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斗老头一看日晷,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了,有的时候还到香炉前面扇了扇风,想把自己身上的烟味去掉。
“溪儿,鸡毛。”
少年白了一眼鸡毛老头,又去鸡群里捡鸡毛了。
“我是子桑霖,刚才那个是夏明德,你应该都知道了。”
“嗯,差不多能听出来。”
“我是大长老,他是我手下,你知道这个就可以。”
“……”
“那个,道长你还不回去吗?”张忱翊看子桑越一直没有走,问道。子桑霖知道子桑越是想知道张忱翊会不会留下,又不好意思直说,干脆给子桑越找了个台阶。
“越儿这是怕你不认路等着带你回去呢。越儿先坐吧,怎么也累了这么久了。”
“弟子不累。”
“道长你坐吧,我看你都站不稳了。”
“这样……很失礼。”
张忱翊才不管他,直接搬了个凳子给子桑越。
“坐吧坐吧,大长老这么温柔怎么会怪你。”
“哎,明眼人都知道我这是温柔体贴。”子桑霖满足地摸了摸自己的拐杖,“小翊也坐吧,咱们来说说你。”
“说我?我有什么好说的?”
“你还记得你那块玉佩的来历吗?”
“不记得了,反正我记事开始就在我身上,而且刻着我的名字,应该就是我的。”
“这么久你一直都在哪儿?”
“一直在瞎走吧,记不太清了,有城镇的地方我就做几天工,挣够钱了再继续走。”
“为什么不一直留在一个地方?做个商人开个小店也不错的。”
“嘿嘿,就是不太想。一直留在一个地方没意思,热闹也就只有过年过节,人生嘛,需要新鲜感。”
“那多亏了你的新鲜感,才能让我找到你。”
“您找我干什么?”
子桑霖摸了摸胡子:“你只要知道我一直在找你就行,至于为什么,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过,你明明是个流浪汉,为什么这么有礼貌?”
“可能是我天生知书达礼。”
“……”
“你有想过找回你失去的那段记忆吗?”
“曾经想过,不过后来也没什么执念。既然没人追杀我,我干嘛非得执着于那十几年的记忆。而且我觉得那些记忆有可能一辈子也找不回来,浪费我几十年就为了可能一点也不重要的十几年,多不值啊。”
“看的倒是挺开,那我现在问你,让你留在这做我徒弟,你愿意吗?”
“学剑?”
“嗯。”
“说实话,不是很愿意,我会用匕首就够了。”张忱翊拿出怀里的一把银匕首给子桑霖看:“它跟了我好多年了,我觉得我没必要去学剑。”
“匕首局限性很大,就像你昨天碰上化阴符,还是越儿救的你。”
“这倒是,不过我这一辈子也碰不上几次化阴符吧。”
“那如果别人碰上了呢?碰上化阴符,婴勺,或者是其他的妖兽,你怎么办?就算你把匕首用到极致,你也只能做到自保。”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可能会拉着别人就跑,嘿嘿。”
“如果你学剑,你可以像越儿一样,斩妖除魔,帮助弱小。”
“那我现在岂不就是弱小?”
“对于越儿来说,你的确是弱小。”
张忱翊看了一眼子桑越,子桑越低下头笑了笑。
“你怎么决定?”
“我……一定要做您的徒弟?”
“不愿意?能让我亲自教可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
“倒不是不愿意,就是……感觉我和您会有代沟。”
“那如果要你选个师傅呢。”
“……”张忱翊低头想了想,然后转向了子桑越:“我说过想帮你捡化阴符的吧。”
“嗯。”
“那如果我不学剑,会拖累你吗?”
子桑越没有说话。
“你永远不知道化阴符里会出现什么,所以你会不会拖累越儿,很难说。你总不可能让越儿孤军奋战,最后你只负责捡。”
子桑霖他并不好奇为什么张忱翊可以捡化阴符而不会受伤。
“那,道长你嫌弃我吗?就是,如果我剑术学不好的话?”
子桑越想了想。
“会。”
“你不能给我留一点面子吗?”
子桑越认真了。
“那,不会。”
“……”张忱翊无语。
“那我跟你学,我学不好就得怪你教的不好。”
“……”子桑越想不明白:“你是一定要和我去找化阴符?”
“嗯,一定要去的。”
“为什么?”
“因为有我在你就不会受伤了。”
“……”
“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我的价值吧。反正我也没有地方要去,既然我能帮上你,那我就跟着你,最后说不定还能混个大侠名号呢。”
子桑越想了想。
“嗯,那你和我学吧。只是我也没有带过徒弟……”
“没事儿,互相学习互相进步咯,那就这样,长老,我就跟了道长啦。”
“哎,果然是我年纪大了,年轻人都不稀得要我了。”子桑霖装作失落,“溪儿,只有你陪我了。”
“等无忧回来我也不要你,夏前辈才是最适合你的人。”少年捡完了最后一根鸡毛,扔到麻袋里也离开了。
……
“道长我们去哪儿?”
“先去天池吧。”
“哦对,先把囊扔进去,”张忱翊看了看子桑越:“再把你扔进去,这样你身上就没有阴气了。”
“人是不能进天池的。”子桑越指了指眼前的雾气:“如果人进去了,会变成烟。”
“为什么?”
“因为欲望,人有欲望。”
“那我是不是不能靠近?我欲望特别多,比如一夜暴富,坐拥三千佳丽……”
“你这不是欲望,是妄想。”
“过分了啊,我努力努力也可以做到的,到时候钱和美女都分你一半。”
“多谢,好意我心领了。”
穿过甬道,眼前出现了一片池子。乳白色的水,水面上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这是奶湖吧。”
“……”子桑越无语,拿过囊扔了进去,转身走了。
“你不把它捞出来啊?”
“净化,意为让邪物消失。”
“可囊是无辜的啊,它又不是邪物。”
“那等有空再把它捞出来吧。”
“有空?有空是什么时候啊道长。”
“等你没了七情六欲,进去捞东西不会化成烟的时候。”
“那算了,还是让它沉着吧。咱们去哪?”
“居安阁,我带你去你的房间。”
绕过天池,走过弯弯绕绕的甬道,面前有一座红砖楼。没有正阳殿华美,不过一道拱门倒是很精致。从左到右从下到上,依次雕镂着凤、麒麟、白泽,华彩亮眼,雕工细腻。
居安阁,一为居住安适,二为居安思危。
子桑越带着张忱翊走进楼梯间。楼梯间很窄,而且居安阁房间面阴,且周围都是高大繁茂的树,楼梯间就很暗。楼梯就是普通的砖砌,除了扶手上的云纹之外,和天阶相比就差很多。
最后子桑越停在了五楼。
“到了。”
这一层只有三个房间,清一色的一门三窗,显然是很大的房间。
“这层没人吗?”
“嗯,一直只有我一个人。”
“那今天我来了岂不是占你地方啊道长?以后你要是在房间里做什么可得考虑一下隔墙是否有耳。”
“我能在房间里做什……龌龊。”
“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你自己想歪的。”
“……这是你的房间,我就住在你旁边,有事可以来找我。”
“没想到咱们俩是邻居哇,荣幸荣幸,说出去我也是三师兄的邻居了。”
“……”
“你先进去休息一下吧,晚些我会带你去吃饭。”
“好嘞。”
“不要去最里面那间屋子。”
走廊尽头有一个锁着的屋子。
“那间屋子……算了,我知道啦,不会去的。”
“嗯。”
两人进了屋子,各自休息去了。
张忱翊进了屋就往床上一坐:“啊——舒服,好久没睡过床了。”
瓷枕冰凉,张忱翊躺了一下就又坐起来了。
“好凉。”
屋子面阴,整个房间都很暗,不过要是想好好看看房间也是能看清的。屋子中间一张六角桌,上面除了茶壶茶杯没别的东西。床边有一个架子,上面零零散散放着几本书,边角地方放了个琉璃花瓶。架子后面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画上一人对月饮酒,周围花草丛生。
画名:月下独酌。
“猜也猜到了,画的还不错。”
然后便是一个屏风,屏风上是唐仕女图,女子服饰层次分明,神态勾勒生动,细节刻画堪称完美。
屏风里就是沐浴的地方。
“洗个澡吧……”张忱翊刚想脱衣服,又想到这个房间里没有干净的衣服。
于是他敲响了子桑越的房门。
“进来吧。”
张忱翊推开门,子桑越正坐在桌边整理书本。他看了一眼子桑越的房间,东西放的归归整整,除了书架有点乱。张忱翊看了一眼,书架最底层好像有两把弓。
子桑越还会射箭?
他的剑就横放在桌子上。
“怎么了?”
“我没有换洗的衣服。”
子桑越起身去了屏风后面,给张忱翊拿了一身干净的道袍出来。
“你先穿我的吧,过些时候我去找长老。”
“谢啦。”
张忱翊出了门,子桑越松了一口气。他翻开手旁的一本书,从里面拿出了一张完整的化阴符。说巧不巧,这张化阴符是空白的。
再仔细一看,这张空白的化阴符是用不同的碎片拼起来的:换而言之,是把空白的部分融成浆再重塑。
两个月,子桑越捡了两个月的化阴符,终于凑齐了这张完整的化阴符。他叹了口气,又把化阴符夹进了书里,然后把书压在了枕头底下。
那本书,叫《赴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