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如水的月光洒在空荡的院子里,吴颜色毫无睡意,坐在窗前,秋凉透过窗缝丝丝渗入,她没有点灯,浓凉的秋意衬的吴颜色越发单薄,她把玩着手里的东西,那是一条碧绿的发簪,但上边的蝴蝶脱落了一片翅膀,吴颜色慢慢的把断翅的裂纹和另一半对接好,似乎这只蝴蝶仍然可以飞舞一般,吴颜色不敢放开,舍不得放开,因为她知道,放开的那一瞬美好的梦也就破灭了。
多么精美呀,虽然只是个饰物,但打造它的人,一定是用心在雕琢,用心做的东西需要有心人来呵护,就像高山流水觅知音一般,把这么精美的东西给了鲁莽武夫,无异于焚琴煮鹤、大煞风景而已。但,终究还是坏掉了,吴颜色念及此,心里便隐隐作痛。
吴颜色自从来了这座山庄,一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爹爹似乎变了一个人一般,再也不跟自己谈心,而他似乎也有许多心事,却从来避而不谈,吴颜色从记事起,身边就只有爹爹和师哥,明明自己那么小没有概念,但爹爹却一在明确的告诉自己,身边这个跟自己一同长大的孩子,是自己的师哥,而不是哥哥,吴颜色一直不知道师哥和哥哥的区别,现在想来,如果不是这次走出山谷,是不是自己就会和师哥就这样过下去了呢?守着二亩薄田,守着父亲,甚至后边还会有三两儿女,会幸福么?想到这里,映入吴颜色脑中的是憨笑的师哥,和安逸祥和的田园景象。
不知过了多久,吴颜色才在这种想象中醒过来,和师哥在一起,似乎没什么不妥,两个人的感情似亲人,兄妹,可以;夫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毕竟自己从来没有想过会有离开爹爹和师哥的一天。
不经意间,那个宽厚的容颜也忽然闯入脑海,吴颜色不知道万禅宗少主是个什么样子的男子,身边的每个人谈起万禅宗都是咬牙切齿,更是把圆灭描述成杀人恶魔一般,但自己初见,他彬彬有礼,待人接物皆从容得体,对自己更是毕恭毕敬,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把那个不怕危险夜闯丹霞山庄只为看自己一眼、在众多仇敌面前不卑不亢送自己礼物的男子跟杀人不眨眼的恶魔联系在一起。
似乎这一切都是一场梦一般,但手中翠绿的发簪,颤动的蝶翅都证明这不是一场梦。
剪不断,理还乱;吴颜色在不知不觉中趴在桌上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吴颜色感觉身上一丝暖意,轻轻的撩开眼皮,发现窗前,一白衣男子,负手而立,静静的看着酣睡的自己,吴颜色下意识的摸了摸身上衣物,发现不知何时身上披了一件外套,外套宽松、肥大,却质地柔软,看的出是一男性的外套。
等吴颜色回过神来,才发现站在窗前的正是聂如书,他依旧没有说话,仍时静静的看着自己。吴颜色悄悄的把握在手中的发簪放入怀中,然后对窗前的男子说道,“你怎么来了。这,这衣服是你的麽?”
聂如书微微笑了笑,“嗯,我担心你今天在厅里受了惊吓,想着来看一看你,刚好发现你睡在桌子上,看你睡的香甜,便没忍心打扰你。怕你着凉,就把外套给你披上了。”
吴颜色看了看西斜的月色,“你,你站了很久了么?”
“没有,我也是刚来不久。”聂如说淡淡的说道。
吴颜色发现聂如书的衣衫上有层薄薄的由雾气凝结成的露珠,想来是等了不短时间了。
吴颜色站起身,“谢谢你,你,你要不进来坐下吧,外边挺冷的。”
聂如书看了看天色,回绝道,“不了,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个女孩子也不方便,既然你醒了,去床上睡吧。明天我会吩咐下人,不要过早的来打扰你的。”
吴颜色刚要转身离开,似乎想到了什么,“差点忘了你的衣服了。今晚谢谢你的,不然非得着凉不可。”
聂如书笑着接过外套,然后说道,“你等一下。”说着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匕首小巧精致,但分量到比一般大小的匕首稍重了几分,“在江湖上,今天的事情免不了还会发生。如果我在你身边,定会护你周全,不然的话,希望这把小小的匕首能有所帮助。”
吴颜色思虑了片刻,便伸手接了过来,“谢谢你。”
聂如书笑了笑转身离去,这位曾经傲视群雄的少年郎,一朝从天堂跌落谷底,但这份从容优雅,却从未失去半分,谁又能说这不是另一种豪情万丈呢。
吴颜色坐到床边,小心翼翼的抜开匕首,寒光毕现,细长的刀身上镌刻着丝丝花纹,匕首底部镌刻着一个篆写的霞字,给这边本不豪迈的匕首平添了几分柔情。
此时的吴颜色,自然不会知道这把匕首的分量;谁又可曾想过,这不经意揣入怀中的,是丹霞山庄的半个过往和半个将来。
自从上次回来,吴迪对吴心的督促更加严厉起来,似乎希望他在大会赶来之前,把所有的东西都吃下去;但贪多不仅仅是嚼不烂,还有可能撑坏了胃口,本来就缺少内功底子的吴心,丹侠神功第三卷学起来越发的辛苦,但师傅的耐心似乎也被耗光了,对吴心的进展异常不满,连准备的柳枝都打断了三根了。
因为吴迪定的规矩,吴心练功之时,外人不得在场,这样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吴心挨打连个劝架的都没有,此刻的吴心异常怀念从前为自己偷东西吃的师妹,心想“若此刻师妹在的话,或许可以帮我求求情吧。”
吴迪却像发了疯一般,“你都偷懒的十几年,干嘛,计划还偷懒下去么?就你这样,怎么出人头地,怎么在江湖上立足。”
吴心似乎压抑了很久,第一次冲撞师傅,“我从来没想过要出人头地,更没想过要在江湖上立足。江湖时什么东西,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参与。”
吴迪更不答话,上去就是一巴掌,吴心的脸颊上立马五个指印。“你不想,你以为我想吗?但你想活,就必须学,你想保护你师妹,你就必须立身江湖,江湖是什么?是你我的命,是逃不掉、躲不开的命。”
吴迪正过脸来,“如果你知道这早就是命,那你为什么不早些教我,若你知道隐居的最终的结果还是来到这你最不想来的地方,那你为什么要生下师妹?为什么要救我?”
“混账。”吴迪一脚,吴心往后飞出两米多远,撞倒了屋内的桌椅,桌子上的茶具叮叮当当散落一地;
门外的下人听到声响,赶忙跑了进来,边向吴迪道歉,一边收拾摔倒的桌椅和破碎的茶具。
吴心趁此机会,站起身来就往外边跑去,因为有外人在,吴迪不好发作,只是在后边怒吼道,“你去哪里?”
吴心更不答话,只是闷头一路狂奔。庄内的人都纷纷避让,知道此人是丹霞山庄的贵客,自然不会阻拦,吴心没有目的一路狂奔,等回过神来,已然跑到了山脚下,吴心哪里都不识得,只好沿着当初进城的路继续走,进了自在城,城内熙熙攘攘,嘈杂的环境分了吴心的几分神,精神稍微有了些许起色。
走了这么远的路,吴心肚子开始咕咕的叫了,但吴心摸了摸口袋,只摸出来几个铜板,吴心看了看四周,发现一处卖馒头的店铺,走过去买了两个馒头,然后走到角落里蹲下开始啃了起来。
“喂,谁让你小子占我们地盘的?”
吴心抬头,发现一个花子模样的青年人,正站在自己面前。吴心靠着墙慢慢站起来,“是,是丐帮的兄弟吧,我就是在这吃个馒头,我以为是大街,没留意是谁的。”
“告诉你,有我们花子的地方,大街就是我们的地盘。你说吧,怎么办?”
“怎么办?”吴心下意识的重复了一遍。
“这样子吧,我看你也不像有钱人,就给五两银子吧。算你的暂停费。”
“五两?”吴心睁大了眼睛,“我哪有那么多钱,我就几个铜板,这不换了馒头吃,这会连铜板都没了。你要是要,馒头给你。”说着吴心把馒头递向对方。
“你小子耍我?”对面的乞丐把吴心手里的馒头打落在地,抬起腿来就是一脚。吴心没有想到对方直接就动手,被对方一脚踹到在地。
对方开始也有几分顾虑,但一招得逞,发现对面不过是个软脚虾,立马无赖、恶霸的嘴里露了出来。本来此时的吴心,即使功夫在不济,这么一个乞丐自己还是应付得了的,但刚才刚刚跟师傅吵架,说自己不想立足江湖,不想立足江湖就要不露武艺,吴心一心想着证实自己的话,由是任由对方撒泼,自己只是抱着头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头上没了动静,吴心抬起头,却发现欺负自己的乞丐已然不见了。吴心踉踉跄跄的站起身,因为路面刚刚下过雨,吴心的衣服、脸面都变得污秽不堪,仿佛此刻的他也成了花子。
吴心正专心的整理衣服,才干净脸上污泥,正要离开,发现自己面前站着一人,对方正把当初被对方打落的馒头递给自己,吴心看了看沾满泥土的馒头,摇了摇头,“谢谢你,可惜已经不能吃了。”
对方不置可否的把馒头拿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证明你的苦日子过的还是不够多呀。”
在吴心诧异的同时,终于认出了眼前的这个少年,正式当初自己一直有意结识那个青年。
奇川龙鳞把咬了一口的馒头放入包中,然后对吴心说,“走吧,上次你请我吃糖葫芦,这次我请你吃饭。”
吴心什么都么有说,跟在奇川龙鳞的后边朝路边的一家酒楼走去。
本来门口的店小二想要拦住满身污秽的吴心,但看到前边还算体面的奇川,变没有出面阻拦,只是将二人带到了靠角落的位置,似乎担心吴心的形象会影响店里的生意。
奇川点了一个烧鹅、半斤牛肉、一条鱼还有几个素菜,外加一壶酒;不多久,菜就上齐了,吴心看着满桌的美味,咽了咽口水,“这有点多吧,我们两个人怎么吃的了。”
奇川给自己倒了杯酒,看着门外车水马龙,“人生在世需尽欢,何必无故展愁颜;放心吃吧。”
吴心不再拘束,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吴心试探的问,“那个,那个酒,可以给我喝点么?”
奇川笑着问道,“你会吗?”
吴心摇了摇头,“没试过,我想试一试。”
奇川给吴心倒了一杯,吴心看着杯中透明的液体,他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什么魅力,能让这么多人着迷。吴心一饮而尽,有几分壮士赴死的悲壮,没几秒,吴心就被呛的咳嗽起来。
对面的奇川哈哈大笑起来,又给吴心续了一杯,“这种东西,喝多了就好了。”
两个从未有过交集的两人,边喝边聊,你说你的,我说我的,你说的真假我不去追究,我说的对错更不必在意,渐渐的街面上人开始变得稀少,店里的小二,因为这两个人迟迟不能大洋早就看不惯了。
奇川喝的也有几分醉意,“兄弟,吃好了么?吃好,我么就撤了。”
吴心大着舌头回答,“吃好了,吃好了,也喝好了。”
“小二,结账。”
小二不耐烦的走过来,“客官,一共三两银子。”
奇川伸手在自己怀里摸索了半天,突然对着吴心哈哈大笑,“哈哈,我今天没带银子。哈哈……”
小二一听,合着来了两个吃白食的。于是提高了嗓门,“好呀,你们两个小子胆子不小呀,吃白食都迟到我们这了,你也不打听打听这家店是谁的?活的不耐烦了吧。”
早就发现这边异样的掌柜的也走了过来,店小二对掌柜的说,“掌柜的,两个吃白食的。要不要打出去……”
店老板摇了摇手,“两位爷,吃好喝好了?我们小本经营,还希望二位能多多担待。”
奇川依旧笑呵呵的样子,“可是我真的没带银子,不然我明天给你送过来?”
店小二首先沉不住气了,“当然不行,哪有吃完不给钱明天给的,你要是明天不来了,那我们去哪里找人,不行,不行;这样,你把这个包袱留下,明天……”店小二没说完就伸手去拿奇川身边的包裹。
奇川突然目光变得寒冷异常,店小二目光和他对峙的一瞬,吓得手立马缩了回去。
奇川思索片刻,从腰里掏出一块令牌样式的东西,上边金光闪闪的,似乎由纯金打造,奇川把它扔到桌子上,对掌柜的说,“包裹不行,用这个抵吧,就算是镀金的应该也值这顿饭钱了。”
店掌柜笑吟吟的接过去,“值,值得。”等他看清上边的文字时,就像手被烫到了一般,飞快的把令牌放到桌子上,然后拼命的磕头,“对不起呀,对不起,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求你大人有大量,饶了我吧。饶我一命吧。”
不只是吴心,连奇川龙鳞都愣住了,没想到这块令牌有这么大的威力。奇川站起身来,问道,“你不要吗?”
掌柜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不敢。”
奇川把插回腰里,“那好吧,我们走了,明天我拿到银子就来付账。”
也不知道掌柜的是否听清了奇川龙鳞的话,待二人走远,掌柜的拉着店小二还跪在地板上不敢抬头。
二人走到街上,吴心好奇的问,“你那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大威力。”
奇川笑了笑,“世人愚昧,跟东西没有关系。”
吴心停了下来,“奇川兄,你我虽然仅仅见过几面,但我见你一见如故,似乎我们是好多年的朋友。我们拜个兄弟可好……”
奇川龙鳞看了看吴心,哈哈大笑,“爽快,“人生得意须尽欢”,谁知道今天睡着还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来,拜……”
说着奇川拉着吴心,二人对着天上的月亮,壶中的残酒,拜了三拜。
站起身来,吴心高兴的正想说些什么,奇川龙鳞,做了个嘘的收拾,然后淡淡的说到,“嘘,你师傅来接你了。我要先走了,见到他们又是麻烦事,但不用担心,过两天我会去找你的。”
说完奇川龙鳞足尖发力,身形潇洒飘逸,转眼消失在青墙黛瓦之间。
不多时,身后传来两个人的声音,“妈的,吴迪老弟,你看着这自在城,还他妈的丹霞山在守着,我的弟子在城里被人砍成两半,他还管不管,我一会非要去找聂老儿算账不可。哎,你等等我呀,我知道你担心你徒弟,我的弟子也是人呀,被人砍了都……”
吴心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身影,转手,把手中的酒壶扔入了旁边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