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话说你那道刹那芳华的剑意,真是你自己领悟的?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说到这徐良愈发的感到疑惑,不是他看不起高白的天赋,而是这道剑意实在太过惊世骇俗,竟然能让人生出朝生暮死的无力之感。
高白挠了挠脑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其实我也说不上是怎么来的,只是当时我内敛精气神,好像进入了一种很难形容的状态,总之就是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我只是顺理成章的递出了那一剑。”
徐良也回想起高白当时的情况,他的确进入了一种无悲无喜的境界,竟然以伐骨境伤到了燃血巅峰的高手,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他当时的境界叫做空冥,取自西楚《泰华经》中‘五感皆空,仿若冥冥’一说,”就在两人对话的时候,白衣人出现在屋外,“这小子修习剑术,有一颗难得的赤子剑心,自身也极有机缘,日后武道成就不会在你之下。”
见白衣人到来,徐良和高白急忙起身施礼,毕恭毕敬的叫了一声,“前辈。”
“既然已经恢复了些力气,就赶紧服下丹药疗伤,以免留下难治之症,”白衣人点了点头,随后语重心长的叮嘱,“武道一途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们两人都是绝佳的练武胚子,断然不可自误前程,我在此地为你们护法,你们不用分心。”
高白虽然没听懂白衣人的话,但还是木讷的点了点头,徐良则微微皱眉,有些话想问却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心中疑惑,待你伤势痊愈,我自然会告知,现在不可耽误疗伤的时辰,拖得越久对你们越不利,”白衣人似乎看穿了徐良的心思,开口解释了几句。
两人点头称是,便也不再多问,各自服下一枚丹药后,便在床上开始打坐消化药力,白衣人则坐在堂前桌边,望着窗外星河若有所思。
徐良服下丹药后,只觉得这药丸入口即化,顺着温水流淌到体内,顿时生出温热的感觉,原本体内枯竭的气机逐渐开始慢慢汇聚,被逆转气血震伤的经脉也开始一点点恢复。
足足过了三个多时辰,漆黑的夜空开始泛白,徐良这才从入定的状态徐徐醒来,只见白衣人依旧端坐在堂前,彻夜未离。
“多谢前辈,我的伤已经恢复了七八分,只要在静心调养几日就可复原,”徐良发自内心的上前深鞠一躬,这枚丹药完全可以用逆天来形容,按照他受的伤势,就算有杏林圣手来医治,恐怕没个一年半载也断然难以康复。
可如今在这丹药的帮助下,他仅在一夜调息就基本痊愈,连他自己都觉得无法想象。
“这枚丹药是当年武当青灵子所赠,对我而言本就没什么太大用处,”白衣人摆摆手,声音清冷的说道,“这个用剑的小子福缘不浅,有之前那一剑的感悟,加上这枚丹药,修为剑术应该都会一跃千里。”
徐良微微一笑,对于这个半路结实的江湖朋友,他很多时候心里都充满了无奈,“这小子也不知闯了什么大运?机缘一直都很好,让我都有些嫉妒。”
“个人机缘自有命数,外人强求不来,就像你师傅注定要为大周赴死,就像你也注定要到大周江湖上走这一遭,不管你们愿意还是不愿意,有些事情都会发生,”白衣人长叹了一口气,沉思了片刻之后才继续说,“此子正在破颈关头,有些事情也是时候让你知晓一些,你与我去门外说罢。”
徐良点点头两人走出门外,在天柱山巅的绝壁旁停下脚步,徐良一直都沉默着,静静地等待白衣人开口。
“其实按照辈分,你当称我一声师伯,”驻足良久白衣人才轻轻叹息,“当年我与你师傅自幼相识,亦出自同门溪石,后来他应召入伍去了天驱,而我则投身江湖,闯下了一些名堂。”
“当年你们在北域兵败后,我跟一位故人杀入蛮族腹地,连杀蛮族大小官员一百五十余人,这才打听到了你师父的消息,他的确未死,被人幽禁在蛮族西京,只是我与那位故人身份败露,只见到宏烈一面,还来不及搭救便遭到了蛮族高手的围攻。”
“激战之后我们身负重伤,不得不退去,情急之下你师傅只得把天驱指环托付于我,让我交到你的手上,待我伤好之后,几经打探才在雍州找到你的下落,我观察了你数日后,发现你死气沉沉,斗志全无,这才现身点醒了你。”
徐良听得有些失神落魄,好半天后才缓过劲来,满脸的不可置信,“你说你是我的,师伯!?”
他跟随宏烈十数个春秋,只见过他师傅年少时结拜的大哥和大嫂,并跟他以叔侄相称,却从未听其说起过他还有个师伯。
白衣人难得露出一个苦笑,“当年我与你师傅因为意见不合,他主张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大丈夫自当以保家卫国为己任,而我则习惯了闲云野鹤,也看多了世态炎凉,他几番劝我加入行伍不果后,大怒之下与我割袍断义,直到蛮族一面之前都再没见过。”
白衣人语气虽轻,但徐良依旧在他的话里听到了刀光剑影,杀机重重。
“小子徐良,拜见师伯,”白衣人说到这徐良心中已无疑虑,良久之后郑重其事的一揖到底,宏烈的脾气他是再知晓不过了,家国大义向来都是宏烈毕生的追求,北域之败尚有天下人为其鸣不平,但徐良心中隐隐察觉,宏烈在大战之前似乎已经存了战死之心,甚至连把徐良带离战场都是他安排下的后手,只是不知道为何没能拿出天驱指环。
“好孩子你起来吧,我与你师傅注定命犯孤星,终其一生不得子嗣,你便是我们这一脉唯一的传人,日后诸多艰难困苦,也唯有你一肩担之,”白衣人将徐良扶起,脸上露出个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和蔼笑意。
徐良低下头,显得有些黯然,“我自幼就被人遗弃,是宏烈收养了我,长大后他还将定远枪诀传授给我,虽然这些年我从未叫过他一声师傅,但在心底他早就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至亲之人,他不在天驱的担子我便替他挑着,纵使大周皇室忌惮那又如何?”
“若是他身死北域,我有朝一日自会提兵北上,踏平他蛮域;若他被囚受制于人,我徐良也定然会枪挑蛮族,杀他个血流成河,就不信他南宫野敢不放人?”
徐良掷地有声的一番话,让他师伯抚须大笑,白色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哈哈,不愧是我溪石一脉,自当豪气干云万里长驱!”
一日之后,高白才从入定中清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的瞬间,便有一道惊人的剑气冲破云霄,将满天云彩激荡的支离破碎,随后他怪嚎一声,就开始满屋子寻找吃食,一天一夜滴水未进,这对无肉不欢的高白来说,已经是这世间最大的折磨。
这次入定高白不仅基本上掌握了刹那芳华的剑意,更是一举突破到了燃血境。
在接下来足足半旬时光,徐良都跟在他师伯身前,当年宏烈自创定远枪诀,徐良的师伯不仅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更是与宏烈一起反复打磨,耗费了将近三年时间,被后世称为兵锋之冠的定远枪诀,这才算是有了最初的模样。
于是在他师伯的教导下,徐良的枪法可谓得到了史无前例的精进,枪招运转更加圆润,甚至已经可以完整的使出第三刹。而在之前经历了连续的生死大战,让他的武道瓶颈不再牢不可摧,仅仅用了不到三天时间就突破到了燃血境巅峰。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古人诚不欺我。
令人忍俊不禁的是,当高白突破之后,三番两次的挑衅徐良,起初徐良懒得搭理这货,最后实在被高白骚扰的烦不胜烦,便提起承平枪,干净利落的把他再次给打成了猪头。
心里一片凄然的高白,坐于绝壁边上,仍凭风吹日晒,委屈的抱头痛哭了一场,然后指着山间野蛮生长的狗尾巴草发誓,将来成为剑神,要报复的对象除了郑狗儿外又多了一个徐良。
新符二十三年四月十五,徐良和高白道别了他的师伯,两人离开天柱山,再次踏上东去之路。
之前徐良也不是没有规劝过他师伯,想让其去雍州定居,天柱山景色虽好,但条件毕竟比不上雍州,要艰苦了许多,可徐良师伯摇头拒绝,说是还有一些恩怨需要解决,待到徐良到达建安城击杀了陈小猿的那一刻,便是他入雍州之时。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自行离开,在下山途中高白提出一个建议,不再按照既定路线前行,因为他们的行走已经暴露,谁也拿不准建安城下一波刺客会是何等修为?不如折身北上,绕道北域再南下,赏他们一记措手不及。
高二十五章渔阳城内菏清楼
高白这个天马行空的想法顿时让徐良眼前一亮,他们出雍州后,东去的路线已经曝露在天下人的面前,对他们而言本就十分不利,此时若折道北上,经肃州出关至北域,再一路南下到达建安,虽然看似绕了一个大圈,行程多了两千多里,却可以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陈小猿到建安的时间应该在五月中下旬,也就是说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你这个主意倒也不是不可行,”徐良思索片刻,脑海之中数个念头闪过,“再去看看也好,将来总有一天是要再杀回去的。”
打定主意的两人北出天柱山,再渡湘江直向北域而去。
北域地处大周正北地域辽阔,与幽州、定州交错接壤,在北域沦陷后,幽州回龙关、武胜关,定州紫荆关,三处关隘紧扼大周的北方门户,李家天子更是屯兵三十万于此,做出一副死守幽州、定州的模样,但蛮、周两国和谈在即,真正用意便不言而喻。
徐良高白两人渡过湘江后,并未着急北上,而是选购了几名小厮和一些零零碎碎的物件,投身于一队前往回龙关的商贾之中。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湖州稻谷天下闻名,加上江南丝绸为天下达官贵人所喜,所以单是这两样东西贩至北地出手,商贾们就能赚得不少利润。
徐良扮作雍州富贾子弟,高白则为马夫,两人一个相貌堂堂一个油滑市侩,怎么看也不像江湖歹人,很容易就被商队众人接纳,毕竟北上路途遥远,能多一个人便多了一份保障。
一行人出湖州,经洛阳、益州北行了大半月之后总算进入了幽州地界。
“徐公子,前面不远就是幽州郡城渔阳了,我们大部分同伴都会在那里抛售货物,然后再采购些皮毛药材带回中原和江南贩卖。”
徐良这一路跟商人们相处的极好,更是放低了姿态虚心请教了不少关于经商的问题,众人对于这个大家族出身,又毫无架子的年轻公子哥极具好感,一些不涉及到自身隐秘的问题大多知无不言。
也是这半个月来,徐良对于商人了解越深,越发觉察到了这个行业的恐怖。自古钱财锦帛就最能蛊惑人心,按照高白的话来说,“在江湖上为了四五两碎银子,就大打出手的人比比皆是,为了四五百两就杀人放火,那也是寻常买卖,江湖上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最值钱的却永远是钱。”
于是徐良心中对宏烈当初,严禁与蛮族有贸易往来的决定,多多少少有了些理解,而对那十八家豪门所掌控的商贾势力却是愈发忌惮,三百多年累积下来的财富,那将会是如何恐怖的一个数字?
“吴掌柜,我第一次来幽州,家里的长辈们也没指望靠我这次买卖能赚多少钱,我主要还是想去各地游历游历,毕竟再过几年,说不准幽州道就不怎么好走了,”徐良笑眯眯的回答。
“徐公子说的极是啊,这幽州也就这一两年安生日子好过了,朝廷几十万兵马放在这里,终归也不能只是个摆设不是?”吴掌柜对徐良的话并没有太多意外,这一路上徐良表现得就像个没出过远门的士族子弟,什么都感觉到新鲜有趣,活脱脱就是一个才离开家族束缚外出游历的富家子弟模样。
“今天晚上我们几个老相识做主,在渔阳城里摆了几桌酒席,算是接风洗尘了,到时候还请徐公子赏脸来吃上几壶酒,”商人重利,却也懂得经营人脉,大家天南海北,为了一个利字汇聚在一起,不管日后有没有再见的机会,熟络熟络也不是什么坏事,也许以后就是一条能救命的路子。
“吴掌柜相邀,我岂敢不从?晚上后辈一定准时赴宴,”徐良拱手还礼,他们的时间尚且充足,倒也不着急赶路,花花轿子众人抬,就算做戏也要做的有始有终才好。
送走了吴掌柜,在一旁收拾东西的高白咧嘴傻乐,对他而言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有酒有肉,要是能再有几个唱着小曲儿的姑娘们,那就再美不过了,听到吴掌柜晚上设下酒宴,心里自然乐开了花。
“我说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吃个饭也能让你咧嘴傻笑?”徐良无奈的摇了摇头,对于高白的这点爱好,他实在是难以理解,“也罢,吃过这一顿我们就要出关去北域了,也不知北域现在怎么样了?”
“还能怎么样?有钱有势的早就搬回了关内,剩下的都是平头老百姓,被蛮子祸害的不浅呐,”高白多少也算是江湖中人,对于北域的情况江湖上的说法林林总总,但无一不是在怒骂蛮子的惨绝人寰。
当初天驱兵败后,蛮子曾经举兵屠城,除开大北城外,北域境内哪座城池没被蛮子血洗过?后来还是耶律明珠上书南宫野,为了日后马蹄南下,这才颁布禁令约束蛮卒不得在北域境内烧杀劫掠。即便是如此,在蛮族眼中,南朝百姓也跟鸡鸭牛羊没有太大区别。
话到此处,徐良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一言不发转身返回马车内,高白见状也不敢去撩拨徐良,他可亲身体验过徐良那厮的心狠手辣,揍起人来根本不留情面,被打成猪头这种事情,可一可二绝对不能再三再四!
菏清楼,其名取自江南著名大诗人杜乐,《清华诗》中的“荷子妖娆随风起,清白傲骨出出淤泥,”号称北地最赋风雅气的青楼名筑,当红花魁周筠绰更是被无数风流才子称为,艳压江南三十六明珠的绝世佳人。
吴掌柜一行人安排的晚宴正是在这菏清楼中,有了周筠绰的坐镇,菏清楼自然也是不负盛名的销金窟,没个四五百两真金白银,怕是连大门都走不进去。
下午时分众商人进了渔阳城,便各自分开兜售货物,徐良跟高白自然没那个心思去学他们如何经商,只是安排小厮随便将货物卖掉,便找了一处客栈安下身来,待到晚饭时分,两人扮作主仆,跟客栈老板打听清楚了菏清楼的所在,便驱使马车前去赴宴。
严格意义来说,幽州其实还不太能算的上是北地,丰盛之年积雪也只能没过脚脖子,远远称不上是天寒地冻,不过此地居民大多沾染了北地习俗,当冬日临近家家户户都会囤上几大缸的酸菜,这种熟悉的味道让徐良忍不住又生出了几分黯然。
“话说你们北域的大缸酸菜,那味道可是顶顶出名的,这幽州的闻起来好像就没那么地道了,”马车中高白砸吧砸吧嘴,这满城的酸菜味儿勾得他食指大动。
“你吃过北域的酸菜?”徐良有些差异,这些日子下来,还没听这家伙说起过他自己的身世。
“那是自然,本剑神走南闯北,哪儿没去过?”看着徐良意外的表情,高白忍不住得意的扬了扬脑袋,“特别是辣椒炒酸菜,那种滋味,啧啧……”
徐良翻了个白眼,这货吹牛的本事果然了得,“哼哼,辣椒炒酸菜?要不要再给你添些麻油,打上两个荷包蛋?”
“那自然就是极好了,我说徐良,没想到你也对吃颇有研究嘛?”高白恬不知耻的拍着徐良的肩膀,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咱们去了北域,可一定要尝尝那酸菜的滋味!”
“嗯,辣椒炒酸菜,加麻油荷包蛋,”徐良彻底无语,不再想搭理这个江湖混混。
两人谈笑之间,马车已经来到了菏清楼门前,高白首先跳下马车恭敬地给徐良拉开车帘,后者才不紧不慢的走下来。在北域被人叫了十几年的少主,许多事情根本不用他刻意去学习模仿,耳濡目染之下已是入木三分,而高白自然是本色出演了。
吴掌柜和几个商人早就等在门前,见徐良到来都笑脸盈盈的迎了上来,虽说他们并没听过雍州有姓徐的豪门,但观其言谈举止,也是绝非小门小户人家所能培养出来的,特别是吴掌柜的一位保镖,曾说连他都看不穿这主仆二人的武功修为。
“几位老哥哥,在下来晚了,恕罪恕罪,”徐良快步上前抱拳致歉,至于是否真的来晚,却并不重要,人前逢迎人后添堵,他拿捏的也是有了几分火候。
“不晚不晚,我们几个老家伙也是才到,徐公子赶紧里面请,老钱他们已经在里面风流快活了,”吴掌柜熟络的握住徐良的手,哈哈大笑。
商人奔波千里只为逐利,而他们花起钱来大多也并非抠抠搜搜,毕竟这个世道商贾的地位仍旧处在底层,赚些金银也买不来地位,不若花天酒地痛快一场,倒是让人心生愉悦,毕竟像大周豪门那样,能做到名利双收的永远只是凤毛麟角。
走进菏清楼,隐隐约约有一股幽香弥散在空气中,让人闻起来不至腻歪,反而有些心旷神怡的感觉,而整个楼内布局,基本上是照搬了江南庭院的样式,即便是在室内也有活水浅浅流动,甚至还有一朵莲花盛开其中,妖艳而妩媚。
“这种时节还能催生莲花,这菏清楼确实有些本钱啊,”高白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荷花,却并未太过惊讶,青楼他高白可没少去,这楼子雅则雅亦,但比上江南道那些出名的风月之地,稍微还是略微逊色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