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桐衫辛苦工作十天，桃子辛苦地给桐衫炖汤十天后，夏季的末尾就这么悄然无声地到来了，第一个发现这件事的是桃子。
她拿着抹布隔着玻璃窗看外面有些阴沉的云朵，语气里也带了丝惆怅：“老板，外面的知了的叫声弱了，怎么你的手机也不响了？”
“是吗？”桐衫工作太久有些疲倦，茫然地从工作台上抬起头，拿起被她忘在角落的手机，她一忙起来就六亲不认，还真没注意。
呦呵，还真就再没打电话来了，在键盘上打出那串没有备注却已经背熟的号码，就看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把他拉入了黑名单。
桐衫挠挠头，自己好像错怪了人家杨斐，人家依旧是复仇心切的，应该是她当时工作忙，觉得铃声吵随手拉黑就给忘了。
解除黑名单的时候桐衫不小心手滑碰到了拨号键，吓得她从转椅上掉了下来，一下子精神了，爬起来时手颤抖着想按挂断键，却越着急越乱，怎么都挂不断。
这些天装出的高冷形象短短几秒就破灭了，桐衫拿着等待接听中的手机有些不知所措，刚想认命地接听，就看到电话还没接通就被挂断。
这是被拒接了？她竟然被人拒接了？
错愕中，桐衫拿着手机收到了一条陌生手机号的短信。
“我是杨斐，手机刚刚没电自动关机了，这是斯派克的手机，巡演未结束，勿念。”
勿念两个字在短信的右下角，和之前的字隔了很远，像是此致敬礼一样的基本的信件格式，语气轻松得仿佛他们仍旧很熟悉，而那是再自然不过的问候语而已。
可桐衫瞬间不淡定了。
谁……谁……谁想他了呀！五年没见他怎么变得那么厚脸皮？
“老板，你脸怎么红了？”桃子看着桐衫忽然涨红地脸忍不住发问，“春天明明已经过去了呀。”
“你才发春！”桐衫眼疾手快把身边最近的布熊抱枕丢向桃子，可惜经验不足加上力道不准，只打在了桃子刚擦过的玻璃上。
打人不成反倒被桃子耻笑，气得她想反手再丢一个却发现身边已经没有抱枕了。
“以后应该多缝几个布兔子、布狐狸、布河马……”还没等桐衫说出一整个动物园的时候，微信响了。
是付小姐。
“你会为顾客保密的对吧？一定不可以说出去哦。”
语气竟然有点软，一点也不像前几天才威胁过她的那个神经质大小姐。
桐衫心也软了，刚想说，放心，这点信誉我还是有的。
字还没发出去，就收到下一条微信：“加钱可以，绝对不能说。”
钱？桐衫眼睛瞬间亮了，手速变得飞快：“誓死保卫对党的忠诚。”还在结尾处加了一个带着头盔的大兵表情。
“……我明天能验货吗？”
“能啊。”
桐衫对于能收到钱的事，一向是爽快得不得了。
放下手机的时候，桐衫支起下巴挑眉看向正在忙着打扫的桃子，想着，这COS服什么时候成需要保密的东西了？又不是情趣内衣……
桃子这辈子最怕老板挑眉，一挑眉就代表她又有什么坏主意了，一有坏主意了最先受连累的肯定是她。
这不，整个下午桐衫都在桌前写写画画，快下班的时候桐衫拉着桃子出门给自己和她分别买了一顶假发，桐衫是银色短卷发，桃子的是黑长直右边脑袋还用发胶粘出一个尖，接着她又回到工作室连夜做了一套白大褂和跆拳道服。
第二天付小姐如约而来，穿着很漂亮的贴身小礼服，妆容也精致得像是刚去过什么重要场合，却难掩脸色憔悴，说话的语气也弱了下去。桐衫观察了好一会，发现付小姐以前在身上的刺真再没竖起来。
桐衫让桃子给付小姐画了个二次元妆，再带上准备好的柯南同款眼镜手表，等付小姐换衣服的时候她俩也开始行动了。
付小姐拉开换衣间帘子的时候看到了这样一幅画面：桐衫饰演的阿笠博士正在安慰桃子饰演的哭泣的毛利兰。
“博士，新一真的不会再回来了吗？”小兰焦急地扯着博士的袖子。
“会的。”博士在心里也这么对自己说。
“那，是什么时候呢？”小兰流着泪，真的相信了那安慰人的话。
博士被小兰问住了，想了一会说：“要相信，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桐衫比桃子年龄大，却要矮上一个半脑袋，为了让桃子能靠着她的肩膀，桐衫不得不垫着脚，而且阿笠博士的胡子没粘牢，表演的时候掉了一半，在她脸上摇摇晃晃。
按理说应该挺搞笑的。
可没有听到笑声，耻笑都没有。本来下一步计划是想让桃子去抱住从更衣室出来的付小姐饰演的柯南，深情地凝视她，说，我不介意姐弟恋，然后happy ending。
桐衫戳了戳迟迟没有下一步行动的桃子：“快上去继续演呀。”
桐衫这才转头看见更衣室门口的付小姐，她穿着柯南的衣服蹲在白色瓷砖上，把自己包裹在更衣室的米色拉帘里，不想让她们看到她的样子，可帘子也阻隔不了她嚎啕的声音，确实是哭了没错。
这完全是在他们的意料之外的，桐衫早就感觉到柯南这个故事对付小姐意义特殊，可没想到它会让付小姐哭得那么不顾形象。
两个小时后，付小姐从帘子里走了出来，对着工作室的镜子自己把哭花了的妆卸掉了，又画了个简单的淡妆。这世界上是有这样的人的，总是要以完美的面貌出现在人前，哪怕接下来她要讲的是她一个不完美的故事。
付小姐说她喜欢过一个男孩，男孩和她青梅竹马，他长得特别像柯南，圆圆的眼睛，戴着大大的眼镜，从小比别人就聪明很多。从一九九六年柯南第一次在中国播放到现在已经将近二十年，那个男孩是个忠实的柯南迷。
他们从小就在一起，说好以后要念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永远在一起。
“后来怎么样了？”桃子忍不住多嘴，桐衫瞪了她一眼。
“后来？”付小姐周身的防备忽然变强了，哭声也小了很多，“他死了，像柯南一样永远地停留在小时候。”
“所以你COS柯南是想看你男朋友长大后的样子？”
说实话这想法有些蠢，付小姐没想到桃子会追问，呆了一下，眼光看向别处，点点头。
“是前男友。”她纠正道，“那时候小，他信誓旦旦地说会娶我，一定不会像新一离开小兰一样离开我，我就信了，可是现在柯南还会偶尔变回新一，而我们之间却再无可能。”
等付小姐走的时候已经下午三点，桐衫让她带走了桃子煮的排骨汤，桃子站在门口看着付小姐纤瘦的背影和她头顶那一片快把她压垮的阴云，回头对桐衫感叹：“老板，付小姐好可怜啊！”
“她没全说实话，”桐衫坐在椅子里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口热气腾腾的排骨汤，雾气中看向远处被挂起来的柯南的衣服，付小姐付钱后就把它留在了桐衫的工作室，仿佛留下了一段回忆，“至少在前男友小学时候死掉这点有隐瞒。”
“怎么说？”
“很简单呀，她先说前男友喜欢了柯南二十年，又说他死在了小学，这前后矛盾啊。”
桃子头一次觉得自己老板还是有智商在线：“哇，厉害，”桃子来了兴趣，搬过椅子，坐在桐衫身边，虚心求教，“老板，你还看出别的了吗？”
桐衫慢悠悠喝下汤的最后一口，摊摊手，一语双关：“没了。”
只是，付小姐哭的那一瞬间，桐衫真切地感觉到付小姐的难过，好想隔着帘子抱抱她。桐衫洗手后，把柯南的衣服收了起来，任思绪飘远，觉得刚刚那种情绪的来源可能是她们都曾在年纪还不大的时候喜欢过那样一个“柯南”。
他定格在你记忆深处，无论你长大后变成了何种模样与过去多么不同，他都在回忆里不老不死，不散不灭。
后来付小姐把她的闺蜜团介绍了过来，桐衫从闺蜜那侧面打探了下付小姐来取COS服那天是什么日子。
“那天啊，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呀，让我想想，对了，那是付付前男友订婚的日子，她倔得不得了非要去参加。”
你爱过一个人吗？爱到缠绵悱恻不想分离。你恨过他吗？在他离开你的时候，恨不得他已经死了，这样至少可以一辈子当他的未亡人。
怪不得，付小姐一定要那天来取衣服。
大概是鼓起很大勇气和过去做个了结，谁说只有结婚需要一个仪式一件新衣来告诉自己将迎来崭新的生活，她的离别也同样如此。
后来那件象征着逝去的爱情的柯南装，带着这样一段故事，一直被桐衫珍藏在店里。
而此刻，桐衫看着窗外发呆，忽然灵光一现。
“桃子，我想好这家店以后要做什么样的衣服了。”
她不想做那种工业化的流水线商品，她想为每个人做出那只属于他自己的，有温度有故事，能带给人温暖力量的衣服。
窗外积压很久的黑云终于滴下雨来，雨滴落在屋檐、树梢、绿叶和脚下的土地上，像万事万物都在一起哭泣。
可桐衫知道，只要等到明天，一切都会好起来，雨水会带走尘土，那些曾经悲伤的角落都将熠熠生辉，又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桐衫看着窗外的雨，雨水从点连成丝，再从丝形成片，她终于拨出了那个电话。
“我真的，真的就是随便问一下，那个，你能早点回来吗？”我想见你。
无论结局如何，至少要有勇气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