
“放开我!”
“畜生!”
眼见林月的棉衣被撕开,林有业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居然挣开了压制着他的人,扑向了刀疤脸!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
林月惊魂未定的抓紧了被撕开的棉衣。
突然,林有业的身子一顿,原本抓在那刀疤脸手上的短刀,此时正扎在林有业的左胸处,鲜红的血液慢慢的浸湿了他灰色的布衫。
“我、我杀、杀人了!”刀疤脸大汉看着自己满手鲜血,拔腿跑了!
林有业背对着林月,林月只看见那灰色瘦弱的背影左上心脏的地方,一个滴着血的刀尖明晃晃的闪痛了她的眼。手上的东西在那一瞬间尽数落地。
“爹爹!”林月扑了上去,扶起林有业,却不敢去动他左胸处的那把短刀。
鲜红浓稠的血液染红了林月的衣裳。
双手不停的颤抖,林月的情绪徘徊在崩溃的边缘。“爹、爹!你撑住!撑住!救命啊!来人啊!救命!爹爹!你撑住啊!”
她后悔了!她真的后悔了!她不该走小路!她不该走这里啊!
“爹爹!救命啊!”
雪花落在林有业身下的鲜红处,很快消融。
这僻静的小路却连人影都没有一个!
“救命啊!”林月想要背起林有业,可那刀就扎在他的心口,她连动都不敢动!
林有业看着林月,嘴角慢慢的扬起,咧开嘴笑得十分温暖。“月、月儿……你、你再叫一声……爹……”
“我不!我不叫!你撑住!撑住啊!等你好了,我们回家!我们一起回家!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爹!救命!”林月哭着喊着,却得不到一声回应。
温热的泪水滴落在林有业的脸上,他笑得十分安详。“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你要是死了我一辈子都不认你!不要!求你!不要死……”
她不恨他,真的不恨!
“月!”林大山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林月跟前。
仿佛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林月哭着喊着:“大山!救他!我求求你了!救救他!”
看着泪流满面的林月,林大山手足无措的连忙蹲下身子,可当他的视线触及那心口上的刀子时,他跌坐在地上:“没救了。”他颤抖着说道。
“你骗人!”林月有些崩溃的嘶吼。
“玉、儿……对不……”林有业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爹!爹!爹……”林月突然晕了过去!
“月!”林大山闪身接住了倒下的林月,没了支撑,林有业摔在了地上。
他仰面躺着,身下鲜红的粘稠不断的蔓延再蔓延,仿佛一朵鲜红的花儿不断绽放。
……
收到林有业的死讯,陈氏砸了刚出锅的豆浆。
林月捧着林有业给的十几两银子,双眼无神的坐着。
“月,月你不要这样,我害怕!”林大山蹲在林月跟前,她被撕开的衣裳已经被林大山用麻绳绑好,身上干涸的血迹泛着黑。
“月儿……”陈氏走到林月跟前。
林月抬起头,泪水猝不及防的往下掉,嘴唇苍白干裂,小脸冻得有些发紫。“娘亲…爹爹死了…”
陈氏将林月紧紧的抱在怀里,十几块碎银散落一地。“别怕,娘亲在这儿。”
“他是为了救我,他给了我银子,为了救我,死了!他死了!”林月自言自语般的囔囔变成了大叫。
“爹爹…”林秋儿带着林熙跪在林有业跟前,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掉。
林大山眼疾手快的往林月后颈劈了下去,林月软倒在陈氏怀里。
“大山!”陈氏错愕的看向林大山,脸上的泪水不停的往下掉。
“娘亲,月会变傻!不要!不行!”林大山着急的想要解释,可他不知道为什么林月会变傻,可他相信自己,不这样做林月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将林月放到床上,陈氏看着外面盖着白布的林有业,终于哭出了声。
那是她的丈夫!发誓要与她携手白头的丈夫!
再一次醒来,林月没再掉眼泪。她看着林大山,道:“我要抓到那凶手,为我爹报仇!”
陈氏报了官,记了文案,那官老爷见陈氏一身粗布麻衣,兴致缺缺的摆摆手让陈氏回去等消息。
心灰意冷的陈氏在家里摆起了灵堂,带着林月、林秋儿和林熙守着灵。林大山却不见了踪影。
直至要将林有业下葬,胡子邋遢的林大山提着两个绑在一起的男人,丢在了林大山送灵的队伍前。
风尘仆仆的林大山冲着林月咧开嘴笑得十分天真,道:“月!我帮你把人抓回来了!”
林月一家哭出了声。
翌日,那两人被斩首示众,林月将那贴在城门口的处置公告撕下,在林有业坟前烧了,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爹!您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