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落后退一步和徐白鹭拉开了距离,他看本来属于自己的生死簿突然到了张忱翊的手里,心里认为张忱翊就是张千诚的判断更加坚决:二十一年前,桥头那个停下脚步的魂魄就是张忱翊,而且自那之后河底的雕像就消失了,所以张忱翊一定就是张千诚的转世。
但孟落现在既然是黄泉之主,就不能不明不白地把生死簿交给一个还“不认识”他而且并没有能力保护好生死簿的张忱翊。他飞身到张忱翊身边抢走了生死簿,张忱翊也不反抗,任他带着生死簿消失在了众人视野里。见孟落走了,徐白鹭也跟着跑了。
张忱翊也已经气喘吁吁没多少力气了,他擦了把汗,赶忙去看刚从海里捞出来的子桑越。子桑越面色如纸,双眼紧闭,几乎已经没了呼吸。张忱翊运气,让子桑越把呛的水给吐出来了。
运气之后,张忱翊彻底没劲了,他只感觉所有的血涌到脑袋,一阵强烈的晕眩袭来。他也睡了过去,于是两个浑身湿透的人在一张小小的木筏上睡着,顺着风在漫无边际的渡海上漂。瞿如鸟又围了过来,与它们同在的还有一群觊觎着两人的秃鹫和腐珩。木筏底下冒出了一群鱼,它们张开嘴,准备把木筏咬断。云天这次没有再帮张忱翊,它也像睡着了一样,毫无动静。
当第一只瞿如试图把张忱翊抓走的时候,张忱翊怀里的五彩石亮了,赤色石和黄色石上还带着张忱翊的血。瞿如抓起石头想把它扔下去,却被石头直接震开,红线破水而出,已经干了的血被吸进了红线里,它将两人笼住,把妖兽们全部赶走了。
一条红线守着两个人,直到夜晚子桑越醒来。
渡海的水很咸,子桑越刚醒过来根本出不了声,喉咙像在被火剧烈灼烧:毕竟掉进了黄泉水,能活着出来总要受些苦。
按理说,他在木筏上躺了这么久,衣服应该会干一点,但是没有,布里都是沉甸甸的水,拧都拧不干。
一声老鹰飞过子桑越的头顶,留下一声尖利的鸣叫。
《赴黄泉》有言:鹰掠夜空,鸣于水上,必有霜星现,是夜极寒。
子桑越抬头一看,漆黑的天空中只有一颗星,中央血红,星晕像霜晶。它比一般的星巨大很多倍,悬在头顶,好像一只充血的鬼眼。他心道不好,赶忙去拍张忱翊,但张忱翊根本没有感觉,笔直地躺着,浑身都已经凉透了。
刚从海里逃生,就碰上寒夜,能不能活着挨过去子桑越根本没有把握,也许冻死在渡海上也说不定。
“张忱翊,醒醒。”子桑越的声音很小,沙哑断续,好像下一秒就会吐血一样。他看张忱翊迟迟不醒,慌得去摸张忱翊的脉搏:好在,还有。子桑越用不出灵力,没法给张忱翊渡灵力,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取暖。他把外套里的水拧干,然后把张忱翊扶起来抱在怀里,两个人裹着一件衣服。
“叮当”两声,张忱翊怀里的其余两颗石头也掉了出来。赤黄蓝绿四种颜色的石头已经齐了,再加上子桑越手里那颗青色石,五彩石就连缀了起来。如果瞿如说的是真的,子桑越就可以平安出黄泉了。
子桑越拿着青色石,不知该怎么办。
“五彩石齐了?”一只羽毛洁白,异常巨大的瞿如飞了过来,落在了木筏上。
子桑越点了点头。
“那好,我送你出黄泉。”瞿如张开翅膀,示意子桑越坐上去。
但子桑越却没有动。
“为什么你要帮我?”
“五彩石能让我离开黄泉,但我不能让孟落大人知道我在找,否则必死无疑。张忱翊既然答应我的条件找到了五彩石,我就应该履行诺言。”
“那你应该送他才对。”
瞿如看了子桑越一眼,说:“条件是你平安出黄泉,我只送你。”
“……没有余地?”子桑越问。
“余地?”瞿如笑了,嘴咧开一个可怕的弧度:“你是说让我送你们两个,还是说你不想出去,想用青色石复活你的老朋友?”
子桑越直接否认了。
“如果你只送一个人,那就把张忱翊送出去,他不应该被我牵连至死。”
“张忱翊是孟落大人指名要留下的人,他既然进来就不可能再出去,要么你现在上来,我让你毫发无损出黄泉,要么你就去奈何桥,和孟落大人亲自谈判。”
“谈判?”
“复活你的老朋友或者放张忱翊走,你看看孟落大人会答应你哪个。”
“……”
“现在就给我回答,过时不候,你是要走,还是要去奈何桥?”瞿如对子桑越的沉默不耐烦了。
“去奈何桥,你可以走了。”
“嘁,白高兴一场。”瞿如哼了一声,叼走了木筏上仅剩的一根用来做桨的木棍,然后一扇翅膀飞向了那颗霜星。一声凄厉的鸣叫过后,夜空中开始飘雪了。雪从霜星落下,落到张忱翊身边成了血。
黄泉雪,人间血,皆聚于煞命之魂。霜星乃亡魂之怨汇集而成,见生者,必重压,如人定棺入土,霜星降,人灭,命亡。
“张忱翊是……煞命?”
不过子桑越没空想这些,他只能把张忱翊抱得更紧,把自己所剩无几的温度分给张忱翊。雪越下越大,渡海也停止了流动,薄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冰足以让木筏停在原地,却不足以支撑两个人踩着它前行。
一旦被冰包围,就真的只剩死路一条了。但子桑越一点办法都没有,也一点力气都没有:他现在连自己的剑都很难挥动。天越来越冷,木筏上已经开始结霜,两人的外套上,水都结成了冰。放眼望去,四周已经都是薄冰了。就差一个小圈,木筏就会一起被冻住。
头顶的霜星开始下降了,它由圆变方,慢慢下坠,真真就像一口棺盖。等霜星降下,木筏停止,就是宣判死亡的时刻。
子桑越抱着张忱翊,经历着慢慢死去的过程:意识清晰,却离死亡越来越近。
“对不起……”
张忱翊埋着头没有回答。周身雪花簌簌,划过脸颊像刀刮。咔嚓咔嚓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木筏停止了漂流,猛的一靠,被冰止住了,放在木筏上的赤色石也掉了下去。
但子桑越没有察觉。寒冷由内而外扩散,开始把身体的每一个地方都变得僵硬,子桑越的睫毛上已经结了霜,手也在不自觉的抖。
但比寒冷更折磨他的,是愧疚。他感觉是他害死了张忱翊,如果不是他,张忱翊不会下黄泉,也不会成现在这样,面临必死的绝境。
灵与心相连,可他越来越绝望,本来剑有的一点点亮光也灭掉了。
“对不起……”
突然,子桑越的手被猛的握住了。
“闷蛋。”
张忱翊醒了。
“!”
子桑越的剑亮了一下,张忱翊瞥了一眼。
“别急,没事。”张忱翊也是被冻醒的,他还保留着刚从海里上来的状态,说话艰难,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且无力。
子桑越刚想说话,却被张忱翊轻轻制止了。
“别说话,听我说。”
两个人面对面,咫尺之距,声音小得像天河边的呢喃。
“闷蛋,对不起,我看了你的回忆,我想……对你道歉,你必须接受。”张忱翊咳了一声,慢慢把下巴枕到了子桑越肩膀上:“但是你刚才对我的道歉,我不接受。”
子桑越苦笑一声:“果然,连累你,我没那么轻易被原谅。”
“只是口头道歉太没诚意了……你得带我吃、好吃的……我流浪这么久,都没吃过……咳咳!满汉全席……你带我吃,我就原谅你。”
都这个时候了,还在开玩笑。
“那你下辈子记得来找我,我会谢罪的。”
“你这个人真是,这辈子的账都好意思拖到下辈子去,明天,明天我就要去吃满汉全席……你,请客。”
“明天啊……”子桑越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霜星:“明天,也许做不到了……”
“不要小瞧你自己,人是很顽强的。”
“是吗?”
“嗯,就算是再冷的地方你也会发热的,”张忱翊转过头,轻轻咬了咬子桑越的脖子:“只要你的心会跳。”
子桑越的耳根唰一下红了,心也猛的跳了一下,已经没有力气的手竟然本能把张忱翊推开了。张忱翊得逞一样笑了,然后又赖上了子桑越的肩膀。
“我说的对吧?”
“胡闹……”
“哈哈……胡闹才能救咱俩,灵与心相连,故名心灵嘛……”张忱翊指了指子桑越的剑:“刚才,我醒的时候,你的剑,就亮了。所以,努力想想那些让你激动的事,别让你的心死,只要你的心还在跳你就不会死的。”
子桑越已经不需要去想其他的事,刚才张忱翊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已经让他已经满脑子乱了,本来在慢慢变凉身体也终于有了一点点温度。就趁着这么一点温度,子桑越赶紧抓住了张忱翊的手,恨不得把这点温度和他平分。
“坚持一下。”子桑越握紧了张忱翊的手,说。
“放心吧,我是不会像你一样绝望的,”张忱翊又打起了坏主意,“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子桑越问出口的时候,就知道肯定会得到不正经的回答。
“只要活着就可以见到你,我有什么理由轻易去死?”张忱翊碰了碰子桑越的胸口:“啧,这心跳的快啊,如果我没猜错,你的耳朵肯定又红了,也是,谁叫你不经撩呢。”
“是你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然后你义愤填膺所以心跳加快?这理由太勉强了啊。”
“既然有劲说话,就不要再赖着我。”
“……”张忱翊不说话了,改抬头看着下降的“棺材”。
“哎,这个世界上怎么就有这么多的冤魂呢?我要是有生死簿,一定让每个人都平安喜乐。”张忱翊盯着霜星中心的血红色,说道。
“世界总需要平衡。”
“如果可以,我希望这种平衡不存在。”张忱翊坐了起来,握紧了拳头看着霜星:“闷蛋,给你变个戏法。”
“什么?”
“让这颗冤魂星,消失。”
“砰”的一声,霜星砸到了奈何桥头,吓了徐白鹭一跳。
“哦哟,张忱翊还挺厉害的,怎么样小狐狸,我赌赢了。”徐白鹭看着一脸阴沉的孟落得意地笑:“小道长活着。”
“那是千诚救他他才能活下来!”
“不管怎样,小道长都没死,第二个赌你输了,当然,第一个你也输了,小道长没选择自己跑。”
“你怎么知道子桑越就不是为了来我这让我复活风华?你凭什么说子桑越是为了千诚才不苟且偷生!”
“一会儿你就知道小道长是为了什么才来奈何桥的了小狐狸,”徐白鹭甩了甩拂尘:“别以为只有你对张千诚是真心的,小道长,也是。”
“他只要敢来我就敢杀了他!”孟落拍案而起,汤锅里的汤溅了出来,“是我,我等了三千年,是我替千诚看了三千年的生死簿!!他不过是个后来人,他的真心算的上什么?”
“整个仙界都知道你不惜神堕去和张千诚长相厮守,你的真心天地可鉴,没人否定,但你没权力说‘小道长的真心算得上什么’这句话,”徐白鹭淡淡道:“况且我说的真心,不只是你说的爱情。”
“徐白鹭你少给我胡说八道!”
“你等了张千诚三千年的真心和周屿乔找了你三千年的真心,两者有什么区别,你应该很清楚。”徐白鹭搬了个凳子坐了下来:“不说这个,咱们来打第三个赌。”
提到周屿乔,孟落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
“赌什么?”
“赌,小道长来奈何桥是为了复活风华,还是为了陪张千诚,哦不,张忱翊。”
孟落冷笑一声:“好啊,拿什么赌?”
徐白鹭拿过锅边的生死簿,拍了拍上面的土:“你已经输了两个赌,如果这个你也输了,这本生死簿,归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