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世界给我风光无限，没有了你，所有的一切，不过是暗淡沉星。
1
罗马挂钟在仿古砖的墙面上敲了三声。
黑胶唱片里放着舒曼的《蝴蝶》，空洞的房间里只有桌前的古董翡翠灯发出昏黄的灯光。
展凌萧坐在藤椅上，光线顺着他精致的五官缓缓流动。
他的手里拿着一张黑白照片。
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坐在斑驳的铁轨上，她的头顶是一排一排的电线杆，上面停着乌压压的雀鸟，她的脸极瘦，利落的短发被风吹起。
那是他十七岁时偷拍过的少女。
这个从小生活在鱼龙混杂的贫民窟里以各种行骗偷窃为生的学霸少女，这个让他看清虚假现实活得几乎残忍的少女，这个他曾经给予她承诺又亲手毁灭了的少女。
他找了她整整五年，可是她就像是失踪了一样，从这个世界上凭空消失了。
他没有想到，还会在鹭宁见到她，确切地说，见到了一个外表和她完全不同，其他地方却像极她的女人。
“展三少，你要的资料已经发在你的邮箱。”
打开邮箱，所有的资料显示一切正常，那个叫陆佳期的女人真的是陆竟夕失散多年的妹妹，他们自幼父母双亡被送往孤儿院，随后两兄妹被不同的家庭收养，他们在五年前相认，一起搬到了鹭宁，创办了“童心”玩具厂。短短五年的时间，陆竟夕把一家玩具厂打理得有声有色，成为鹭宁新晋的企业家。
而陆佳期在公司并没有任何职务，是个不折不扣的闲散人员，平日里仅仅是出席各种名流名媛的社交活动，以及常去她捐助的几所希望小学发放物资。
她长得妖娆貌美，待人接物又十分妥帖，从不与任何名媛结交朋友，翩翩而来，悄然而去，美丽而神秘。许多商贾公子都对她青睐有加，可她却对谁都若即若离，始终没有固定下来。
从资料上看，她是一名非常乐善好施的社交名媛。
在所有的资料中，展凌萧特别注意到了一条，陆佳期并没有和陆竟夕住在一起，而是住在市中心的一间豪华公寓里，和她同住的是一名女刑警罗菲。
“女刑警……”像是某种确认的信息。
隔着屏幕，展凌萧笑了一下，刚刚紧锁的眉头放松了下来，嘴边浮起兴奋的笑容：“我就知道是你……”
展凌萧按了一下打印键，陆佳期的照片通过彩色打印机，被打印出来。
一身红色的长裙外面裹着一件宝格丽的外套，走路的姿势似乎都带着风，特别是那张脸，微微地扬起来，透着倨傲的自信。
“董小舞，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你还是小舞。”展凌萧摸着照片上的陆佳期，轻轻地把脸贴了上去，“我的小舞。”
2
第二天，陆佳期接到了孤儿院院长的电话。
院长说林翱带着律师拿着资料到孤儿院来了，现在正强行要把小武带走。
陆佳期睡得迷迷糊糊，听到这里立刻跳了起来：“院长，我马上过去，你千万不要给他们办手续。”
她随便拿了一件衣服穿上，头发都还来不及梳，出门的时候罗菲正好赶回来拿落在家里的资料。
罗菲是陆佳期的室友，鹭宁公安局的刑警。
“哇，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们的陆大美人居然这么早就起床。”按照陆佳期的生物钟，一般都是睡到中午才自然醒。
“没办法，谁让有帅哥等着我去解救呢。”陆佳期整理好衣服，抹好口红，拿手随便捋了几下微卷的长发。一个妖娆美丽的女人立刻出现在镜子前。
“我就知道，能让我们大美人早起的，也只有帅哥了。”罗菲拿上资料，和陆佳期一同下楼。
“要不要我载你一段路？”陆佳期问。
“不用了，看你着急得，还是先办正事。”罗菲体贴地说。
“还是你最体贴，周末给你做好吃的。”陆佳期去地库拿车的时候，捏了捏罗菲的脸。
一路上飞奔而驰，陆佳期完全不顾及被拍了多少张超速的照片，终于在十五分钟后抵达孤儿院。
到了孤儿院，她直接走到院长办公室，里面的人已经僵持不下。
“院长，我今天必须要把磊磊带走。”林翱的声音充满着强势。
这次林翱没有带展凌萧，而是另一名女人跟随。
“林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可是现在小武并不想跟您走，不知道您是否能以孩子的意愿为出发点……”
“他那么半点大的孩子有什么意愿？我是他亲爹，我有权带走他！”林翱拿着DNA亲子鉴定报告，像是有了护身符。
“院长，我们已经按照认领的要求办好了手续，也有医院出具的亲子鉴定报告，一切都按正规流程走，按照法律规定我们是可以领走这个孩子。”说话的女人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套装，一头清爽利落的短发，脸上只是化了淡淡的妆，一副职场干练女强人的样子。
陆佳期一眼就认出她了，她就是当年那个打扮得和太妹一样的林笑笑，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居然成了一名律师。
“可是……”院长焦急地蹙眉，突然看到站在门口的陆佳期，像是看到了救星，“陆小姐，你来了。”
陆佳期踩着高跟鞋走了进来。
“你这个女人，又来做什么？笑笑，上次就是她阻止磊磊和我相认，肯定是她在磊磊面前挑拨离间，让磊磊这么讨厌我！”
这世界上有一种人，明明自身愚钝如猪，却还喜欢用自己的愚蠢来恶意揣测他人，和这种人对话，多一秒都是浪费生命。
陆佳期直接忽略林翱，走到林笑笑面前：“林律师你好，我是陆佳期。”
“陆小姐知道我？”林笑笑打量着陆佳期，在来之前她就听林翱说过这个女人，坊间只有关于陆佳期的传闻，她却从未见过本人。
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长得过分漂亮的女子，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风情，仿佛随便两个眼神就能把人勾走。
“鹭宁城有名的金牌律师林笑笑小姐，我怎么会不知道呢。”陆佳期笑得妩媚，“是这样子的，小武是我多年前在河边救下的一个孩子，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有感情了，我上次也问过孩子的意向，他并不想和林先生回去，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孩子跟林先生回去，也不会开心，这又何必呢？”
“磊磊是我林家的孩子……”
“哥，你先别说话。”林翱想说什么，被林笑笑打断了。
“陆小姐，我们很感谢你救了磊磊一命，为我们林家保住了这条血脉，孩子如果到了我们家我们肯定会保证他的生活，无论怎么样也比在孤儿院好千万倍。另外从法律上来说，你和磊磊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你作为一个陌生人，无权干涉他的事情。”
林笑笑的话说得很明白，我们感谢你，也请你不要多管闲事。
听完，陆佳期只是笑笑，拨了一下自己的头发：“林律师说得非常有道理，你们家的事情的确和我没什么关系，不过小武都在孤儿院住了三年了，也没见你们来看过他一次，现在突然又是心肝又是宝贝的，是什么意思呢？”
“那是我不知道磊磊在孤儿院！我也在找他！”林翱强辩。
“噢？是吗？”陆佳期把这三个字拖得很长，反问道。
“怎么不是！”
“我听说小武妈妈在五年前就带小武去你们家认祖归宗，但是你们都不认，还把他妈妈赶出去了，后来小武母亲得了重病，你们连一分钱都没出过，她走投无路才去跳河自杀的，这事儿你们难道也不知情？”
“我……我不知道……”林翱的话语里开始闪烁其词。
“陆小姐，你不要吓唬我哥，他以前是浑蛋，是做得不对，但是他现在醒悟了，一个人还不能浪子回头了吗？”
“浪子回头那是电视剧，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只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你……”林笑笑竟然被陆佳期堵得说不出话。
“好了，不兜圈子了。”陆佳期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这一份是你哥的体检报告，上面清楚地写着你哥的精子数为0，这就不难解释，他为什么会突然浪子回头了。”
陆佳期把报告放在林笑笑手里：“林家是大户，像我这种小老百姓自然是斗不过的，不过，请个律师发个新闻稿的钱我还是有，打打官司，再上上新闻，我想，到时候你们林氏股票一定会让你们老爷子血压飙升。哇，那我这个陌生人还做了一件大事儿呢！想想还有点小激动。”
“你……你这是威胁！”林笑笑刚刚还冷静自信的脸，瞬间紧张了起来。
“我威胁？这里有这么多人，林律师可不要乱说哦！这么大的帽子，我可戴不起。”陆佳期叹口气，“如果你们真的这么需要这个孩子，你们就应该多来看看他，给他爱，给他关怀。不付出就想得到，天底下没有这种免费午餐。”
陆佳期从包里拿出护手霜，当着大家的面慢悠悠涂了起来。
“院长，我们家小帅哥呢？我想去看看他。”
“这会儿应该在宿舍吧。”
“行，那这事儿就先这样了啊。”
陆佳期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阳光照在她雪白的脖颈上，露出颈后那只蝴蝶文身。
林笑笑心里一惊，这个看似漂亮无脑的女人，却让她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也遇到过这样一个对手，仿佛只要在她面前，就能被她不费吹灰之力把自己所有的面具一把撕下来。
那么心思聪慧又行为缜密的人，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第二个？
“笑笑，就这么算了吗？”林翱没想到，这个姓陆的女人每次只要一出现，总能破坏他的好事。
“现在还能怎么办？你想让爸气得爆血管吗？你之前都干吗去了？整天就知道在外面风花雪月，公司也不管，孩子也不要，现在丢个烂摊子让我们收拾，上次还拖凌萧来……”说到展凌萧，林笑笑突然停住了，展凌萧也见过她了？那他会不会也和自己有同样的感觉？
一股不好的预感在林笑笑心中蔓延。
3
陆佳期在去小武宿舍的途中遇见了展凌萧。
说是遇见，倒不如说是发现。
他偷偷跟在她的身后，陆佳期起初并不知道是他，只是觉得有个人鬼鬼祟祟地跟着，等快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她一个转身把展凌萧抓住，按在地上。
“哪里来的小贼敢跟踪你姑奶奶。”陆佳期从小就是练家子，就连陆竟夕都不是她的对手。
展凌萧被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条胳膊像是快要断掉那般撕裂地疼，但是出于男人的自尊，他只是闷哼了一声。
他痛苦地抬起头，陆佳期看到是他，赶紧松开手。
这是陆佳期在上次重遇后第二次见到他，手心还在微微冒汗，她一直给自己暗示，不要慌，不要让他看出破绽。
“不好意思。”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不高兴就上手。”展凌萧也不恼怒，还笑着站起来说。
“展先生说的话我可听不懂。”
陆佳期没有要和他继续纠缠的意愿，径直走到宿舍里。
没想到刚走进去，她就看到宿管阿姨急吼吼地从里面跑出来：“不好了，小武不见了，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
“你说什么？”陆佳期一听到小武不见了，立刻紧张了起来。
“小武不见了，我找遍了整个孤儿院都没看到他，不知道他跑哪里去了，早上他一看到林先生来，就吓得跑掉了……你说他会去哪里啊！”
陆佳期转过身，朝门口跑去。
她知道小武是个特别敏感的孩子，林翱的出现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陆佳期怕他做出什么傻事。
陆佳期坐上车，没想到车子这时候给她闹情绪，打了几遍都没有点着火。
有人敲了敲她的车窗，陆佳期抬头，是展凌萧。
他站在车外说：“你要去哪里？坐我的车去吧。”
陆佳期想了想，现在找小武要紧，也顾不上和他赌气，立刻下车打开展凌萧的车门，坐上了驾驶座。
“我来开吧。”展凌萧提议。
“别废话。”陆佳期显然不想与他过多地交谈。
陆佳期开车很快，一路上风驰电掣，踩得油门轰轰响。
车子开到鹭宁城的河边，她打开车门跑下车，沿着鹭宁河开始寻找。
她绕着鹭宁河走了半圈，终于在河边看到了小武。
他站在栏杆前，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
陆佳期走过去，一把将小武抱着：“臭小子，吓死姐姐了你。”
“姐姐，我不想和他走……就是他害死我妈妈的……不是他我妈妈根本不会跳河……我恨他，我恨他，我恨死他……”小武靠在陆佳期的怀里，像是有了港湾，突然放声大哭，平时伪装的坚强，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不怕，不怕，有姐姐在，姐姐不会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情。”陆佳期抱着他，安抚他脆弱的心灵。
小武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平息下来。
在回孤儿院的路上，展凌萧给小武买了炸鸡和炸地瓜条，他吃了几口立刻眼睛放光：“姐姐，这个特别好吃，你吃一口！”
“你吃吧，姐姐不饿。”陆佳期摸摸他的头，孩子就是孩子，有好吃的就忘了悲伤。
展凌萧开着车，看到后视镜里陆佳期温柔的样子，她这么多年依然没有改变，依然像当初那样习惯性掩藏她真正的善良。
车子开到孤儿院，院长和宿管阿姨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陆佳期帮小武整理了一下衣领：“小武，你已经是大孩子了，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不可以这么冲动，知道吗？”
“我知道了姐姐。”
“有事就要去解决，没有什么事情是解决不了的。”
“姐姐，对不起，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乖，快回去吧。”
小武进了孤儿院，陆佳期目送他的背影走远。展凌萧站在她的身边：“你觉得让他留在孤儿院是最好的选择吗？”
“这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利不利于自己，伤害不伤害别人而已。”陆佳期看着展凌萧的脸，“以伤害别人为名义的爱，都是自私的借口。”
她的话击中了展凌萧的心。
“陆小姐非常像我曾经的一位朋友，她的名字叫董小舞，翩翩起舞的舞。”
“真是个好听的名字。”
“她消失很多年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她。”
“一个不想让你找到的人，又何必勉强去寻找呢。”陆佳期笑笑，“今天谢谢你，我先走了。”
“我送你。”
“不用了。”
陆佳期在门口拦了一辆车。
展凌萧看着陆佳期坐出租车离去，鹭宁正午的阳光打在他的眼睛上，他抬起头，把手放在阳光下，手臂上因为陆佳期刚刚的“擒拿”留下了青色的痕迹。
他把手放在鼻尖，上面还留着一股淡淡的香水味，用力地去闻，似乎带来阵阵花香，像是把他带回那个十几岁的夏天。
4
在展凌萧亲眼看见了董小舞和陆竟夕的“行骗”手段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脑子里始终无法平静。
展凌萧只知道董明伟并非善类，可是却万万没有想到他那些养着的孩子，原来只是他赚钱的工具，而小舞也是其中的一员。
她那么娴熟的行骗手段，如行云流水般的专业技术，像是排练过几百场戏的演员，真情实感，毫无破绽，虚假得让他震惊。
那个在学校里人人称道的学霸，那个走路目不斜视眼高于顶的冰山美人，那个看着他的时候带着天真的少女，怎么会是这种人？
人性的丑陋面真是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而她却丝毫没有一丝羞耻感，而是理直气壮地告诉他，这些不过是生活的现实和残酷。
那时候的他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生活的残酷呢？
对他来说，唯一的不幸就是母亲的抛弃，父亲的冷漠，让他生活的这十几年，内心孤独冰冷。
他们是两个完全不相交且有着天差地别的人。
所有的讯息都在让他远离这一切，远离这个与他身份相差十万八千里的人，他们是天地，是云泥，看不到希望，没有未来。
他也想过远离她的。
不要去纠结母亲在哪里，不要去寻找那个困惑的答案，离开这里，过回他平静安逸的大少爷生活。
可是不行。
他渴望知道母亲的行踪，就像他渴望靠近她一样。
追随着她的身影，看她每天的一举一动，竟让他本来平淡的生活有了一种不一样的感觉。
他甚至买了追踪器趁她午休的时候装在她的手机里，之后无论她在哪里，他都能一目了然。
她一般会选择在周五晚上下手，地点大部分是夜总会、高档会所门口，他们行骗的方式有很多，有时候是装摔倒，有时候玩仙人跳，她大多数时候只和陆竟夕合作，偶尔会拉别人。他发现小舞是那一群人里面唯一的女生，却也是所有人的主导。
她的高智商头脑，放在哪里都是翘楚。
展凌萧并不想看到这样的她，那么邪恶，一点也不美好。
在掌握了他们所有的行踪后，展凌萧决定开始破坏他们的行动。
根据追踪器的显示，每次他都跟到他们的行动地点，只要他们一出现，他一定会跳出来破坏他们。
起初小舞并不理他，换地方更加谨慎，出门也更加小心，可是无论她怎样注意，展凌萧都能第一时间找到她。
有一次，她和陆竟夕以为好不容易甩掉了他，在远郊的一个地方找到了一个冤大头。
对方正被陆竟夕吓得一愣一愣马上就要掏钱了，展凌萧突然走过来说：“叔叔，你先走吧，你的钱我帮你给。”
展凌萧拿出钱包，掏出三千块：“够不够？不够我还有？”
对方没想到还有这种神经病，立刻撒腿就跑了。
“展凌萧，你到底什么意思？”陆竟夕愤怒地问他。
“我今天已经让你们表演了十五分钟，算是很给你们面子了吧？”展凌萧笑得特别无害，“你们不就是要钱吗？骗人可是有风险的，万一失手被抓可就糟了。”
展凌萧扬着手里的钱：“我说过，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大家各取所需，你们也不要这么辛苦。”
“你别以为我不敢揍你！”陆竟夕抓住展凌萧的手，“断人财路，犹如杀人衣食父母，你知道吗？”
“只要你把我母亲在哪儿的消息告诉我，我一定离你们远远的。”
“你真卑鄙。”陆竟夕说道。
“我卑鄙？你们偷东西骗人就不卑鄙？我破坏你们行骗我就卑鄙了？你们可真是强盗逻辑。”
“你懂什么？你从小在蜜罐子里长大，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要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情，而我们，我们不靠自己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哥，不要和他说那么多，像他这种有钱人家的大少爷，怎么可能明白我们的处境。”小舞冷冷地看着展凌萧，“你要知道你母亲的消息，我今天就告诉你，我的确见过你母亲，她来过安和巷，也和老爹说过话。可是很快她就走了，我们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就这么多？”展凌萧抬头，像是不相信。
“是的。”小舞笃定地回答。
“我能相信一个骗子的话吗？”展凌萧语出讥讽。
“你问我，我告诉你，相不相信，那是你的选择。”
“你以为你随便说两句话就能把我搪塞过去？我告诉你，我母亲根本没有离开过安海，我查了她所有的购票记录，她是买了一张去往台湾的机票，可是那天她没有上飞机，连取消航程都没有。她最后一次出现就是和董明伟见面，一定是董明伟这个变态把我母亲藏起来了！”
“你说谁变态，你……”眼看陆竟夕的一拳就要揍上去了，小舞拉住他：“哥，别说了，我们回家。”
小舞狠狠盯着展凌萧，拉起陆竟夕离开。
展凌萧看着小舞拉着陆竟夕的手走远，在刚才那场对局中，他仿佛胜利了，他逼得小舞和陆竟夕不得不退让，可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点胜利的感觉。
5
当天晚上，小舞决定找展凌萧好好谈谈。
再这样下去，她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让人无法控制的举动。
她开始后悔自己救了这个人，现在让自己陷入了这个进退维谷的局面。
出门前她已经想好，如果今天还是谈不拢，她就申请转校。
她知道展凌萧每周五上完课都会在学校的音乐教室练琴，可是她今天去的时候被告知展凌萧刚刚被人叫到学校天台上去了。
音乐楼的天台平日里很少有人上去，上去的人不是打架斗殴就是学习压力太大闹自杀。
显然展凌萧今天遇到的是前者。
她走到天台，看到展凌萧被几个人围住，带头的人叫赵嘉，是国际学校出了名的小霸王，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来找展凌萧，不过看那个阵势，好像并不乐观。
这家伙今天肯定要挨揍了，小舞站在角落里，一副看好戏的态度。
果然她还没站两分钟，那个人突然就把展凌萧抓住按在地上，几个人围着他就开始一顿狠揍。
展凌萧被揍得一句叫喊都没有，只是发出痛苦的呻吟。
霞光从天空落在展凌萧的身上，他蜷曲着身体痛苦地扭曲着，让小舞看得于心不忍。
“真是个麻烦鬼。”小舞背着书包走过去。
展凌萧没有想到小舞会上来，怕那群人对她不利，他紧张地喊道：“你来干吗？快点下去！”
“哟，居然有人来帮忙啊？”赵嘉看着小舞，“这小姑娘长得还挺标致的。”他凑过去拿手要摸小舞的脸。
“你别动她！”被踩在脚下的展凌萧大喊。
“你自己都被我踩在脚下了，还想为别人出头？”赵嘉蹲下身拍拍展凌萧的脸，“你喜欢这个小妞啊？”
“赵嘉，你有什么冲着我来，别为难她。”展凌萧的声音是愤怒的，但是身体却被人死死按住不能动弹。
“我听说你放着国际学校不上要转来这所高中是为了一个女生，看来传闻是真的啊。难怪笑笑那么伤心，那我更要看看这个女孩有什么过人之处了。”赵嘉笑着站起来，“把他按住了。”
“是，老大。”旁边的几个男生加大了手上的力道。
“董小舞，你还愣着干吗，快跑啊。”展凌萧拼命地大喊，紧张得一张脸都揪起来了。
小舞却一动不动，一直冷静地看着这一切。
“有点胆子嘛。”赵嘉看着眼前的女生，如果换成是别人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跑掉了，可是她不仅没有跑，还特别冷漠地看着他。
那种眼神，仿佛没有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你就是赵嘉？连锁超市大王的独子？”小舞的脑子是一台人肉记录仪，只要是她看过的，便会过目不忘，而且作为董明伟最得意的弟子，董明伟从小就让他们熟读城中所有政商名流的情况，精细到产业以及家族内部的关系。所以虽然她没有见过他们，可是对于他们的资料背景，她了然于心。
“没想到你还知道我，难道你早就对本少爷有什么想法？”赵嘉有点得意。
“我向来对长得难看的草包一点兴趣都没有。”小舞冷冷地回答。
“你说谁是草包！”赵嘉气得大叫，他最痛恨别人喊他草包。
“次次考试都是倒数，请了多少家教都没有用，除了吃喝玩乐什么也不会，能一路顺利读书全靠你家里有钱，连技校学生都比你有文化，你不是草包是什么？”
赵嘉完全没想到小舞对他的情况这么清楚，还以此来数落他。
“真是伶牙俐齿的一张嘴，我一会儿就让你跪地求饶！”赵嘉走过去，想用对付展凌萧的方法对付小舞。
结果他的手还没碰到小舞，就已经反被她一把扣住，只听到一阵“咔嚓”的声响。
“啊……”赵嘉发出惨烈的叫声。
周围几个小弟看到赵嘉这样，立刻松开展凌萧冲过去：“老大，你怎么样了？”
“还不快给我上，把这个小妞给我办了。”
几个混混冲向小舞，可是别看他们身躯健硕，在小舞面前却丝毫不顶用，连她的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个个都被她打得趴在地上叫苦连天。
小舞望着一地哀号的男生，表情充满不屑：“刚刚是谁说要让我跪地求饶啊。”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赵嘉。
小舞笑着看着他：“赵大少，这样吧，你现在和我说，我错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你做梦……啊……”赵嘉的“梦”字还没说完，脸上又挨了小舞一脚，顿时摔在地上。
“我错了，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求求你放过我吧。”赵嘉最后没办法，只好求饶。
“大点声，我听不见。”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草包！”
“说得不错，内容很正确。”小舞走到展凌萧的身边，“我一般是不打人的，但是你要是动我的人呢，我会把你打得不是人哦。”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打展少爷了。”
“那就回吧，伤口要小心处理，可不要落下病根哦。”小舞叮嘱，仿佛他的伤不是她所为。
赵嘉和几个小弟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天台。他们刚跑出去，就传来天台门“咔嚓”一声被锁起来的声音。
赵嘉隔着门叫嚣道：“今天你们就在这儿吹冷风过夜吧，冻死你们！咱们的账，以后有的是时间好好算！”
6
展凌萧跑过去，用力地去推，可门被反锁了，他怎么用力都打不开。
“这门肯定锁死了。”小舞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来。
展凌萧拿出手机，还没来得及打出去一个电话，手机就自动关机了。
“搞什么名堂！”他显得非常愤怒。
“别挣扎了，明天会有打扫的阿姨来开门。”小舞说。
“你的意思是，我们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展凌萧顿时提高了分贝。
“或者你可以选择对着下面大喊，看看有没有人来救你，不过我提醒你，这里可是十七楼。”
展凌萧看了看锁死的门和没电的手机，知道挣扎是没有用的，只好沮丧地走过去，坐在小舞旁边。
“刚才……”
“你别误会，我不是想帮你，我只是看不得蠢人自以为是而已。”
“没想到你功夫这么好。”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小舞一伸手，已经把展凌萧口袋里的钱包拿在自己的手上，“这个钱包就当我美人救狗熊的感谢费吧。”
她的动作之快，让展凌萧十分吃惊。
“我被打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来救我。”展凌萧听到她喊他狗熊有些不高兴。
“你活该，我干吗要救你？仗着自己有一张招蜂引蝶的桃花脸四处勾搭姑娘，这种朝三暮四的行为被人揍不是应该的吗？”
“我哪有朝三暮四啊，我到实验中学这么久，只追过你一个女生啊！”
小舞拿着钱包的手顿了一下。
“我说的……我说的不是那种追，是追问的追……”展凌萧慌乱地解释着，却越讲越乱。
小舞“扑哧”一声笑出来：“解释什么？我长这么好看，你追我很丢人吗？”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之前在我和我哥面前还挺能说的，现在到我这儿就结巴了？”
展凌萧发现他每次单独和小舞在一起，就很容易语无伦次。
“你怎么会突然来这里？”
“我不是突然，我是专门来找你的。”
“找我？”
小舞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丢在展凌萧的手上：“这个还给你。”
那是展凌萧装在小舞手机上的追踪器。
展凌萧一脸被人识破的尴尬。
“我就说我这一个月怎么走哪儿都有你，原来你在我手机里装了追踪器。大少爷！有必要这么夸张吗？”
“我只是想知道你在哪儿……”展凌萧支支吾吾，小声说道。
“为了你妈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
“我也不是……”展凌萧看着小舞的脸，后半句话迟迟没有说出口。
“行了，别编理由了，我看着都累。你说我好心好意把你从铁轨上救下来，你又是破坏我名誉又是破坏我生意，你也够恩将仇报的啊！我真后悔救了你。”
“那你后悔认识我吗？”展凌萧突然问。
小舞没想到展凌萧会问这句话，顿时愣住了，他的目光专注地看着她，天色昏暗，他的一双眼睛犹如璀璨的星辰熠熠发光，看得她心里发软。
“我告诉你，我下个月就申请转校，过了今天，咱俩各不相干。”
展凌萧不知道怎么的，在听到小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没来由地刺痛了一下，她那么厌恶他、排斥他，着急地和他分道扬镳，那种急切的样子，让他很难受。
好像他在别人面前武装起来的盔甲在这一刻统统消失了。
“你是不是挺讨厌我的？”展凌萧可怜巴巴地看着她。
“是，我讨厌你，我不想再见到你。”小舞想也没想就回答。
风有些大，吹在展凌萧的脸上，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落在他那双漂亮的凤眼上，此刻那里面装着莫名的忧伤。
那种忧伤让小舞心里隐隐有些疼。
她并不讨厌他，而是讨厌他的所作所为，她更讨厌自己对他一而再地让步。
对于她这种人来说，心软是最大的忌讳，而她对他，已经破例太多次。
小舞不再去看展凌萧，走到天台门边的位置，坐下来，闭上眼。
漫漫长夜，她不想再去看眼前这个男生，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心软，让自己陷入永无止境的麻烦之中。
她靠在门边睡着了，风餐露宿的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何况只是在天台过一夜。
早上她醒来的时候，看到地上都是水渍，她的身上披着一件校服的外套。展凌萧浑身湿透地靠在她的旁边，手里紧紧抓着一块木板。
木板上都是水，可是她的身上却是干干净净没有弄湿一点。
展凌萧听到了动静也醒了过来，正好看到小舞在看他。
“你醒了？没有着凉吧。”他关心地问道。
“你拿着块木板做什么？”小舞没有回答，只是盯着他手里的木板。
“昨天晚上你睡着后就下雨了，我怕你淋湿，找了块木板给你挡挡。还好雨不大，只是小雨。”展凌萧笑起来，真诚的样子非常天真灿烂。
“所以你就拿着这块板子一直站到雨停？”
“是啊！啊……你干吗打我？！”
“你是不是猪脑子啊？我从小风餐露宿皮糙肉厚的能有什么事儿？要你在这边充什么护花使者。”小舞把外套脱下来披到他的身上。
“我知道你很能干，我也知道你什么都可以，可是你再能干也只是个女孩子啊！女孩子，不都需要别人保护的吗？你哥可以保护你，为什么我就不可以？”展凌萧说得万分委屈，“我什么都不会，我能做的，只有这么一点点了。”
小舞这才发现展凌萧的手全都皱了起来，看样子是被雨水泡了太久。
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暖地包裹着。
天台的门被人打开，打扫卫生的阿姨看到他们两个人非常惊讶：“你们怎么在这里？”
“昨天有同学恶作剧把门反锁了。”小舞回答。
“现在的学生啊，真是要命，你们怎么样？身体都还好吧？真是作孽啊，在天台上过了一夜。”
“阿姨我们没事，回家休息下就好了。”小舞拉过展凌萧，“走吧，赶紧回家。”
适逢周六，又是清晨，学校里空无一人，他们并肩在学校里走着，一句话都没有说。
校门口有一株巨大的榕树，茂密的枝条从树干上垂坠而下，卖早点的阿姨刚刚摆好摊。
是当地有名的糯米包饭，小舞停下来，从口袋里拿出钱：“阿姨，我要两个糯米包饭，要放肉松和鸡蛋。”
白色的糯米在小小的板子上摊开，铺好，再放上肉松、鸡蛋、油条以及炒香的芋头丝，包成一颗圆圆的饭团。
“拿好了。”
小舞接过饭团递给展凌萧一个：“吃吧。”
展凌萧从来没有吃过外面的早点，这是第一次吃，一入口是浓浓的糯米香气，包裹着他的味蕾。
小舞吃得很大口，完全没有顾忌什么形象，空气里全是雨水褪去后的清新气味，展凌萧的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温暖。
一片树叶落在小舞的脸上，他伸手帮她拿开。
她停下来，被这样亲昵的举动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一双眼睛看着他，像是清晨里透明的水珠。
展凌萧缓缓地说道：“如果我以后不缠着你，也不破坏你做事儿……你能不能……不转学？”
他的声音小心翼翼，原本俊俏的脸上全是青紫的伤痕，可是那些他都并不在乎，他更在乎的是她的答案。
有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来，一个小姑娘从车子里跑下来：“三哥！”
那个小姑娘一下子扑到展凌萧的怀里：“你一个晚上没回来，欢欢担心死了。”
“三哥知道只有你担心我。”展凌萧摸摸她的头对小舞说，“这是我妹妹，展凌欢。”
“这个姐姐好漂亮啊，是三哥的新女朋友吗？”展凌欢人小鬼大。
“噢？新女朋友？”小舞特意把“新”字说得很大声。
“别乱说，你三哥什么时候交过女朋友！”展凌萧阻止展凌欢继续说下去。
“嘻嘻，三哥害羞了。”展凌欢抱着他的胳膊，“快回家吧，今天晚上五哥过生日，大家都好忙好忙。”
“忙得把我都忘了……”展凌萧自嘲地笑笑。
他转过身，看着小舞：“那我先回家了。”
“脸上的伤可以拿热毛巾敷着。”小舞忍不住叮嘱。
展凌萧牵着展凌欢的手坐上了豪华轿车，车子开动的时候，他忍不住趴在车窗上回头去看小舞。
小舞并没有走，还站在那棵榕树下，手里拿着没吃完的糯米饭，静静地看着他的方向。
她冲他挥了挥手，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他喜欢看到她的笑容，哪怕很少很淡，可是却能让他感到开心。
他趴在车窗上，看着街道上零星闪过的人群，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句：我真想追着你，到天涯海角。
很多年之后，展凌萧离开安海，离开小舞，成了有名的艺术大师，他接受了许多采访，站在世界最闪亮的地方。
可是那时候他才发现，世间微尘里，他纵使再风光，都不及那一日与她在榕树下并肩同看的那一缕晨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