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辰儒跟着清铉进了宫,这是他时隔多年再一次踏进这宫墙,十五岁那年他走的时候就曾在心里说过,绝不再回来。造化弄人,该来的还是来了。
小太监提着灯笼为二人引路,过年的喜气犹在,宫廷特供的花灯做的是精致又小巧,明亮的灯光把墙壁也衬的斑驳起来。宫人们喜气洋洋的,年节发的赏钱才下来,各宫的主子们又趁着过节拉拢人心又打点了许多。这本该是一个人人都快乐的日子的。
“皇上,三皇子和清铉道长求见。”太监小心的在皇上耳边说,此刻宫廷的晚宴不过才开始而已,嫔妃、皇子、藩王、得力的大臣欢聚一堂。
“来的正好,让他们进来,一起用膳。”皇上自动忽略了这两人的来意。
公公出来传话,李辰儒皱眉,他明知他不是来吃饭的。李辰儒还是跟着公公进去了。歌舞升平,该到齐的都到齐了,除了李辰亦被遣去南方赈灾。
清铉给皇上和皇后行礼,李辰儒站着没动。
“不用多礼,这是家宴,自便吧。”皇帝和善的说道。
众人本来还在为李辰儒担心着,九公主更是心眼都要跳出来了,见皇帝有维护之意,终于放下心来。
“我有话要说。”李辰儒道。言下之意,这里并不方便。
“有什么话宴会结束再说。”皇上不耐烦的说道,眼睛却瞥了一眼清铉。
清铉会意,躬身道:“启禀皇上,修道之人不适这丝竹之乐,还望皇上容贫道告退。”
“是朕考虑不周,道长请自便。”皇帝歉意道。
清铉又行了一个礼,退下了。李辰儒望着清铉的背影眯起了眼睛。
小太监来给李辰儒引座,李辰儒未动,重复道:“我有话要说。”声音比第一次大了许多。
“说了宴后再说!”皇上的声音也起了怒意。
众人皆是一惊。看着两父子剑拔弩张的样子,大气也不敢出,整个宫里寂静的可怕。
李辰儒轻笑道,“那我就在这里说好了。”
接着收起了笑脸,严肃道:
“敢问皇上,元宵佳节,万家团圆之夜,为何要烧我庭院,分我家人?!”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引得众人皆是一惊。可是这话却是李辰儒留了面子的,他说的是“分”,而不是“杀”。
皇帝也眯了眼睛,语带威胁的说道:
“你别以为朕不敢动你。”
“皇上息怒。”众人跪道。
李辰儒丝毫没有退意,就这么僵持着。皇后出来打圆场道:
“这好好的元宵佳节,说这些不开心的做什么。不要为了这些事伤了父子感情。”
听了这些话,皇帝叹了口气。
“你跟我来。”
李辰儒就跟着皇帝出去了,屋里留下的一众人皆呼了口气,生怕殃及池鱼。
除了掌灯的太监,皇帝什么人也没带。两人来了一处僻静的宫殿,皇帝命众人出去,连掌灯的小太监也遣走了。
“你说朕分你家人?那朕是不是你的家人?”皇帝问道。
李辰儒没有回答。
“说话!”皇帝斥道。
“曾经是。”李辰儒轻声说道。轻的那声音好像是飘来的。
皇帝轻蔑的一笑,有些自嘲道:“你从小养在朕的身边,朕那么疼爱你,居然只落的这个下场。”
又恶狠道:“那玄虚是留不得了。”
李辰儒睁大眼睛,无法相信的看着这位“父亲”,
“皇上为什么就不能留外公一个安逸的晚年,他好歹曾助你坐上这至尊之位。”
“谁告诉你这些的?!”皇上喝道,“这王位我是自己坐上来的。倒是你那个外公仗着女儿嫁给了我,就作威作福,在武林中不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吗?!”
“母妃……”李辰儒低低唤了声。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李辰儒叹道,紧接着“扑通”跪了下来,头重重地磕在地上,“辰儒只求皇上放外公、玄门一条生路!”
皇上没有说话,他低头看着这个跪在他脚边的孩子,头发都还没有长出来,戴着冬帽遮掩着,说了这么多也没有听到他叫一声“父皇”。
“朕不能允你。”皇帝说道,没有像之前那样顾左右而言他,简单干脆。
李辰儒直起了身子,难以置信的问:“为什么?”
“因为他若不除了,你永远不会回到朕这边。”皇帝一字一句的说道。
李辰儒跪直了身体问道:“如此,我就会回来了?”
“至少,这王座不会被江湖惦记。”皇帝说道。
“外公不是这样的人!”李辰儒怒道,“他从来没有想左右过你的王位。”
皇帝没有说话,他实在不想回忆起二十年前李辰儒的母妃,玄虚的女儿诞下李辰儒时玄虚进宫的模样,尤其是得知生了一个男孩后的样子,让初登王位的他心惊。
“这王座我没有想过。”李辰儒自嘲的开口道,站了起来。
“看来,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李辰儒失望的说道。又语重三分道:“皇上只管派人来,我在一天,定不会让人伤外公一分。”说完,向门口走去。
“晚了。”皇帝的声音响起,还带着些得意,“清铉道长眼下该到玄虚府上了。”
“是吗?”李辰儒问道。
皇帝一惊,这不是问句,明显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你把辰亦支走的那天,我就知道你要动手了。”李辰儒说完走了。
皇帝愣在原地,这个孩子心思缜密,性情冷静,本是这王位最好的人选,可眼下,却成为了他的敌人。
“你等等!”皇帝喊道。李辰儒停了脚步,却不回头。
“你可想好了?这踏进江湖你就不再是朕的儿子,为了区区一个门派放弃这大好天下吗?”皇帝有些痛心。
李辰儒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孽缘啊。”皇帝看着李辰儒的背影消失在月色里叹道。
“三哥!”九公主李辰乐喊道。自李辰儒进殿她就在殿外等着,也不敢进去,在风里等了许久。
“九妹。”李辰儒温柔的唤道,“风大,在这里等着做什么?”
“还说呢?三哥回京这么久,一次都没来看过我。”李辰乐都要哭了出来,“三哥是不是因为辰乐不是你的亲妹妹,所以也不放在心上。”
“辰乐这是哪里话。”李辰儒轻声哄道,“只是我不愿来这伤心地罢了。”
李辰乐听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些羞愧。
“是我惹三哥伤心了。”
“没事,”李辰儒安慰道,“快回去吧,三哥也要回去了。”
“三哥可还会再来?”李辰乐期待道。
“不会了,”李辰儒说道,把手抚在李辰乐的秀发上,“三哥要离开京城一段时间,你自己要听麽麽的话,好好学规矩,不要惹人话柄。”
李辰乐急了,“三哥!”声音呜咽着说不出话。
“好啦,”李辰儒笑道,“等你大一些,让六哥带你去玄门找我。”
李辰乐这才点点头,把泪擦在李辰儒胸口的衣服上,“那三哥只管好好练功,旁的事不要想了。”
“你啊!”李辰儒失声笑了。这是这个烦闷的晚上唯一的一点安慰了。
李辰儒没有再回府院,他既知皇帝起了杀意,断然不会就这样放弃,好在早在城郊安排了人手。李辰儒一路疾行往城门奔去。因为花灯节,城门关闭的时间推迟了两个时辰,他顺利的在城门关闭之前出了城。
出了城,玄门的兄弟已经在等着了。
“小公子,掌门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在此等你。”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李辰儒道。
李辰儒策马而去,去追玄虚的车马。清铉却早已悄悄跟在身后。他出宫没有丝毫耽误就往玄虚府里去,却早已人去楼空。便在宫门处等着,直到李辰儒出来。
与清铉想象的似有不同,李辰儒似乎也没有那么着急。一路走一路停,三日过去还没走出这京城腹地。清铉突然明白,这是在带他兜圈子呢,玄虚怕是早就离开了。
“道长这几日,跟着我可还有意思?”李辰儒道。
清铉见被发现了,也不再躲藏。“三皇子果然足智多谋,是贫道把你想简单了。”
“道长过奖了。”李辰儒谦虚道。
“只是道长不在南方清修,跑到这北方来过年,晚辈确实没有想到。”李辰儒似有差异。
“皇上一心向道,贫道自有讲道之责。”清铉说的面无改色。
“如此,就辛苦道长了。”李辰儒行礼。直了直身子,说道:
“传道虽然重要,但道长也该回清观看看,他日玄门可要上门讨教的。”李辰儒笑的自然,仿佛只是寻常的切磋比试。
“那清观就恭候玄门后人了。”清铉说道,云淡风轻的。
李辰儒行礼,准备走了。又好奇问道:
“玄门与清观一南一北素无恩怨,道长为何又穷追至此?”
清铉沉默了一会,风将清观剑上的剑穗轻轻摇起。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往。”
李辰儒没有再说话,驾马走了。清铉心里明白,这一次是做错了,错在把事情搞砸了。
一场大火烧了武林最负盛名玄虚掌门的府邸。二十年前,玄虚掌门的女儿嫁给皇帝不久就怀有身孕,时长想念家人。皇帝就派人接玄虚掌门进京修养,还赏了这京城最好的院落,僻静又舒适。玄虚把门派里的事务一并交给当时最得意的弟子玄泗就往这京城疗养来了。只可惜,十二年前这位得意弟子突然暴毙,按理说玄虚掌门是要回门派里主持事务的,但宫里的娘娘突发重病,玄虚只得让二弟子玄澈代行掌门之责,留在京城守着女儿,只是这娘娘还是没救过来。皇上感念丈人年迈,更是照料有加。玄虚掌门就一直在京城住了下来。谁也不想,元宵佳节的花灯会点燃这座院落,让一切化为灰烬。
杜小寒的马车出城的时候,来往的人都在讨论着昨晚的那场大火。
“你说这怎么好好的就来了一场妖火呢?”街头一个小伙子道。
“谁知道啊,听说是花灯不小心着了,但是那么大一个府里没一个人发现?”又一个人怀疑道。
“听说是皇上下令的。”一个打更的小厮道,“昨晚我还见到官兵了呢,这大晚上的在运火油。”
“嘘,这话可不敢乱说。”旁边有人提醒道,说话那人赶忙闭了嘴。
……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就那么飘进了杜小寒的耳朵里,即使他坐在马车上。
“不用担心,玄虚掌门已经出城了。”赤察尔好像看出了杜小寒眼里的担心说道。
“将军怎么知道?”杜小寒还尤有不放心。
“江湖上有些兄弟,若是出了大事,一定会互相告知的。况且,几个小兵还伤不了玄虚掌门。”赤察尔气定神闲道。就如同他坐下的那匹汗血宝马一样,昂着头,自有一种气场。
杜小寒这才安了心。出了城,秦康和杜小寒告别。
“好好练琴,等你长大了来西北弹给秦姨听。”秦康说道。
杜小寒点点头,殷莺已经哭的不成样子。秦康把她搂在怀里,安慰道:“别哭了,还要哭着送秦姨走吗?”
殷莺赶忙擦干了泪,说道:“不是的。”说着还抽了几声。
秦康和殷正都笑了,但笑着笑着就伤感起来。
“走了。”
“一路保重。”杜羽也有些感慨。当初他去找她的时候,是想借她之手断了别人打探小寒的消息,没想到她能为杜小寒做到这一步。
秦康点点头登上马车,不敢再作停留。赤察尔骑在马上道,“后会有期”。一群人就往西北去了。
杜小寒一行目送秦康的马车驶远,收拾心情也上路了。两辆马车与来时的不同一个往南一个往西。
“来日再见。”杜小寒在心里默默喊道。
李辰亦在去南方赈灾的途中听到玄虚府上发生大火的消息,大为惊慌。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年节还没过完父皇就要他出京,顿时大为恼火,连夜离了行队,不知所踪。皇上震怒,一众侍卫、随从皆被仗责。清铉道长也因为讲道时说错了话,回清观去了。
“一个都不省心。”皇帝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