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从回忆里醒神时,小小已经不在膳厅里,眼前也不见那个心上人,只有不断倒退的花草树木,亭台桥廊。
耳旁风声忽忽,她知道自己是在被人扛着跑。再看到那起伏飘荡的艳红衣摆,她便知道扛着她的人是木枫了。原本因为恐高的那点小紧张,在知道是他后,不知怎么就倏然消散了。可能是因为记忆里这种姿势经历得太多,习惯了吧,她想。
虽然不怕,但这样被扛着跑感觉实在不好,她便开口喊道:“嘿呀,小帅哥别跑了,快放我下来,要被巅吐了。”
帅哥没理,她就不厌其烦重复叫唤,最后终于将他吵烦了,拧了把她屁股上的软肉闷声吼道:“闭嘴,不许鬼叫!否则揍你!”
小小翻个白眼,你这样丝毫不怜香惜玉地倒扛着我,我能不鬼叫吗!但鉴于对方要揍人的有力威胁和他大美男的设定!她很听话地不再喊叫,而是软乎乎问道:“木枫,你说修仙的人是不是都长得这般好看!似乎他一出现,咱家人的颜值瞬间就降低了。”
木枫放慢了速度,很没好气地答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管修仙的人长得好不好看,反正你这辈子肯定是就这样了,包子脸,猪鼻子。”
“呸呸呸,乌鸦嘴,你才猪鼻子。我这是还没长大,等我长大了那肯定是倾国倾城,不然哪对得起咱家这基因啊。”就是她梦外真实的容貌,认真捯饬捯饬,也不会太差的,唯一硬伤就是那身高……
“什么基因,那是什么,颠三倒四的说什么呢?”
意识到说漏嘴,小小赶紧打马虎眼:“哎呀,什么什么,反正你知道等我修仙回来,肯定成了大美人就行了,你等着看吧。”
木枫气急,又在小小屁股上狠拧了一把:“忘恩负义的小家伙,这就巴巴的盼着出去修仙了。白疼你这么多年。想当初你连话都不会说的时候,爹娘都没空理你,还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地拉扯你长这么大。你竟然一点都不会舍不得我。”
小小不信:“你少来了!你那时候你才多大,自己还在尿床呢还说拉扯我长大。”
“胡说,二哥我可从未尿床。”
“啧!二哥你都这么大了咋还没个正形呢!天天跟我个小屁孩贫。你说你这么让人不省心做妹妹的哪能安心去闯江湖啊!”
“呦,牙都没长齐,装什么小大人,全家最不让人省心的就是你了!也好意思跟我这倒打一耙。我看你这一走,爹肯定少白两根头发,不信你等会儿去找他的时候问问他。”
小小“嘿嘿”憨笑两声,想再回怼两句,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木枫这时也已经停下步,寻了个干净地方将她放了下来。
站定拍了拍有些充血的脑袋,等眩晕感消散后,她略心虚地四处瞅瞅,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然后入定般瞪着小眼睛认真地看着身前那条珠白玉石铺就的小路。小路平整笔直,在两米外分成左右两条,各自延伸,似乎永远不会再相交。
木枫跟着坐她旁边的草地上,随手扯了根花茎叼在嘴里,就地躺下,静默看天。
玉石小路在阳光下碎芒莹莹,晃得眼生疼。
小小闭眼,揉了揉眼睛,琢磨着先说些什么来打破这诡异的尴尬。再睁眼,恰见木枫倏地坐起,并扭头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看,看了两分钟后默默别过脸,依旧不说话!
深感惊吓的同时,小小也莫名有些鼻酸,似乎有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涌了出来。她看着他眨了眨眼,嗡声道:“二哥,你怎么了!是不是担心我走了没人陪你玩,会很无聊?”
木枫斜了她一眼,没应声,闷闷地扔手边的小石块儿,片刻才懒懒开口道:“其实吧,你现在走挺好。一个月后我便要随爹去祖父的军营参练,很长时间才会回家一趟。所以之前一直在烦恼怎么防着你拐带三弟闯祸!现在好了,两个祸害一起走了,也省得我费心思!”
怎么是她拐带木苍闯祸,这话小小不爱听了,忿忿辩解道:“你少来了,你不带着我闯祸就不错了,还防我。再说,是木苍自己黏着我,我可没拐带!”
“少贫两句会掉肉不成!”
狠狠挨了一个爆栗,小小赶忙捂头,哀嚎:“哎哟!木枫,你又欺负……”我字还没嚎出口,就忽的被揽入怀里。
小小再次被这善变的美少年给吓到,埋着头发愣!
不过一会儿,那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夹了那么些沉闷的味道:“你个蠢货在外面记得不要再惹是生非了,不然可没人帮你善后。然后对你师父也客气点,多说好听的话,这样你受欺负了他才会帮你!再有,莫要随便跟男孩子眉来眼去,免得惹来太多烂桃花没法摆平,最好是能离那些没长大的兔崽子远点儿。最后,要是实在实在是太笨了学不好法术,就回来算了,免得在外头丢我们家脸……”
“木枫,我觉得你想太多了!我可是……”又是一个爆栗,小小委屈摸头。
“还有,我刚刚认真看了你的五官,真的,你要长成美女,可能性不大。因为,你确实是猪鼻子。”说完他放开团子,拍拍屁股背着日光,一溜烟跑远了。
小小紧跟着蹿起来,追了几步见追不上,便停下来,指着他的背影跳脚大骂:“木枫你个乌鸦嘴,大坏蛋,你才是猪鼻子,你全家都,不,是,猪鼻子……”
微风拂过,夹着淡淡荷香,应着他单薄的背影,竟生了一丝丝萧瑟之感。
这样看过去,他的脊背,肩膀,好像都比记忆里那个带着木樨翻墙爬树,游船看灯的张狂少年宽厚,坚实不少。似乎不知不觉中,他连走路的姿势也愈加端正,愈加像木楠了呢。不过真不想他越来越向木楠啊,一个家只需要一个翩翩公子就够了,另一个,就应该做无忧无虑的轻狂少年啊!
记忆纷沓涌来,红衣少年帮小团子换尿布,擦鼻涕,抹眼泪的场景竟是历历在目,并一帧帧刻进小小脑海里。
“似乎真的是被他拉扯大的呢?”小小低喃。
那时他们的爹娘应该是忙着修炼吧,都没有怎么抱过木樨,她每天睁眼闭眼,看到的都是木枫。木楠虽然也常来抱她,却只在夜晚,白日里,他应是在念书吧!
闭上眼,她看到木樨四岁那年,木枫因不肯进学堂而被木桐打屁股的囧样,忍不住笑起来。
当时蹲在门外的小团子并不懂念书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最亲近的二哥被从未抱过她的爹打了,便攥紧拳头冲进去,将那个拿着木棍的男人“用力”踢了一脚,然后在男人一脸惊愕之下,拉着木枫的手就跑。两条小短腿一嗒一嗒的,还没少年走得快。
直到进了两人的纳凉宝地——假山洞里,才一屁股坐到地上,拍拍胸口气喘吁吁问道:“二哥,你怎么样,痛不痛?”
木枫看着团子,傻乎乎地咧着嘴,眼睛都弯了起来:“傻包子,不痛,一点都不痛了!”
木樨瘪嘴,对木枫又叫她包子很不满,但是看在他刚挨打了的份上,并没有反驳,继续关切地问道:“那,爹他为什么打你,是因为那什么学堂吗?”
“嗯,他要我进学堂念书,我不肯。”
木樨很好奇:“啊,念书是什么?你为啥不肯,因为不好玩吗?”
木枫用力揉她的头发,笑得异常明媚:“念书好玩啊,就是没有陪包子好玩!等哪天包子长大了不要我陪了,我就去念书玩儿!”
小团子皱眉,低头抠着小绣鞋上的虎头娃娃,好一会儿才仰起脑袋鼓鼓嘴道:“哼!那你这辈子都不能念书了!”
少年闻言先是愣了愣,而后大笑起来,窄削的肩膀如颠筛子般上下乱抖。
小团子眉头皱得更深,实在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笑的,竟让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后来,木枫进学的事终究是不了了之;后来,她那难得一见的爹娘不知从何时起变得能时常见到了;后来,团子一点点长大,不再愿意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而是有了自己的小尾巴……后来,木枫呢?他没有交朋友,没有去念书,也没有再日日陪着她,但每次她想到他的时候也都能看见他。
眼泪说不清是甜的,还是咸的,反正是不争气地流到嘴巴里了。万般情绪揉成纷纷杂杂的感慨,脱口而出:“少年,你长大了!”
红衣还未飘远,脚步微顿,却不曾回头,只是继续一步步前行。未几又蓦然噗嗤一声笑起来:“少女,我不能看着你长大了。”
小小跟着咧嘴,无声而笑:木枫,那句一辈子的话你别信,因为团子早就忘了啊!
愣怔了一会儿,她摇摇头整理好突然出现的记忆和情绪,轻嘀一声:“别扭的小孩,和奇怪的梦。”
而后站起身,拍拍屁股选了另一条路,各自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