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越好像是第一次给别人夹菜,更何况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即使夏家每位对他来说都是老熟人,他还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缩回手,低下了头。夏鸢托着脸看害羞的子桑越,同时八卦地看了看张忱翊。
“你们俩好甜呀,我妹妹都不会这么对我。”
“这,这是师父对我好。”张忱翊赶忙辩解。
“刚才还是朋友呢,现在就成师傅啦。”夏瑶起哄道。
“你们俩小丫头非让越儿抬不起头啊?看看越儿都什么样了。”夏师娘也笑:“耳朵都红了。”
“师娘……”子桑越都不敢抬头了。
哇,没想到子桑越还有这一面。
还挺可爱的。
张忱翊吃着年糕,偷偷看子桑越。当然,自然逃不过夏鸢的火眼金睛。
“子桑可爱吧?”
“啊,啊?师姐你和我说话呢?”
“废话,除了你还有谁在看子桑?”
“我……嘿嘿。”
“鸢儿别胡说。”子桑越抬起头,又绷回平常一张冰山脸看张忱翊,“快吃,吃完去练剑。”
“哎,好。”
夏鸢看子桑越这样,收回了刚才想说的话,转身回房间了。夏瑶看了,也拉着夏师娘出去了,夏明德“死里逃生”,去了正阳殿。
张忱翊很聪明,一看就知道夏瑶是在支开夏师娘。
一时,饭桌上只剩了子桑越和张忱翊。
沉默。
“刚才为什么哭了。”
“我吗,我……突然想起来了点以前的事,触景生情吧。算了不说了,矫情,快吃吧。”
子桑越也不再多问,低头继续吃,
“不过你是真的很可爱。”
“可能是吧。”子桑越居然没骂张忱翊。
“……”张忱翊开始找话题,“那个,找师姐提亲的人很多吗?”
“嗯,很多。”
“那师姐怎么不嫁?”
“心有所属,自然不嫁。”
这时候,夏鸢站在房间门口招呼子桑越了。子桑越放下筷子,去了夏鸢门口。张忱翊一人坐在桌子旁边也没心情再吃,偷偷观察这两个人。
一是因为夏鸢和夏瑶配合支开长辈让张忱翊起疑,而是因为刚才子桑越说的“心有所属”。
子桑越在夏家完全是另外一种状态,在门外听到夏鸢声音的时候就笃定夏鸢绝对不会嫁,饭桌上和夏鸢之间也很自然,就连责怪的一句句“鸢儿”都很温柔,种种所有,都让张忱翊好奇子桑越是不是喜欢夏鸢,夏鸢的心有所属究竟又是不是子桑越。
“哎,要是闷蛋真喜欢师姐,我那么多土味情话岂不是白说了。”
张忱翊心里有点难受。
当然主次他还是分得清的。他装作吃饭,偷偷观察,发现夏鸢给了子桑越一大兜子东西,又小声加了几句叮嘱,最后还指了指子桑越的后颈。张忱翊听不清夏鸢说的什么,但子桑越无意中说的“两天”他还是听到了的。
“两天?两天干嘛?”
子桑越和夏鸢回来了。
“我家的年糕都让你吃完了,真是。”夏鸢笑骂,“好啦子桑要带你走了,你可不能在我这赖着了。”
“因为好吃所以才吃的,谢谢师姐招待,再见啦。”
“再见什么再见,不想跟你再见,快走吧。”
“走吧。”子桑越拎着一袋子东西来拉张忱翊了。
“啊……这么好看的师姐都不让我多看。”张忱翊装作不舍,跟着子桑越出了珊瑚阁,继续往前走。
“师姐给了你什么啊?”
“秦淮草。”
“噢,除阴气的那个,师姐知道你捡化阴符的。”
“嗯。”
“能给我看看秦淮草长什么样吗?”
子桑越想拿一根给张忱翊,结果张忱翊直接拎过了袋子:“这么沉,给我拎。哎我看你今天气色就好了很多,昨儿晚上睡好了吧?”
“嗯,还好。”
张忱翊打开袋子,里面一堆淡蓝色的草。叶子和柳叶差不多,堆在一起,根本看不出什么。张忱翊扫了一眼最上层,在一个夹缝里扫到了一个和其他叶子不太一样的:秦淮草是单叶,且叶细长,这只草却是双叶,而且叶子要粗短一些,颜色也深。
于是他把这只草和其他的秦淮草拿出来了。
“我都没怎么见过秦淮草,很漂亮。”
张忱翊想试探子桑越的反应,于是转身把这两种草都别到了子桑越的发冠上。如他所愿,子桑越看到那只双叶草的时候眼里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任那两根草在发冠里插着。
“以子桑越这老死板的性格怎么会让花插在发冠上不管?绝对是为了避免解释。”张忱翊想:“但也有可能双叶就是长岔劈了,是一种草也说不定,我要问吗?”
不行,问什么都没有问书来的安全。可本草纲目那么厚,翻到什么时候?
这时候子桑越说话了:“嗯,的确很漂亮。秦淮草有两种,一种单叶一种双叶,你刚才拿的碰巧就是。”
“这样啊。”
此地无银三百两。张忱翊想:不过也可能是我太敏感,有可能闷蛋就是突发奇想介绍一下也说不定。
走着走着,脚下的青石板路没有了,只有一条泥泞小道,蜿蜒于山中。出了竹林,眼前是一片潭水。水上有一瀑布,水拍石头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两人脚下有各种各样的花草,身边都是高大繁茂的树。
“这是哪儿?”
“昼夜谭,取自江水不舍昼夜,意为时光流逝。”
“真漂亮啊。”张忱翊跟着子桑越在潭水边走,小声的哼起了歌。
《听蜀僧濬弹琴》
“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
“为什么唱这首?”子桑越问。
“就是突然想唱,”张忱翊指了指潭水边一块石头:“你看,你要是抱个琴在这弹,多有意境。”
子桑越突然停下了脚步。
“我不会弹琴。”
“我会哇,改天弹给你听怎么样?”
“……”子桑越没有回答。
“怎么了?”
“琴是给自己听的,你不必弹给我听。”
“琴是弹给想让他听的那个人听的,比如你。”
子桑越顿了顿,接着往前走了。
“别走啊,等等我。”
“接着唱吧。”
“啊?”
“接着唱吧,很好听。”
张忱翊笑了:“想听啊,那你说,‘我想听’。”
“我想听。”
张忱翊呆了:我就逗逗你,你怎么还真说了?
“行,行,我唱给你听。”张忱翊清了清嗓子:“蜀僧抱绿绮,西下峨眉峰,为我一挥手,如听万壑松。客心洗流水,遗响入霜钟。不觉碧山暮,秋云暗几重——”
“你可知流水是何意?”
“知道啊,流水遇知音吧,只是我没遇到过特别懂我的人,不是有句老话说知音难求嘛。”
“我遇到过。”
“我知道你遇到过,风华对吧?你天天挂在嘴边,一看就知道你和他感情很深。”
“嗯。”
“走吧咱们,上山。”张忱翊看了看远处:“这条路和昨天那条不一样啊,风景好了很多。”
“跟我来。”
子桑越拉着张忱翊走进一个山洞,穿过山洞,竟是满目的冬。白雪皑皑,红梅盛开,一座木桥横在水上。水是从昼夜潭流过来的,到了这也没有结冰。
不过一个山洞之隔,竟是一夏一冬之隔。
“哇,雪——”
“这里是烟雪桥。”
张忱翊走进雪里,一股寒意悄然而生。他看着远处的红梅,脑袋突然嗡地一声。随后心开始剧烈的跳动,一瞬间许多陌生的回忆开始上涌,他好像走马观花,都看过,却又在下一秒遗忘。
他甩了甩脑袋,定神又看了一眼远处的梅树。一缕烟从梅林之中上浮,没有风,它也不动。
“挺美的,走吧。”张忱翊拉着子桑越就要走,子桑越倒是没反应过来。
“怎么这么着急要走?”
“在这呆着太冷了。”
“我的外套在你手里,穿上就是了。”
张忱翊根本不冷,就是心里焦灼,以至于他顾不上管其他的,拉上子桑越就往木桥上走。过了桥,对岸就有一艘小木船。没有系,但它也没有顺水漂走。
“那片梅林让我很难受,所以我想快点走。”
子桑越上了船,拿过桨,“嗯,上来吧,去后山。”
张忱翊坐在船上,看着逐渐远去的梅林发呆。那缕白烟还在,纹丝不动,在一片红之中格外突兀。
突然,烟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动了一下,就像一个人的腰扭动一样。与此同时,张忱翊的玉佩又亮了。
耳旁又传来了孟落的声音。
“千诚。”
“又是这个人……”
然而一声“千诚”过后,张忱翊的耳边是滔滔江水声,还有风拂过花海带起浪的哗哗声。
张忱翊不得不开始思考,究竟是在哪里,花海能和大江并存。于是他的思绪又开始倒退,最后他想起了孟落第一次出现时说的话。
“孟落在黄泉,玉佩那头是黄泉。”
每当玉佩发亮,孟落的声音就会出现,孟落在黄泉,也就是说玉佩是建立人间和黄泉之间的联系的?张忱翊开始梳理:玉佩都在什么时候亮过?
在化阴符的火坑旁边,在子桑越的房间门口,在烟雪桥。
这三个地方一定有共同点:冷?热?不对,是时辰吗?在深夜?不对啊,现在是在白天。
啧,共同点是阴气。化阴符阴气重,子桑越房间阴气也重,也就是说这个烟雪桥极有可能也是个阴气重的地方?
可这是在南山啊,第一门派怎么会有阴气重的地方?
张忱翊脑袋有点乱。
“到了,御剑上山吧。”
“好嘞,今儿你教我什么?”
“不是告诉过你,基础剑式。”
“嘿嘿,我忘了嘛。”
两个人又去山顶呆了一天。
傍晚,张忱翊筋疲力尽地回到了房间。他还是有想不通的疑问:秦淮草到底长什么样?烟雪桥到底是哪儿?
于是他又去了知非楼。
因为还是傍晚,知非楼比昨晚上热闹,桌旁还有很多弟子没有走。张忱翊问了路,最后找到了药草书籍区。
“秦淮草……秦淮草,有了。”
秦淮草是一种常用的驱阴药,所以翻了几页就找到了。
“秦淮草,生长于秦淮河畔,性烈,可驱阴,可大量药用,无害。”
一行说明后面又记载了许多病例,张忱翊翻过来,也没看到秦淮草的图。
“这本不行啊,也没说分两种,连个图都没。”
张忱翊换了一本翻,翻到中间才翻到,说明记载和刚才的一模一样,不过这回有图了。
深蓝,双叶,叶粗短。
是张忱翊在夹缝里找到的那种。
可袋子里更多的是单叶啊?
张忱翊又翻了几本,找到的无外乎都是深蓝双叶,浅蓝单叶的根本没有。
张忱翊现在断定这两种草绝对不是一种草,而且也许是料到自己会怀疑,夏鸢故意放了两种草。按照一般的思路,都是用多的隐藏少的,但实际上少的那种才是秦淮草。
可以确定,秦淮草不是子桑越要的草。
每当到了这种为了调查别人而翻书的时候,张忱翊就会感觉自己在做贼,他心里越来越急,飞快的翻找着单叶的图。
“单叶,浅蓝,单叶……怎么办,找不到!”
他呼了口气,想放松一下,结果发现知非楼里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就像是被清场一样。
汗流浃背之时,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别找了,没有书记载那种单叶草的。”
张忱翊吓得书都掉了,回过头,才发现后面有两个人。
是夏鸢和另外一个男人。那男人仙风道骨,一身浅青绿长衫,手中拿着拂尘。
“师姐你怎么来了!”
夏鸢沉着脸,旁边那个男人倒是笑眯眯的。
“单叶草究竟是什么你不用知道,你只要保护好子桑就够了。”
“师姐你知道闷蛋要干什么吗你就这么帮他?!”
“我知道,你知道吗?”
张忱翊被噎了一口。
“师姐你告诉我,”张忱翊决定不能服软,也板起脸转过身逼近夏鸢,“子桑越到底要干什么?”
“小道长要干什么你马上就会知道了。”那男人用拂尘挡住了张忱翊:“倒是你,再靠近小鸢鸢,你可就惨了。”
“你是谁?!”张忱翊急得眼眶都红了。
“云中君,徐白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