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寒一早就和释远驾车去了烟霞镇。车夫感念杜羽救了自己的老婆孩子,听到是去取药,便自告奋勇的接下了这个活。
释远不爱说话,一路上只闷着。杜小寒偶尔和车夫说会话,一回头释远又在念着经。
“小师傅,赶路这么累休息会吧。佛祖不会怪你的。”杜小寒心疼道。
“打扰施主了。”释远不再低声念经,看样子是在心里念了起来。
为了能尽快拿到药,三人也没有停歇。只是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休息了两个时辰。第二天傍晚,杜小寒到达烟霞镇的时候,晚霞还是记忆中的样子,铺在有点寒意的空气里。
因为冷,街上也没什么人。马车就在杜小寒的指引下晃悠回了家。
杜小寒没有时间感慨,他知道有人还等着他的药救命。让释远和车夫赶忙去休息,乘着天色还没黑完,杜小寒带上钱去药铺买药了。
掌柜的很久没见他,笑道:“最近可好?跟你父亲游历去了?”
“嗯。”杜小寒把要买的单子给掌柜的看,有随口问道:“最近镇上没什么事吧?”
“没有,除了半年前…”掌柜的小心的看了眼杜小寒,住了嘴,抓药去了。
杜小寒眼神黯了下来。他因为老李头的事走出这烟霞镇,回来时却不比离开时知道多少。
“给,药。”掌柜的打包好药给杜小寒,打断了杜小寒的沉思。
接了药,杜小寒往回走去。路过老李头家,忍不住看了眼,犹豫再三还是折了进去。院子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当时帮他收药的样子。对了,老李头家里还有些药,杜小寒惊喜。
“拿去救人,他应该不会生气吧。”杜小寒心想。
刚开的院门还有些许久未有人住的霉灰味,让杜小寒咳嗽了几声。药是他收的,他自然知道放在哪里,劲直的往药蓬走去。走着眼睛不自觉的那么一瞥,杜小寒停住了脚。老李头的房间,好像被人翻过。
杜小寒向房间走去。开门一瞧,所见之处,能藏东西的地方,都被翻过了,里屋里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放过,乱七八槽的。杜小寒气恼,也不知是谁干的,是为钱为财。只得一件一件收拾着,打扫起屋子来。等到将屋子里的物件一件一件摆齐,杜小寒才意识到,“有什么用呢,人都没了。”
带上门,还是红了眼眶。
收拾了一些药草,杜小寒就回家去了。释远和车夫还在睡着。杜小寒没有进房打搅他们,将自家药房的药材拿出来,就在药房里打起包来。还有杜羽平时制的一些药丸也一一收起来,搬上了车。等忙完这些,杜小寒也没了睡意,索性趴在窗子上透过窗缝看月亮。
醒来的时候,杜小寒身上多了一张薄被,脚边还有一个火盆。
“施主太大意了,冬天怎么能这么睡呢,万一感染风寒…阿弥陀佛。”
这是杜小寒第一次听见释远带着情绪说话,有点意思。
“小师傅,东西都装好了,可以上路了。”杜小寒道,然后熄了火盆。
“嗯,我去叫车夫。”释远又恢复往常的模样。
车夫迷蒙着睡眼,看杜小寒把东西收的如此妥帖,不由的睁大了眼睛。
“都怪我睡的太熟,这些该我做的。”朴实的车夫搓着手。
“没事没事,这些我从小干惯了,不麻烦。您也累着了。”杜小寒边说着边关好门窗。落了锁,又要离开了。
“走吧。”释远上了车,杜小寒跟着。车夫驾起马车,在烟霞镇的第一缕阳光照来之前动身了。
“小师傅起的早。”车上杜小寒打着哈欠道。
“早课。”释远两个字就把杜小寒打发了。这样赶路的行程,还能记得早课,也实在是…厉害。
许是昨晚没睡好,杜小寒一上车没多久眼皮就打起架来。不一会儿迷迷糊糊的睡了起来。车夫对路况熟悉很多,驾车的速度也快了许多,一边嚼着饼一边对车里人叮嘱着坐好。释远一如来时模样,盘坐着,不发一言,手上的念珠却没停过。
紧赶慢赶,在第二天的午后就到了姚家庄。此时离他们出发去烟霞镇已有三天半的光景了。
路上杜小寒迷糊的醒过,见还在晃悠又迷糊的睡着。马车一停一个激灵。
“到了?”
“不好意思啊,马车坏了。”车夫为难道。
“这车轴有些年头了,没换。”车夫挠着头。虽然没两步路,但这么多药草,三个精疲力尽的人,光想想就很累。况且这路潮湿,石子又少,走起来十分粘腻,自然更加吃力。
“哟,车坏了?!”是上次那个捕快头子。
杜小寒不待见他,没理。
“释远师傅,您回去叫人。我来搬。”又对车夫道,“您在这看着药。”说着便准备人工运回去。
“逞什么能?”捕快一把夺下杜小寒的草药,“我看这里最虚弱的就是你。”
说完不由分说的让底下的人来帮忙。
“快送到药庐那里去,我也少抬一个人。”捕快嚷着大嗓门。两个小捕快连忙上前搬了药,往药庐去了。
“你好好说话会死吗?”杜小寒骂道,这人明明是在做好事的。
“不会,但我说实话。”捕快斜了一眼杜小寒,修起车轱辘来。
杜小寒见他修车的样子,也没有回嘴,就和释远一起回去了,留下车夫等着驾车。
“行了,你也回去吧,修好给你送过去。”捕快爽快道。看得出这三个人赶了很远的路。车夫感激的谢了又谢,跟着回去了。三日不见妻儿,想的紧。
无心见释远他们回来,顿时觉得得救了。拿着草药就急忙往后院走去,再晚回来一天,这药就断了。又想来疫情已经报上去了,再有个三五日,朝廷也会派人送药来,不由的心情大好。
无情只淡淡看了一眼两人,道:“都去歇息吧。”
杜羽远远看的看到儿子疲惫的样子,抬起诊脉的手示意他快去休息。杜小寒也确实是累了,隔着人海行了一个礼就去睡了。
傍晚的时候,杜小寒和释远一前一后的醒来,两人都在屋外的走廊洗漱。杜小寒看着释远那斯文的样子,没话找话道:
“释远师傅,你是哪个远啊?”
“阿弥陀佛。”释远的惯用开场白,“'天高皇帝远'的'远'。”说完又像没事人一样收起东西进屋了。
“……”
杜小寒败了,这个小师傅不按套路出牌啊。一般不都是什么“远来朝凤阙”“远来天畔远相思”,再不济也有“骑牛远远过千村”啊,这才符合他那斯文的模样啊。而且释远师傅从不说这样轻狂的话,总是滴水不漏的,这也太反常了。杜小寒打了个寒颤,回屋去了。
再出来,杜小寒换了身衣裳。然后去帮忙熬药去了,估计很多人都等着这药呢。
“小师傅,这些天这还好吗?”杜小寒随口问道。
“还好,只是…”小沙弥有些难以开口道,“释智师傅他染上风寒了。”
“什么?”杜小寒险些将手里的药罐子砸在地上,“他现在可好?”
“怕是…不太好。”小沙弥道。
“释智师傅现在何处?”
“在前面的隔离区呢。”小沙弥见杜小寒准备去前堂忙补充道,“你带个面罩再过去。”
杜小寒抽了条浸过药的布条,找释智去了。
无情正在给他喂药。
“释智师傅可好些了。”杜小寒有些忧心的问。
“多亏了你的药,好多了。”释智笑着道。
“师傅不是上山问住持事情去了吗?怎么染上风寒了?”杜小寒疑惑道。
“是中毒。”无情放下碗。又对着释智说:“吃了药就休息。”便出去了。
“许是我太走运,还没上山就病倒了。”释智还是笑着对杜小寒道,“还让无情师傅跑一趟。”释智有些自责。
“师傅快些休息,会好的。”杜小寒又想了些什么,道,“无情师傅那么无情,跑跑也没什么。”
释智看着他,似有惊讶之色。
“我失言了。”杜小寒意识过来,准是没睡醒,还迷糊着呢。
释智笑了,问道:“你知道无情大师法号为什么叫无情?”
杜小寒摇摇头,心里却疑惑难道是喜欢弹琴?
“是总多情自嗟,住持才唤他无情,提醒他不要太伤身了。”释智解释道。
杜小寒才知道“无情”这个名字的来历,有些意外。
“许是你被他不苟言笑的样子迷惑了。”释智笑着躺下了,准备休息。
杜小寒见状,行了礼便去找杜羽了。
“爹,释智师傅怎么样了。”杜小寒见到杜羽就问。
“不用担心,只要按时吃药,会好的。”杜羽安慰道。“这些天可累着了了?”杜羽抓起杜小寒的手腕把起脉来。
“不累。儿子都一直坐着,释远师傅还念经呢。”杜小寒答道。又问,“那万华丹可有用?”
“万华丹是内丹,强身健体,主治内功损伤,这中毒怕是无用。”杜羽放下手腕,心定了几分,有些无奈道。
“那爹可找到解毒之法了?”杜小寒问,顺手接过了杜羽刚拟好的药单。
“毒好解。只是不知道这毒源,一直在渗透中,解毒耗费的汤药反倒会成为身体的负担。”杜羽有些为难。无情师傅带着有毒的银针上山问过住持了,住持看了一眼,便拟了单子,无情毫不耽搁的送了下来。
是一品红之毒。一品红是一种花,花朵鲜艳,但全株有毒。特别是茎叶里的白色汁液会刺激皮肤红肿,引起过敏反应。红肿的表皮常让人觉得是发烧,和着风寒一时难以察觉。
“意思是还有人一直在投毒?”杜小寒不解。
“不错。”杜羽道。“误事这种毒,只怕要催吐,腹泻。可风寒之症又要注意脾胃保暖,二者冲突啊。毒源一日不除,这场疫症怕是不会好了。”杜羽有些无奈。
正说着,捕快来了。杜羽眼眸一亮,赶忙将事情跟这个捕快说了一遍。
“先生的意思是,有人在村里投放一品红之毒?”捕快沉思道。
“正是。”杜羽道,“照患病的人数看来,剂量还有些大。烦请官爷…”杜羽话还没说完。
“你是让我去找这一品红花?”捕快接道。
“也不全是。一品红花不是寻常之物,而且同时出现这么多,怕是有人从外面带进来的。麻烦官爷查查最近可有什么人进村,带着货物的。”杜羽说完,捕快是一脸恍然大悟。
“好,我就去办。”捕快爽快的答道。又冲杜小寒道,“马在外面。”便走了。
“下次见了,可要记得道谢。”杜羽对着杜小寒吩咐道。
杜小寒看着捕快的背影,点点头。
前些日子送来的小孩已有好转,正和小沙弥一块玩呢。
“小师傅,杜大夫说我祖母去忙了,怎么还没回来?”小孩稚嫩的声音问住了小沙弥。
出家人不打诳语,这小孩是要逼着他破戒吗?杜小寒见小沙弥急的不知所措,正准备去帮忙解围,无情已经捧着药碗去了。
“祖母去寻宝了,小宝快快长大就可以去找祖母了。”说着拿起勺子给小孩喂药。
小宝听大师傅这么说,又见院里的人平时对这个师傅毕恭毕敬的,想来一定不会骗自己,张开口,难喝的药也忍着喝了下去。
喝完药,无情不知那里弄来的一点麦芽糖饼,给了小宝。就拿着碗,回后院去了。
杜小寒看着这一幕,又想起那日在后院树下的无情,脑子里又穿插着弹琴的他,和释智嘴里的他,有些错乱了。多思无益,跑去牵马了。车夫已经回家休息了,这马车怕是要等明日再来取了。
门外恰好有个棚子,夏天给人乘凉的。杜小寒把马和车分开,又把马系在柱子上,拿了一颗白菜喂起马来。马儿温顺的吃着杜小寒手里的白菜,另一只手就轻轻的拍着马背。
“小寒,回来吧,外面凉。”杜羽站在门口喊道。
“哎,就回来。”杜小寒应着。
马儿安静的吃着草,天又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