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鄉愁和感懷的長長路上，是否也有過亙古的回憶？
偶然馳騁在101公路上
那天，從中正機場送友人離開臺灣，回程開車在高速公路之上，沉靜的大園公路上很難得地空盪盪的，沒有什麼車，雖然是黑夜，天空卻有著微微的光，映照在平滑淺灰的路面上，開著開著，人卻有些出神起來。
像是走入了時光倒流的奇異通道，一時間，整個時空的味道都變了，不像是在臺灣大園的快速道路上，彷彿又回到了幾年前，常常馳騁在美國的州際公路上的歲月。
那一段歲月裡，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只想得出兩個字：鄉愁。
兩個字，深邃地將多年前時光之流中的聲音、顏色、氣味、觸覺全數囊括起來，在這些年的歲月中靜靜地在腦海深處沈澱，卻因為中正機場回程路上的氛圍，又重新散發觸動出來。
人生哪！曾經在東瀛的詩中讀過這樣的記載。不就像是一條無止盡的長路嗎？
而在我的生命中，如果有這樣的一條長路，我想那便是位於奧勒崗州，太平洋沿岸的101號公路。
活在這樣的當世，偶然也會有多愁善感的歲月吧？迷迷濛濛的人世，總也會有你的心靈出現缺口，卻不知道到什麼地方縫補的時候。有一年的夏天，我曾經住在美國的西北部，緊臨太平洋的岸邊，每當心情不好的時候，總愛驅車到這條綿延數百英哩的長路。
101號公路是一條煙水氳騰的翠綠長路，號稱是美國最美的公路之一，來自大海的水氣和季風，時時滋潤著沿岸的山丘森林，也因為有這樣富含水氣的風，過了午後，靜靜的山巒會吐出像是仙境一般的山嵐。在午後靜靜看著山嵐迴吐而出，其實是很令人感到寧靜的一件事，因為在寂靜的山中，連鳥聲風聲都彷彿停了下來，但是那豐盈的山嵐從翠綠的山中悠悠地吐出，那景象卻彷彿從視線中帶出似笛似風的美麗回音。
從101公路向北而行，在你的左邊便是遼闊的太平洋，淒迷的深邃之海，只要你搖開車窗，便可以聽得見那亙古不變的沖刷聲音。有些時候，我站在大海旁邊，漫無邊際地想著大平洋的彼端便是親愛的臺灣。
據說，曾經選過總統的彭明敏在流亡美國的期間，便住過101公路旁的某個西北岸小城，想像如他這樣的一個人，站在大海旁邊遙望鄉關，歷史、人間、時代交雜著太平洋千古不變的潮聲，也是一種美感中帶著淒涼的圖畫。第一次聽見彭明敏的故事，是在某個旅行團中，當時，團內的導遊以感性的語調說著這段往事，窗外是迷濛的海風森林，車內的音響放的卻是新世代音樂家雅尼的「one man's dream」，那種情景，至今仍深深地留在我的腦海之中。
蒼茫的人生，遊遊盪盪的人世間，我們那無窮無盡未曾實現的少年舊夢，一直到現在，偶爾有失意或落拓時刻，我總會深深地想念起那條水氣豐盈的101號公路，位於深藍色太平洋的右方，有著蒼翠翁鬱的山林，也有我生命中曾經落至谷底的低沈回憶。
另一條綿延天際，同樣令我印象深刻、最難以忘懷的長路，便是同樣也位於美國西岸的五號州際公路。
身為一個來自島國的少年，第一次在五號公路上馳騁，我曾經為了它的綿遠延長而咋舌不已，的確，這條公路直接貫穿了美國的西岸，長達數千公里，北方可以直達加拿大，南方卻可以直通墨西哥。從這條路上筆直開下去，可以在沿途間經歷美國本土的各種地形氣候、人文風土，從加拿大邊境南下，你會經過多雨的西雅圖，聞到著名的義大利咖啡香，你會經過悠長的哥倫比亞河，進入最愛環保的奧勒崗州波特蘭市；你也會經過絕美湛藍的高山湖，經過在夏日也滿山冰雪的洛磯山脈，就來到了陽光加州，經過了舊金山、洛杉磯、好萊塢、聖地牙哥，再進入另一個截然不同的國度：墨西哥。然而，自始至終，你總是奔馳在同樣的一條五號公路。
在不同的歲月中，我隨著自己的生命旅程，也和五號公路發生過大大小小的各類心情故事。我曾經在深夜裡，和路旁休息站煮免費咖啡給過路人喝的義工老人互訴往事；曾經在狂野的夜裡不想睡覺，驅車通過加拿大邊境，就著車內的音響唱了一夜的臺灣流行歌曲，再踩著黎明的腳步回到西雅圖。也曾經在更遙遠的紐西蘭聽見某個金髮遊子敘說他和五號公路的心情往事，在往事中，他曾有過一位深愛的女孩，卻在一次和別的男孩共渡週末的出軌之旅中，在冰雪遍地的洛磯山區五號公路上發生車禍，離開人世……
而在與大自然的旅程結緣之後，我更愛在五號公路上開車時，偷空看著道旁的野花隨著季節時而燦紅似火，時而凋零化作春泥，也時時看著遠方地平線上的雲彩，想著天空上自由飛行的鳥兒，也想著時時為了俗事煩憂的自己。
過了泰山收費站，大臺北夜來的霓虹燈又映入了眼簾，又是城市的忙碌生活，璀燦華燈。
曾經，有這些綿延的長路在我的記憶之海中發著幽幽光芒，連作夢也常常夢見。而在你的心目中，是不是也有著這樣一條和你的生命糾結相依的漫漫長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