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嗅到危险的气息,只是已经晚了,不知道该如何全身而退。她以沉默来逃避他的感觉,却感到他越陷越深。
这个月26号你有空吗?
她转过头看他,没有说话。
他知道她在犹豫不决。
她如今的处境是进退两难,也像是无路可走,不管怎么样已经错了只要动一动都是一错再错。
这个月26号是初一,我们一起上山上香吧,去放生。要在凌晨一刻。
她匆匆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放”这个字,是多么富有的一个字,需要溢满多少爱才能将人性原本的欲望冲淡,留得一袭清风,一念清凉。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让皆为利往。”许多人走过漫长而拥挤的长廊依旧看不清自己,千山万水等一个人却沧海桑田也始终没等到,人与人之间真正的相遇大概总是需要走过自己的内心,经历过轮回修炼。
好。
放生,上香,喝茶,其实这些事情有着一脉相承的精神诉求,越是性情中人越是需要四处寻找一个灵魂的出处,安放世俗无法安放的七情六欲,随着生物的自由游走、随着香火的随风消散、随着茶水的悠然入胃得到心安,然后再继续做一个实在的俗人,安分守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天已经完全暗下来,车里残留的火锅味和她身上的香水味,还有还有她衣角沾了普洱的味道,揉捻在一起,自然得像雨后泥土气息,不可阻挡地从地底下冒出来。只是下一秒她便接到她母亲的电话,电话里厉声训斥让她的表情凝成了干掉的墨汁,她是下了车接的电话,脚刚落地,空中就飘起小雨,但她却觉得暴风雨就要来临。
她一声不吭,站在车后面静静地听母亲用刺耳难听的话将她数落了个遍,每次听到这她总是无可奈何,早些年她正处在叛逆时期,还会声嘶力竭地顶嘴,反抗,斗争,但渐渐地,越来越累,只剩下冷漠,不能否认她身上百分之八十的冷寂是来自心底深处的寒冷,早在几年前,她父母瞒着她离了婚,她一直在住校,父母也是因为工作常年异地分居,日子依旧过得平静如水,只是突然有一天她跟奶奶说中秋节会回家吃饭,奶奶问,回这里还是回你妈家?
她愣了愣,便全都明白过来了。
当她知道时,战争硝烟已经消散,残垣断壁还可以看得到,在母亲竭力想要保持平静却怎么也压抑不住地痛骂中得知,狗血剧的事情发生在这个本看起来相安无事却满目苍夷的曾经的家,父亲出了轨,那个所谓的小三女人跟母亲大战几百回合,无法原谅,母亲带走了所有共同财产。她在母亲心力交瘁的恨中自己也恨得咬牙切齿,从此对那个小时候总给她热好牛奶放桌上,用摩托车接送她上学并总是穿着防风的大棉袄让她把小手放进毛茸茸口袋里面的父亲冷若冰霜。那是一种冰山一样压在身上的无力感,压到她简直无法喘息,无法感知心跳的存在,无法让血液正常的流动,这里有淤青血块,那里也痛,哪哪都不舒服,只要一想起一看到一听到一闻到关于这些破事的一切就只想把世上的任何一座山给炸了,最好能炸个百来年,一直不停地炸,听不见任何不愉快的声音,看不见任何不想见的人和事,唯有火药和山石的味道,能让人的心变硬,不再敏感地回忆,不会心软地原谅,对的,就是最好能炸个百来年,到那时候她不是聋了就是忘了,或者死了,然后告诉后人,你知道什么叫万念俱灰吗?就是如此。
她想起来一个故事,从前有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将原来另一个人扇了一巴掌耳光,那个人站得挺直,面不改色,打人的这个人问他,什么滋味?那人将腰板挺得更直了,用尽力气狠狠地一耳光抽过去,就是这个滋味,气壮山河!
这让她记忆深刻,当时她觉得这个被打的人很有骨气,但如今她会觉得这个打人的人十分可怜,这是报应吧。
报应这两个字,是炸药,她却时时刻刻开始防着害怕它一不小心被点燃,她常常满脑子都在想,为什么要让她经历她想拿狗血泼过去的事情?为什么要一点点逼她成为她最恨的人?
她从未跟他提起过她的家庭,对于那个经常缺席的父亲,从不乞求关爱和温暖,不对家庭抱有幻想,她相信人是平等的,人性的丑恶和美丽也是平等的,她相信会有的人跟她一样面对同样的处境,有的人会想着复仇,“我的家庭被别人破坏了,我也要去破坏别人的家庭”以求心里弥补,重复着无休止的恨,恶性循环,但事实是,她不对任何人报以攻击性,反而是从伤害中懂得他人的痛楚,从别人的影子中看到自己的阴影,更渴望走出去,她是那么喜欢阳光,喜欢孩子,喜欢欢笑的人,如何能让阴沉和悲愤一直纠缠?
怎么了?
他察觉到她的异样,堆积了很多很多的情绪封在心里,如果是一个罐头装着,铁皮盒子也在膨胀着快要裂开了。
没什么。
她依旧只字不想提,就像,他从未说起的,一直回避的话题——你到底还有没有跟你老婆睡?
但她应该是可以猜得出来的,应该是没有了。否则夜晚的陪伴如何能有他?
那我送你回去吧,你要回学校还是回家?
回家。
好。
过了很久,她还是没说话,他的心也随着沉下来了,像一点点从天边往地面上坠的落日,阴影越拖越长,盖住了人的心。
你的眼睛很漂亮,只是……
嗯?
为什么那么忧伤?
他本想这么说,但想了想,痛是越喊越痛的,说了也没有用,他只能想着尽己之力去改变。
只是黑眼圈有点重,回去了好好休息吧,panda,别想那么多。
好。谢谢你。
你怎么开始客气起来了?
他觉得她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无法捉摸她的心思,心里的那个过程,是从沉醉到沉迷,在若即若离中到患得患失,如今仿佛已是迷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