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高门嫁女,低门娶妇。
袁夫人沈氏,这么多年一直没能抱上孙子,偏偏大儿媳妇家世高,她一直拿捏不了,这才想着要找个低门的小儿媳妇。
当然,这清吏司的郎中,与袁守城的官位相比,还是低了好多级的。
只是,袁家不是世官,不能袭职,只能承荫,并且一般情况下,一家只能荫一子。按照承荫法则,从二品官的儿子,任从六品职,袁大少是嫡长子,也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袁满是次子,没承到荫,只被选去做了芝麻绿豆般的小武职,想要立功升官也不太容易。
这么一想,配个清吏司的郎中家的姑娘,倒也不算太委屈。更何况,那郎中家的姑娘,不管是样貌,还是品性,都甚合沈氏的心意。
“那……那是几品?”对杨五花而言,什么部门,什么职位,她统统不懂,只有数字几品才听得懂。
袁满眯着眼睛,打量了杨五花一眼,说道:“跟我表哥一样都是五品呗,所以说,正合适嘛!你问这个做什么?你这么关心我表哥的婚事?”
“好奇问问不行啊!”杨五花没好气的说道:“好歹我也是开喜铺的,问明白了,说不定我们还能接个单子赚点钱。”
“嗯……这倒也是……嗳,你说,我表哥不会是已经同意了吧?他也真是的,我娘说啥他就听啥,可真是好说话,哪像我,自个儿拿主意……”袁满说到此处,颇有些得意,又道:“不过我这么能拿主意的,这世上怕也没几个,表哥这方面,比起我来,可就差一些了,你说是吧?”
袁满见杨五花皱着眉头,不看他,也没搭理他,倒也没在意,又自顾自的说道:“不过我表哥还是好的,就是年纪大了些,也难怪,被他那表妹耽搁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碰到门新的亲事,上心些也是有的。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靠我那个大舅母,他就别指望娶上媳妇了,还得我娘出面才行……这不,我娘才一说起呢,他就着急着开始准备了,又买首饰又定喜服的……哎,可惜我昨日当差,后来又去喝了点小酒,回去晚了,今早才知道表哥过来了……啧啧,真是可惜,也不知道他见过那姑娘没有……”
袁满摸着他那光洁的下巴,略作沉思状,说道:“不过,以我娘那个说风就是雨的性子,八成是见过面了,铁定是满意的,这才一时高兴,跑出去买首饰了,还把银子都给花完了……
袁满抬头,偷偷瞅了一眼,杨五花头上的桃花钗,说道:“嗳,你信不信?你那对钗子就是其中的一对,嗯嗯,估计还是最便宜的,这才拿来当钱使……不过你也别介意,他也有他的难处,你说他整日的呆在那个小所城里头,就那么点儿大的地方,怕也买不到什么像样的好首饰,难得来京里,可不得多买些嘛……”
听着袁满不停的自言自语,杨五花莫名的,就有些烦躁。
怪不得这么急吼吼的连夜跑来呢!
怪不得昨天跟他说喜铺子的时候,他没反应,今天就直接定喜服了呢!
原来!原来……
所以,真是看上了吗?所以才会买首饰把钱都花光了吗?
五品呢!挺好呀,门当户对的,比那什么表妹家强。
还是饱读诗书的美人儿呢!挺好呀,郎才女貌,郎貌女才的。
杨五花就这么听着,又那么想着,感觉到心口好似慢慢空了起来……有些酸酸的,又有些失落……
所以,她……果然是不般配的……
杨五花默默的,抬起手来,一一拔下了那对桃花钗。
袁满没有注意到杨五花的神情,只是见到她抬手间,袖口滑落,露出的那只白玉镯子,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这可不是什么石头!
“你这镯子哪来的?”
杨五花木纳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缓缓的说道:“拿喜结子换来的。”
“跟谁换的?在哪换的?”
“怎么,你也想要吗?你又不能戴,要来做什么。”
杨五花伸出右手食指,轻轻抚了抚那只白色的竹节状镯子,心里忍不住想,还是这镯子好。
自己这样不学无术的普通小村姑,也就配戴戴这样的石头镯子,木头簪子。
什么珍珠!什么桃花!
有什么好戴的!
杨五花不识货,袁满可是认得的,这分明是上好的白玉啊!
镯子戴在杨五花手上,袁满可不好凑近看,更没有机会拿过来细细辨认,自然分不清,那其实是顶级的青白玉。只是见那玉镯白透莹润的光泽,便在心里断定那是羊脂白玉。
这么名贵的东西,一般都是宫里用的,或者宫里赏出来的,崔家可不会有,因为,连他自己都没有!
那么,到底是从哪来的呢?
袁满拧着眉头,想了半天,觉得杨五花在这京师城认识的人不多,除了他自己,怕也就是宋七那小子了。
是了!宋七!
能拿羊脂白玉随便送人,也就只有宋七了,那小子家可不缺玉石。
又想到前头听板凳说起过,这几天他跟着杨二花的时候,几次都碰到了铜锤。
袁满越想越觉得宋七可疑,片刻也呆不住了,立马喊了板凳,一溜烟地,转头跑了。
杨五花还在胡思乱想着,沉静在自己失落的小情绪之中,丝毫没有意识到袁满已经走了,现在铺子里头,就又只剩下她一人。
想着想着,就忍不住想到,如果当初自己答应了他的提亲,又会怎样?
但,想着想着,又觉得沈邵风果然不是因为喜欢她,才同她提亲的。
要不然,他怎么再也没提过这事呢?
指不定,他现在正在庆幸,还好当初没有娶到她吧,不然现在哪来的什么五品姑娘。
五品,在整个京师城,是个极小极小的官,但对于她这种乡下妹子来说,还是高高在上的,也是她高攀不起的,不是她这种身份可以肖想的。
哎!
杨五花默默的叹了口气,从斜背的小挎包里,拿出一只荷包,还是几年前,沈邵风丢给她的那个石青色的荷包。
洗了又洗,用了又用,已经开始发旧,原本倒也没再用了,只是因为逃难,路上装穷的需要,这才又重新戴了出来。
普通百姓,日常还是用铜板比较多,杨五花也不例外。铜钱又重又多还不值钱,装了满满一大袋也不过几百文,平时她都用钱袋子装的。廉价的麻布,粗粗的针脚,就是容量比较大而已。只有小小的碎银子,才会特地拿荷包装了,随身带着备用。
是以,她进京以后,倒也没有特地换过荷包。毕竟,这是她的第一个荷包,又小心翼翼用了好些年,多多少少是有些感情的。
只是,此时再看它,不知怎的,突然就莫名的有些不顺眼了。
看来,得做个新的才行!
杨五花没带戥子,也没有徒手称银子的技能,好在,她荷包里的碎银子,都是标过价的,比着桃花钗,取了分量最接近的碎银子,直接入了喜铺子的账上。
喜铺子刚开业,开价不高,走的又是平民路线,料子再好也有限,又有程记布庄给的折扣价,再贵也贵不到哪去,那点银子,倒是也能直接买身喜服了。
碎银子有成色之分,银饰的手工造价也不一定会比银子本身低,想要以银饰抵钱,其实并不是这么简单。
但杨五花觉得,既然是沈邵风自己说用来抵银子,那她就当它是银子好了。既然都是银子了,还谈什么手工费?况且,原本的一支变成了两支,预付定金变成了全额付款,怎么想,都是她吃亏。
杨五花心里有小情绪,头脑就不够清晰,这笔账,便算得糊里糊涂的,只以为是自己倒贴了钱,再看那对桃花钗,就更觉得碍眼了,索性翻出一块小布头,直接把那对桃花钗包了起来。
不管怎样,喜铺子总算是接到了第一单正经生意,杨五花想着得同杨二花说一声,便收拾好了东西,关上铺门,去了趟程家。
“笃笃笃……二姐,二姐?”
“嘭嘭嘭……二姐,二姐,你在吗,二姐……”
杨五花敲了半天的门,也没着杨二花的影子,退了两步,抬头看了看天。
奇怪!这都该做晚饭了,居然还没回来!
杨五花转身,直接回到了崔家,见离开饭还有一会儿,便躲进了房里,取出她那只在崔记买的首饰盒子,拿起里面的累丝茶花镶珠银簪,抚了抚上头的珍珠,轻轻叹了口气,又放了回去。
又拿出那对桃花银钗,顺着一朵朵花瓣,细细的抚了一遍,轻轻叹了口气,也放了进去。
一个没胆子戴,一个没心情戴,哎!
合上盖子!放好!
随后,默默的重新绷好一块零碎绢布,准备开始绣花做荷包。
杨五花到现在为止,一共就做过两个荷包,还都给了沈邵风,如今,怎么也得给自己好好做上一个。
虽说连着绣同样一个图案,会有些审美疲劳。但上一回,是杨二花帮忙起的头,自己顺着她描好的边,定好的位,直接在上头绣的。这一回,她打算自己从头开始,好好的学,好好的做。
此时的她,莫名又迫切的,想要好好学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