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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人生一把烂牌

1.

说好每周潜潜有半天假的,潜潜一般也就是待在家里,她没地方去,再说去任何地方都要花钱,就算去不要钱的公园,打个车她一天活儿就白干了。这天蓉蓉打电话到李家,约潜潜出来,想来有一阵没见蓉蓉了,潜潜就拿出半天的假去跟蓉蓉吃饭。

难得出一趟门,潜潜打算顺便去银行把拿到手的工资存了。她出门时看到院子的凉棚下有辆旧自行车,问了庄阿姨,说是李昂的少年自行车,有两三年没骑了,车胎没气了。潜潜把车推到小区门外的路边,找了个车摊,补胎,打上气,就能骑了。她骑着车来到附近最近的一家银行,开了个存折,把工资存进去。走出银行的时候,她把存折放进贴身的口袋里,走路时手都按着,心里踏实无比,脸上都不自觉地笑着。这是她拥有的第一个存折,也是她自己存的第一笔钱。

蓉蓉和她约定的地点是王府井。潜潜把自行车锁在银行附近的公交站,坐公交车去换地铁。潜潜是头回搭地铁,在路面上远远看到地铁站入口的时候,觉得那像一口叵测的井,等靠近了,煞一阵阴风,像要把你吸进去。

半小时后,潜潜终于在王府井地铁站的人海里和蓉蓉见上面了。

一见面蓉蓉就说潜潜瘦了,问她是不是在人家家里受苦了。潜潜暗自一怔,嘴上却说:“哪儿有,好吃好喝的。”

蓉蓉说:“是得好吃好喝,学精明点儿,别亏待自己。女人的焦虑和戾气都是亏待出来的。”

潜潜说:“你放心吧,我亏不了自己。”

蓉蓉说:“不光吃喝,还有精神上,你得找人爱你,不能让自己空着。就算暂时找不到人,你也得臆想一个,有点寄托。”

潜潜嘴上笑道:“什么歪理。”心里却觉得蓉蓉一针见血。

两人一起逛街,看这看那,什么都不舍得买,但看看也高兴。

经过一家钟表店,蓉蓉拉着潜潜进去,蓉蓉说她一直想买一块这个牌子的手表。西装革履的店员朝她们走来,蓉蓉赶紧说:“没事没事,随便看看。”潜潜躲在蓉蓉身后,偷偷往柜台里瞄,她被那些价格惊呆了,一时都数不清有几个零。她想,自己一年的工资不晓得够不够买下这里最便宜的一块表。走出店面的时候,蓉蓉心满意足也心有不甘,再次仰望了一下那块金灿灿的招牌,悄声对潜潜说:“等将来有钱了,一定要来买一块。”那眼神和口气都像在说下辈子的事。

她们沿长安街和王府井大街一路逛过去,蓉蓉说:“人就该来大城市长长见识,就该多出来逛逛。不买东西,光看也是一种享受。你看看那五星级酒店,看看那大堂,听听那大堂里的音乐,闻闻那洗手间里的香味,那才是北京的味道。咱买不起、住不起,也应该进去感受感受,体验体验。”

潜潜倒是没兴趣去闻那五星级酒店洗手间里的香味,她现在住的地方,洗手间也是香的。她只觉得北京太大了,北京的人太多了,还有,北京太硬了。是的,一座城市也是有硬度的。她想象中苏州、扬州那样的小城市就会很柔软。而北京,硬得无情,硬得有些欺负人。直觉告诉她,就算她在北京混一辈子,也休想和这里的一切混熟。

潜潜问蓉蓉,跟豆芽怎么样了。

蓉蓉还陶醉在五星级酒店的香味中,忽然被拉回现实,神情中掠过一丝黯淡,说:“他嘛,天天煮泡面给我吃,加两个荷包蛋。”

潜潜没作声,心里在想,这句话能说明什么问题?

过了一会儿,潜潜又问:“你会嫁给他吗?”

蓉蓉嗤笑一声,“嫁给他干吗?他连工作都没有。”

潜潜想起蓉蓉说过,豆芽属于那种没有任何正经收入却能在北京一年年苟活下去的神奇物种。有时揭不开锅了,掏遍口袋也掏不出一分钱了,他会在傍晚时分出去溜达一圈,回来的时候拎着半只德州扒鸡、三两二锅头。问他哪儿来钱买的?他回你一句“你甭管”。蓉蓉说,鬼知道他偷的抢的,还是当牛郎换的。

蓉蓉说豆芽臭不要脸,总把“莫欺少年穷”之类的话挂在嘴边,“三十来岁的人了,少年个鬼啊!穷就是穷,哪来那么多遮羞布。”

“那你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呢?”潜潜问。

“当然是高的、帅的、年轻、会做饭、有正经工作的。”蓉蓉说,“我倒不是很介意对方有没有房子,一起奋斗嘛,先租房也行。”

潜潜想:可是又高又帅又会做饭,在北京有正经工作的男人,可能会介意女方没有房子呢。他们自身条件好,坐地起价,也会希望找个有房子的女人吧?

潜潜想来想去,爱情都是虚无缥缈的,还是钱最贴心,一定要先赚到钱,买个属于自己的房子,才能谈别的。

她又想到了现在的自己,凭什么喜欢李昂?她没房子、没户口,就是低人一等。等她有房子、有户口了,那才能摆正关系,平等地谈论喜不喜欢的问题了。

蓉蓉看潜潜出神,反过来问她想嫁什么样的人。

潜潜半开玩笑地说:“我喜欢有权的人。”

“什么意思?你想当官太太?”

“有权也不一定是当官的意思。我是说那种很强大,很有气质和内涵,可以影响别人、改变别人的人。那种男人看上去比较自信,比较有力量。真正的男人应该是有力量的男人。”

蓉蓉睨了潜潜一眼,“要死了,双喜,你写作文呢?”

潜潜走了一下神,没听清蓉蓉的话,因为她脑海中倏地回荡起一首歌,《爱江山更爱美人》。初中的时候,学校旁边的音像店天天翻来覆去地放这首歌,镇上满大街都是这首歌。那时潜潜就大约懂了,江山和美人是对立的,有冲突的。一个男人要成功,有出息,就要爱江山,美人爱不爱再说。而聪明的女人,应该去爱爱江山的男人,而不要爱爱美人的男人。不知出于什么内在的曲折的逻辑,潜潜在这一刻忽然想到了这些。

日头偏西了,两个女孩聊得意犹未尽,又都饿了,一致同意在外面吃点东西再回去。她们嘴上都说着:“难得出来一次,也别省那点钱了,吃顿好的。”却在走过一家家饭馆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找出各种理由将之否定掉。最后她们一致决定,到麦当劳开个洋荤。那耀眼的黄色M在老家镇上也有,它给了她们一种熟悉的亲切感,让她们知道去那里不会被欺负。其实麦当劳对她们来说也不便宜,但好处是价格明确。吃别的心里没底,而麦当劳要多少钱她们都是有数的。

麦当劳里人挺多,她们排着队聊天,不知怎么就聊到了李昂。蓉蓉满心好奇的问:“他们家别墅多大?有没有游泳池?”

潜潜说:“房子挺大的,四层。是有个小池子,但没人在里头游泳,就是一个景观,他们游泳都去会所。”

蓉蓉感慨:“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房子呀!对了,李公子上下学都有车接车送吧?他们家车什么牌子的?”

潜潜答:“四个圈儿的那种。”

“哦,奥迪呀,我还以为怎么着也得是劳斯莱斯呢。”

“你很懂车?”

蓉蓉白潜潜一眼,“这需要懂吗?这是常识。”

潜潜不作声了。她只认得哥哥拉货用的那辆小金杯。她想自己也该学着认认汽车的牌子了,不能连常识都没有,让人笑话了。

蓉蓉又说:“李公子就是那种幸运儿,爸当官,妈混娱乐圈,他读高中就车接车送,家里还有佣人伺候,以后再风风光光读名校,留洋,买大房子,三妻四妾,搁古代他就是个王子,搁中世纪他就是个贵族。人生开挂,爽爆了。”

潜潜说:“他也有他的烦恼吧。”

“有个屁烦恼咧。”蓉蓉嗔道,“从前有人问关之琳,美貌可曾带给她麻烦和困扰。猜她怎么说?她说,没有,美貌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利益。瞧瞧这打脸打得响吧?咱们小老百姓就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了。”

潜潜不作声了。

过了片刻,蓉蓉忽然说:“要不你试试看,跟李公子有没有戏?”

“别瞎说了,他还是个高中生。”

“高中生怎么了?明年就大学生了。”

“那就更高攀不起了。”潜潜突然出来一股脾气,像是真的幽怨了。

蓉蓉听出了潜潜的幽怨,顿了顿,自己找台阶下,“做做白日梦有啥关系啊,又不犯法……”

“好了,行了。”潜潜烦躁了,“他又不是罗彻斯特。”

“什么斯特?”

潜潜看了蓉蓉一眼,《简·爱》还是蓉蓉借给她看的呢,但蓉蓉跟她不一样,蓉蓉看什么都是看过就忘,不像她自己,看过的都会往心里去。

潜潜叹了口气,对蓉蓉说:“不讲那些没用的了。你也好好的吧,好好找个靠谱的人,别跟豆芽混了。”

潜潜还有后半句,没好意思说出来:豆芽和咱们一样,是底层,他甚至还不如咱们呢,他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蓉蓉却灰心似地笑了笑,说:“人生一把烂牌,高兴一天是一天吧。”

2.

两人在麦当劳买完吃的,刚要坐下,潜潜忽然看到了李昂。

他和一个女孩在一起。

潜潜愣住了,一下子不知开口叫什么好,总不能叫少爷?叫李昂却显得太熟络了,她只是他家的小女佣。

怔愣间,还是李昂先开口了,“你也在这儿,真巧。”他笑了笑。

潜潜便也笑了笑,点点头,把称呼蒙混过去了。果真一如既往,李昂对她的称呼就是个“你”。

蓉蓉却有点傻了,反应不过来,刚才还在议论的人物突然成了个大活人站在眼前,还是这么个清俊爽朗、一表人才的男孩子。她的盯着李昂看,又看看他身边的女同学,目光就像探照灯。潜潜拉拉她的衣角,她才收回目光。

潜潜连忙对李昂介绍:“这是我的高中同学,也是老乡,王蓉。”

李昂对蓉蓉微笑,说:“你好,幸会。”

蓉蓉脸上绽出傻笑,很把那幸会二字当真。潜潜却知道那是李昂一贯的外交辞令。这一刻,她真恨这种外交辞令。

李昂也介绍了身边的女孩,说是他的同班同学,也是住一个小区里的,叫朱亭。

潜潜忙说:“嗯,我记得的。”她记得朱亭来李家吃过饭。朱亭却只是懒懒地点了一下头,很敷衍,脸上连笑容都没有。

四个人两两相对地坐下。潜潜心事渐重,食不知味地啃着汉堡。她和蓉蓉坐在桌子的这一边,李昂和朱亭坐在桌子的那一边。

四个人里只听见蓉蓉在说话,她一会儿说这牛肉汉堡真香,一会儿又说麦当劳可真会宰人,这么小一块牛肉饼子要卖20块,在菜市场20块都能买一整条牛腱子了。没人搭理她。潜潜尴尬起来,在桌子下面用膝盖碰了碰蓉蓉的膝盖,想叫她闭嘴,却不管用。

见朱亭只喝汽水、吃蛋挞,蓉蓉又问朱亭怎么不吃汉堡。朱亭看了蓉蓉一眼,像是不知道这算是个什么问题,又或者是没料到这个素不相识的乡下姑娘竟毫无人际边界感,不识趣地跟她闲聊起来了,还有这么自来熟的?朱亭没答话,眼神的意思是:关你屁事。李昂这时替朱亭回答了一句:“她是素食主义者。”

“啥主义?吃素?”蓉蓉一惊一乍的,“就像和尚一样不吃肉?哈,这怎么受得了?我一天不吃肉就难受。”

朱亭毫不理会,看也不看蓉蓉。蓉蓉却能自己往下说:“你为什么不吃肉呢?是天生不爱吃,还是后来不吃的?对了,其实我外婆也不吃肉,但她那是老了以后信佛了才不吃的。你也信佛吗?其实要我说啊,这种善心发得毫无名堂。你一个人不吃牛肉,牛也不会少死一头。你看你脚上不还穿着皮鞋吗?做皮鞋也得宰牛啊。”

至此潜潜已经放弃了,由蓉蓉去说,去丢脸。她埋头当鸵鸟。

“你看你还吃蛋挞呢,鸡蛋不也是荤的?牛吃不得,鸡就吃得?鸡和牛都一样是生命啊。你这不是在动物里搞种族歧视吗?”蓉蓉说着自己呵呵呵地笑起来,大概是觉得自己很幽默。

还是没人搭腔,没人吱声。

蓉蓉没心没肺,一个人唱四个人的戏也不嫌尴尬,唱好唱坏她都无所谓,反正谁也不认识她,她就图个傻乐,图个痛快。

潜潜却忍不住想,导致另外三个人之间那种怪异沉默的,一定是同一个原因,那个原因就是——这一边和那一边之间的巨大差距。

这差距是知识也好,是财富也好,是蓉蓉的轻浮呱噪对比朱亭的清高冷漠也好,是蓉蓉的亮粉色紧腿裤对比朱亭的格子呢校裙也好,反正它存在,存在得那么清晰、客观,那么叫人服气。

吃完麦当劳,蓉蓉自己去坐地铁了,潜潜则跟着李昂和朱亭一起坐车回家。车就是日常接送李昂的那辆奥迪,由那个黑脸司机开。李昂坐副驾驶,让两个女孩坐后头。

潜潜当然知道,李昂在麦当劳里跟她打招呼、说话、坐在一张桌子前吃东西,以及让她搭便车一起回家,全是出于礼貌的缘故。她知道自己坐在这辆车里是不合适的,所以她大气不出,眼观鼻,鼻观心。红灯的时候,她偷偷去看旁边的朱亭,觉得朱亭看上去一脸正气,就像她以前班里的团支书,只是比那个团支书更自信、精干,一副巾帼不让须眉的样子。后来潜潜才知道,朱亭还正是李昂他们班里的团支书,可能全天下十八岁的女团支书都长一个样子。

车在长安街上平稳地行驶,一路都没人说话。

潜潜觉得气氛太憋了,转脸望向窗外。华灯初上的北京城第一次让她感觉到了磅礴、繁华与苍凉。她也是第一次感觉到了自己在这里是如此的渺小、卑微与孤单。

潜潜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了,她觉得,朱亭对她有一种碾压式的优越感,还有一点防贼似的警惕。虽然她没有再看朱亭,但她一直用余光感受并抵挡着那份碾压式的优越感。朱亭身上的白衬衫和李昂的一模一样,胸前还带个漂亮的徽章,那是他们的校服吧?那么简简单单、清清爽爽,那么不经意、不做作,却那么的典雅、高贵,精英气十足。她再低头看看自己,精心挑选的花衬衫和褶子裙却给她穿得又土又俗,甚至比蓉蓉的紧腿裤还不如。她觉得自己就算什么话都不说,什么事都不做,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在朱亭的眼里也是丑态百出的。潜潜后悔极了,应该跟蓉蓉一起去坐地铁的,未必她就这么贪图跟少爷小姐一起坐私家车?

快到家时,潜潜猛地想起来,自行车被她放在公交站了!她心一慌,就火急火燎地说要下车,她现在就赶去公交站,把车骑回来。

李昂听了原委,说算了,一辆旧车,不要了。

潜潜脱口而出:“那干嘛呀?挺好一辆车,扔了多可惜。”

说完她马上发现自己的话有毛病。她怎么能那样对李昂说话?那是什么口气?小两口吵架的口气。是妻子数落丈夫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的口气。她不过是人家里的小保姆,主人家爱扔什么扔什么,哪有她说话的份?心直口快、说话不过大脑真的不是优点,而是蠢。

于是她低下头,不再作声了。她能感觉到身边从头到尾沉默的朱亭对她所发出的居高临下的鄙夷越发地深重了。

终于到家了,他们刚下车,就见沈清华回来了。

清华自己开一辆银色的奔驰小跑车,下了车,她见儿子跟两个女孩子一起坐车回来,心里有些诧异,但没有表现出来,倒是跟朱亭亲热地打起招呼来,叫她常来玩,多跟李昂对对功课。

3.

朱亭的父亲朱兴国是广电的领导,母亲顾芳洁是个医生,一家三甲医院的内科主任,也是沈清华多年的闺中密友。最厉害的是朱亭的爷爷,虽然已经退休,但曾经是李昂父亲的老上级。如此,两家算是世交。业务上,沈清华常常要听朱兴国指点风向。顾芳洁则非常喜欢李昂,有点想认他做女婿的意思。

顾芳洁与沈清华同龄,长得白白胖胖,一派盛唐气象,说起话来有种坦荡荡的庸俗,也因为职业关系,她有严重的洁癖。

李昂从小对朱家这对母女就有点又敬又怕的感觉,只是碍于一些复杂而微妙的人情关系,从不流露出来。

李昂记得从自己十四五岁开始,顾芳洁见着他就对他拍肩膀、捏胳膊,半开玩笑地说着什么“真帅”“小伙子越来越壮实了”“阿姨想找的就是这样的女婿呀”之类的话,接着爆发出一阵暧昧的大笑。李昂那时就觉得,顾芳洁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匹品种优良的马。

顾芳洁这天下午来送些东西给沈清华,清华留她喝茶,两人就坐在客厅里聊天。清华知道这闺蜜,聊不到几句准会说到卫生清洁的事情上去,这不,她从早恋一直说到接吻的弊端,“接吻最恶心了,传染多少疾病呀,乙肝、幽门螺旋杆菌。要知道,幽门螺旋杆菌可是一级致癌物,中国有将近一半人口的口腔中携带此菌。”

“我就跟我们家亭亭说了,不许早恋,以后就算谈恋爱了,也别随便跟男人接吻。要接吻可以,先去体检,拿体检报告来。”

潜潜正好在旁边,听到这句差点笑出来,赶紧转过身去,端着盘子离开,说得好像天下人都想吻她女儿似的。接着潜潜又听到沈清华说:“那你管得也太宽了,这种事哪管得了?”

顾芳洁道:“你们家是儿子,自然不担心。我们家是女儿,要操的心可就多了。”又说,“要是真找了你们家李昂,我倒放心了。”

小依达冷不丁地跑出来,顾芳洁马上收声了,都知道这小姑娘鬼精。等潜潜带着小依达上楼去了,顾芳洁才朝沈清华使个眼色,“亏得你豁达,那个当妈的自己做甩手掌柜,跑到澳洲去潇洒了,把你这儿当托儿所了。”

清华说:“唉,能帮人就帮一把,人家好歹叫我一声舅妈。再说事情也不是我做,这不请着阿姨吗?乔虹都出钱的。”

顾芳洁哼了一声,说:“她就仗着你们老太太宠她。”

清华笑笑,没接茬。

顾芳洁又说:“你别觉得用着阿姨就省事。我看你这儿老的老、小的小,你管上管下,还管阿姨,其实可累了,等于一个单位的总务。说得再夸张点,你相当于一个皇宫里的皇后娘娘啊。你以为皇后娘娘好当?娘娘是不用干活儿,但得管人啊,管的那些人可不是会说话的牲口,是会来事的人啊。”

清华说还行还行,家里两个保姆都老实勤快,挺好相处。

顾芳洁睨她一眼,说:“你又错了。跟保姆谈什么相处呀?雇保姆就像雇员工,你出钱,她出力。界限是一定要划清楚的。有些人雇了保姆,时间长了,就觉得有了情谊,把对方当家人。一旦对方也这么觉得,就会有更多欲望了——既然是一家人,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同桌吃饭?为什么我不能和你吃一样的,穿一样的,用一样的?为什么我和你的人生这么不同?你有钱为什么不借给我?一旦保姆有了这种心思,就麻烦了。所以开头就要把规矩立好。”

正说着,李昂从外头回来了,顾芳洁便又停下不说了。

李昂经过客厅时,很有礼貌地打招呼:“顾阿姨在啊,在这儿吃晚饭吧。”

顾芳洁笑着应一句:“不啦,我一会儿回去陪亭亭吃饭。倒是你,好久不来我们家了,有空来玩儿呀,叫我们家阿姨做你爱吃的红烧狮子头。”

李昂笑道:“您太客气了,等期中考试考完,我去看望您和朱伯伯。”

顾芳洁笑得合不拢嘴,又对沈清华说:“瞧瞧,你们家李昂多懂事,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4.

团支书朱亭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女。她出身好,成绩也好,跟李昂从小做同学,又住一个小区,经常搭李昂家的车一起上学。

朱亭长得是不难看的,这话是完颜方利说的,还有后半句:但也就是不难看而已,好看是说不上的。完颜方利是朱亭的表弟,也是李昂的发小,三人碰巧高三还在一个班。朱亭和完颜方利也是见了面就互杠,彼此都叫对方杠精。朱亭说完颜方利,读书不考究,穿衣服倒考究,实足一个娘娘腔;还有,真本事没有,嘴花,老师跟前的马屁精。完颜方利说自己从小就怕朱亭,说她看面相就是个女干部,一开口更是女干部中的女干部。李昂倒不觉得女干部三个字有什么贬义的味道,他一向欣赏人事练达、能力出众的女性,像他母亲那样的。他只是觉得朱亭缺了点女人味,就跟她的名字一样,少了个女字旁。

李昂和朱亭六岁就相识了,初中高中都同校。初中之前,李昂对朱亭母女最深的印象,是有一次沈清华带李昂去朱亭家作客,两个孩子从外头玩耍回来,顾芳洁指指卫生间的方向,叫他俩分头去搞卫生。两间卫生间,一人一间进去,只听顾芳洁在外头喊:“记得啊,洗手小便再洗手。”意思是:脏手不能碰裤子,必须先洗干净手,再上厕所,上完厕所再洗一遍手。李昂听了非常尴尬,没有应声,他们家从来不把小便这种词当众说出来。却听朱亭在另一间卫生间里中气十足地回答:“知道了!”当时十二岁的李昂只得暗自欷歔。

不知为何,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句“洗手小便再洗手”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实在太魔性了。

就是这样,朱亭,一个内科医生的女儿,一个女班干部,一个事事要求正确和正义,一个讲究绝对卫生,从小遵守着“洗手小便再洗手”的女孩,让男孩子怎么产生喜欢的冲动?

李昂觉得自己已经可以想象十数年后,朱亭长成一个像她母亲那样清洁而神经质的女领导,也许还像她母亲那样丰满壮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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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究竟,为什么要反叛?”梦中的神秘男人,父母的双双离世,月下的嗜血杀手,扑朔迷离的身世…她带着种种谜团来到属于自己的真正故乡,经历种种死别,到头来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局,而自己从最初的诞生为始就注定成为这棋局独一无二的弃子。“每个人都是有秘密的,你也是,我也是。至于我的秘密,就让时光告诉你吧。”“残虹,我真的,好爱你……”因为你是,反叛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