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众期待的京城大官终于是来了,还不止一个,是一大家子。据说是扶太老爷子的灵柩回乡安葬的。前来吊唁的、拉关系的、趁机认亲的、攀旧情的……络绎不绝。四里八乡但凡有头有脸的、财大气粗的,都巴巴的赶了过来,据说连知府大人也不例外。下葬那天乌泱泱堆满了人,据说还有军队。
盛大的场面感动了老天爷,一连好几日,雷声隆隆、暴雨阵阵,很是热闹。连带着整个杨家也收到影响,屋前屋后忙成一片,激动的都快哭了。
只看那豆大的雨珠儿,一串一串,屋外挂了一幅幅大珠帘,在屋内挂了一束束小珠帘,煞是好看。六花儿端着盆儿罐儿,忙着从这串珠儿,窜到那串珠儿……嘀嘀嗒嗒,叮叮当当,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小花儿欢乐的直拍手。
夏日的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非常任性。林子里的树变得更绿了,空气湿漉漉的,地面散发着青草的味道,连带着杨五花的脚丫子也沾染了泥土的气息。花儿们有节奏的踩着几洼浅浅的积水来到了河堤旁。淋过雨的太阳,无力的挂在空中,撒出一道亮晶晶的彩虹。蔚蓝的天空下,一片片白色的芦花在微风中摇摆,碧绿碧的芦叶还挂着星星点点的雨珠儿,一闪一闪,似乎正得意的向花儿们喊着:来砍我呀,来砍我呀!
别着急,砍的就是你!
芦竹细细长长,很容易砍,也不是太重,只是太远,在杨柳湾外五六里处。不下雨的时候,杨家就去那边砍上几捆扛回家去,一天要走好几个来回,幸好还有春妮子来帮忙。
下过雨的地滑溜溜的,小花儿一不小心摔了一脚,身上尽是烂泥,小脸儿泥迹斑斑。杨五花抱着她,往另一头的小溪走去。
溪水浅浅,干净又清澈,隐隐还闪过几条小小的鱼儿。溪水倒映着杨五花的脸,不过只是个模模糊糊轮廓,依旧看不清五官。听说古人没有镜子的时候都是拿水照脸的,杨五花经常在村子里的河边各种照,倒现在也没看清自己的模样。
小花儿还小,不能靠近河岸,连小溪边也不允许。杨五花打湿了帕子给小花儿洗脸,河水凉凉的,很舒服。看着杨小花的满身泥浆,索性脱了小花的衣服,帮她洗起澡来。
“乖乖站着别动哦,姐姐去洗衣服。”
洗干净了小花,又把她的衣服洗净拧干,两头系在芦杆上晾起衣服来。看着小花舒舒服服凉快的样子,杨五花心想,反正也没别人,不如自己也洗一把,便把脖子前的衣服松开了些,又将袖子撩到肩膀上,裙边塞在腰里,裤腿卷到大腿上,脱了草鞋,掬着河水往自己身上泼。
“二少爷,这大热天的您不在家呆着,来这干嘛呀?”一个男声忽然从外面传来。
对呀!这么热的天跑这来干啥。杨五花一边紧张兮兮的竖起耳朵听,一边暗暗祈祷千万不要朝她们这边过来。
“你不觉得村子里很吵吗?”又一个男声传来:“这儿多好,风景又好,又没人多清静。”
谁说没人!姑奶奶在这儿呢……杨五花还没来得及吐槽完,又听到那个男人说:“走,进里面瞧瞧。”
不是吧?不会这么巧吧?杨五花匆忙放下袖子裤管,又瞥见光溜溜的小花还乖乖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赶紧趿着草鞋跑过去扯衣服。无奈衣服系的太紧,人又慌张,硬是将芦竹哗啦啦的晃成一片。
“二少爷。”外面的小厮偷偷地扯了一下他家二少,朝着突然晃动的芦竹努了努下巴,悄悄地说:“那有动静……”。二少扬手一挥,便要往里走去。小厮会意,立马禁声悄悄跟在后头。
二少胆大,走在前头,眼看着拐进里面,忽然冲出一个抱着小孩的姑娘,差点撞个满怀。只见那姑娘满头乱糟糟的头发,脸侧的头发上还带着水滴,袖子凌乱的卷着,露出半截手臂,一侧裙摆别在腰上,露出了里面的裤子,裤管更是一高一低,露着小腿,鞋也没穿好,脚后跟都在外面。手里抱着的那个小孩,随意的被裹在衣服里,还露白花花的小肩膀。
“哎呀!”一声,身旁的小厮急急的捂住眼睛,侧过身去,脸却已经红到耳根,嘴里说着:“姑娘,你,你……你……”
“你”了半天,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那二少相对淡定的多,却也垂下头去,只盯着自己的脚背,不敢移开眼睛。心里却是在想,这姑娘可真是大胆。
杨五花只觉得有点尴尬,倒也不以为意,露点胳膊露点脚算啥。见二人没有在看自己,赶紧开溜才是正经事。
二少低头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什么动静。偷偷抬眼看去,眼前哪里还有姑娘人影。二少干咳了一声,唤起小厮。那小厮四下张望了一番,挠了挠头,问像他的主子:“二少爷,刚才莫不是板凳眼花吧?”二少拿扇子敲了下板凳的头,不说话,径自往前走去。
走了片刻,看到几个姑娘在砍芦竹。纵是那最大的姑娘,也还不及那最矮的芦竹一半高。两个大些的还在砍,稍小些的在一旁拿草绳捆,还有两个更小的,在一旁观看。仔细一看,其中一个最小的,像极了方才手里抱着的那个。在朝那个捆芦竹的姑娘细细看去,可不就是她嘛,依旧挽着袖子,不过只露了手腕,裤管已经放下,鞋也已经穿好。
“还不过去帮忙?”二少转头对板凳说道。板凳得了指令,立马前去帮忙。
杨五花见突然串过来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心下好奇,抬头盯着那人打量。板凳解释道:“姑娘,我家少爷让我来帮忙。”杨五花这才看向后方又看到后面那位,这才意识到是刚刚那两个人。
“谢谢!”有人帮忙她当然不会拒绝。
板凳第一次听到有人对他说谢谢,还是个姑娘,当下干劲十足,三下五下就把地上的芦竹给捆好了。抬头抹了把汗,又问:“还有吗?”
可真够热心的!
杨五花也不客气,直说道:“要不你帮我再砍点儿?”在杨五花的思维当中,男生帮女生干活,天经地义。
“行啊!”板凳留下自家少爷,接过刀,便去一旁砍芦竹。
二少在一旁闲着,看到杨五花,想起方才那一幕,有点不自然,犹犹豫豫地开口说道:“要不……我也去帮忙吧。”也不待杨五花答话,便自顾走去。二少没有工具,也不会干活,拽过芦竹就要拔,拔又拔不下来,又改折,折也折不下来,很是苦恼。悉悉索索的声音惊动不远处专心砍竹子的人。
“咦?你不是袁少爷嘛。”春妮子认出了他,袁二少却是不认得她,道:“敢问姑娘是……”
“我也是杨柳湾的,就住袁少爷家边上,见过少爷。”
“姑娘也是杨柳湾的?”袁二少心下觉得好奇,杨柳湾的姑娘不都打扮的花花绿绿浓妆艳抹的么,怎么这个姑娘一身普通的浅色衣裳,面上好似也未施脂粉。
“是啊。我们几个都是杨柳湾的。”
“她们也是?”袁二少这下更好奇了,又傻乎乎的补了一句:“也是住我家隔壁?”
“以前就挨着你们家住呢,不过现在搬去村口了。”春妮子跟袁二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起来。看着笨拙的袁二少,春妮子说道:“二少爷,这哪是您干的活,您还是去一旁歇着吧。”其实她想说是,二少唉,这活不是这样子干滴,您别来捣乱啦。
“哪能让姑娘动手……”袁二少也就是个半大的小子,年轻气盛,许是面子拉不下来,说的冠冕堂皇的。
春妮子笑道:“我们庄稼人啥活不能干啊,怎么能让少爷动手。”想了想,又说:“况且我们也砍的差不多了,也该回去了。”
二少一听,今天?便问道:“你们每天都来?”春妮子没想那么多,张口就说:“不下雨就来,花儿家屋顶漏了,得靠这个补补呢。”
说着无意,听着有心。没想到第二日,好心的袁二少带了四个小厮,早早地去了芦竹地。当杨家花儿们赶到的时候,唰唰唰他们已经砍倒了一大片。人多力量大,别说修屋顶了,再盖上两三间屋子都绰绰有余。袁二少大手一挥,一捆一捆芦竹又被齐齐地搬上了车,让小厮们直送到杨家草屋旁。
修屋顶理论上不难。只需把上部的芦花砍去,再把叶子削去,只剩下光秃秃的竹杆,一排排绑好,再绑上厚厚的稻草或芦花,铺到屋顶上便可。杨五花觉得,她都能修,难的是怎么上屋顶。
“……算了,还是花钱请人修吧。”杨三花犹豫的说道。
唉!又要花钱。杨五花心里叹气。不过也是,术业有专攻,要是什么都自己会修,还要那些工匠做什么。其实她不知道的是,这种草屋顶长期日晒雨淋的是很容易坏,最多不过两三年就要修一次,很多村民还真是自己修的,实在不成的,互相帮个忙也就解决了。可惜村里人不与她家来往的,别说帮忙了,平日里连说话都不曾,当然背后议论的不算。
“顺便搭个顶吧?”杨五花指了指一旁的露天灶台。平时也没觉得怎样,一下雨就不行了,尤其这夏日的暴雨,煮个饭连火都生不着。这几天都是在屋里捡个不漏雨的地方拿石头架一个随便煮煮的,米缸进了水,米都被泡开了,煮起来倒也快。
杨三花去邻村高家庄找当日帮她们搭这房子的常发叔,那还是当初春妮子爹介绍的。常发叔个子不高,长得倒是细皮能肉的,看着也就十多岁的年纪。杨五花盯着他的脸一直打量,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保养的。
“这简单,不用我爹,我就能修。”原来高常发出门做工了,来的是他的儿子,名叫高兴。倒也确实能干,不到一天就修好了。
杨五花看着灶台的顶,很不放心的问道:“不会掉下来吧?”灶台没有墙,一头挨着屋子,所谓的顶也就是从屋顶多伸出一截当屋檐罢了。
高兴爽快的答道:“没问题,放心吧,我可是木匠,这种小事怎么难得倒我。”原来这高兴正在学木匠。杨五花心想,这学生跟师傅能比吗?
也不知道是这活真的太简单,还是学生价比较便宜,高兴只收了三十文钱,临走前还留下一句:“要有事随时来找我,我不在找我爹也行。”
这算不算售后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