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洛没想到这样的结果。楚帝兰不会服毒自杀,他不相信这样的交代。
他曾经很爱她,但是爱或许渐渐淡了,或许他其实更爱权利,所以抛弃了她。但是她的真实身份,更让他难以接受。
他恨她,那一瞬间是这么想的。
然而看到她安详地容颜,精致的脸如同一个孩子,他心里再也没有怒了。
只是左边额头上的疤痕毁了这一脸无暇。
他问过她,这疤痕是怎么来的?
她说:受欺负,被人划得。也不是很疼,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在说谎,那伤疤不是陈年旧伤,时日不久。她梳发的时候会将那条疤挡住。
他现在明白了,那是嬴国给她的伤害,是她在战场上受的伤。
他问过她,你的父母呢?
她说:他们已经死了,母亲难产了,父亲死于非命。杀父仇人权高位重,但我一定会报仇,一定。
蚀骨的恨意在眼里盘旋,浸了毒液的眼睛却突然换成温柔的笑。
她说过的大多都是谎话,但那一句话是真的。
世事不可争辩,她恨他,这才是真相。那些巧笑嫣然,奋不顾身,无微不至,都是假的。只有背后她的无情,冷漠,痛恨,才是真的。
他把她葬在了楚国皇陵遗址。
她热衷那片土地,那里流着楚氏一族的血脉。
他突然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她笑起来那么好看,她说:我叫白玉兰。那时的阳光洒在她的小脸上,温暖,美丽。
泪,悄然而落。
坟墓闪烁蓝光,零星光彩竟杳杳而起,幻天蔽日。
苏皖看着天降异象,心里突然有种不安。
楚帝兰死了,一切都会好。已经不会再有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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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冰冷的冰室,冰棺内的人,手指动了动,陡然睁开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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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凉的夜晚褪下装束,展现内里的肮脏和黑暗。茭白的月是遮掩,为了掩饰世间的恶毒。
“小姐她,醒了吗?”
“还没有,这次受伤怕是挨不过去了。”叹息,又有一份解脱。
“那姨娘,岂不伤心死?”
“是啊,不过老王妃送来的补贴还能支撑一阵子。小姐差点没命了,还是为了救王爷,他们却没人来看过。”
“谁让姨娘已经不受宠了。如果小姐走了,我是说如果,你还打算待在义容园吗?”
“走?投靠谁?离开了这里,就算再微小,王妃也容不下我们。留在这儿的人,多半都是怕王妃。可最重要的,你我除了干些活,哪有什么才智给主子出主意,这才是留在义容园的原因吧。”
“姨娘和小姐,不知还能坚持多久。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总归有感情,我也舍不得小姐。”
一点一点谈话内容涌进了楚帝兰的脑海。从开始的模糊,越来越清晰。
姨娘?小姐?王府?受伤......
“小姐撞了脑袋,会不会失忆了?那,是不是会有些变故?”
“能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只能守着义容园了。姨娘怎么样?”
“有依蓉照顾,真不明白,她那么出色的一个人,怎么就甘愿陪姨娘受这份苦。”
“依蓉是姨娘的陪嫁丫鬟,不可能走。也多亏有她,咱们也好过点。”
......
身旁突然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轻声说道:“小姐,你醒来吧,无论如何一定要醒过来。姨娘已经受不了罪了,你若是走了,她该怎么活啊。”
突然,楚帝兰的手指动了动。
“咦?小姐?”楚帝兰睁开了眼睛。四周一片漆黑,蜡烛笼罩起一片火光。长相普通的少女在她面前,弯起了嘴角。
“终于醒了,要去告诉姨娘。”
“别,姨娘已经睡下了,等小姐好些再让姨娘过来,她会更放心。”另一名蓝衣少女说道,她有几分清秀,面无表情,显然对这位‘小姐’没什么感情色彩。
楚帝兰隐隐有几分猜测。
“你们是......我又是谁?”眼中的疑问毫无破绽。
两人似是惊讶,又好似早已预料。
“小姐,你醒过来很庆幸了。先躺好吧。奴婢是阴雨,她是绵雨,你的贴身丫鬟。”虽说如此,但洗漱装扮却都是楚帝兰自己来,她抗拒让人进她的房间。
“小姐是大越南楚王府七小姐楚帝兰,生母安姨娘安若尘。老王妃生辰宴会于三日前举行,有人欲借此机会杀害王爷,小姐为救父而身受重伤,昏迷至此。”
不受宠的姨娘和小姐,与几名不怎么衷心的丫鬟艰难生活,整日受到欺凌,却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忍受。而适逢宴会,不受宠的小姐性格懦弱,受了重伤,姨娘伤心欲绝,而原本的小姐,也撒手人寰。
一幅幅立体影像在她脑海里勾勒出来。
手突然碰到冰凉的物件,摸上面的纹路,她一切都明白了。
“我失忆的事情,别告诉姨娘。”楚帝兰道,黝黑的眸子深不见底。虚弱的长发披散,如鬼魅。
二人明显愣,却点头应下了。
楚帝兰借着月光,摩挲那枚玉佩。
母妃,是因我功亏一篑,不可报国仇家恨,你才再给了我一次机会吗?
世间有一族,鼎立于世俗之外,操奇异妙术。天下无奇不有,墨氏因几十年前屠杀囚捕早已所剩无几,她不曾将‘墨玉令’与墨氏联系。如今一看,却又是千丝万缕斩不断。母妃,是墨氏后人,墨玉令,是墨氏传家之宝。
总之,墨玉令是个宝贝,不能扔,更不能被人发现。她暂时想不到搁置的地方,塞到冰凉的床板下。
楚帝兰吹灭了蜡烛,坐在床上出神。
最后那晚姜汤,应该是下了毒,但是又不像。送来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苏皖,她怎么可能调遣嬴洛的人。而且,她也不敢确定那人是谁。
太后,太上皇......仿佛每个人都有嫌疑。
不过,她似乎再冥思苦想也无用,毕竟已死。暂时,也回不到嬴国。不纠结后,她又开始发愁,既然活下来了,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借着救父的名头捞到好处,一鸣惊人?还是先用此功欠着,日后再详细打算?
生命来之不易,还是不能轻举妄动。
她望着皓白的月,发誓:我南云,定报此仇。
或许是换了躯壳,还是经历了死劫,心态似乎,有些变了。一夜未眠。
冬来白雪落枝头,梦里遮掩一人愁。化为柳絮飘游,不可安周。夜持冰封千里犹,罪中漫有苦哀求。愿做尘埃为仇,不肯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