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九点半的时候,齐颖才困难地爬起床来,对于难得熬夜,再加上正是年轻人瞌睡多的她来说,此时能够赶在去参加钢琴培训之前起来已经是不容易了。
在用极快的速度洗漱之后,齐颖一只手抓起放在餐桌上的一根油条,另一只手拽着一杯豆浆,嘴里喊道,“齐小乔,我们得快点!快要迟到了。”
齐乔跟着齐颖身后,几乎是一路急奔。
还有半个小时培训时间就到了,如果还是像昨日一样步行的话,那肯定会迟到。
所以虽然这路途并不是很远,可是两人今天还是选择搭乘公交车。
齐乔上一世上班,大多时候也是搭乘公交,为此他还得出个结论:当你想乘坐的那辆公交时,它总会姗姗来迟,可是当你不需要它时,它却又总是出现在你的面前。
幸好今日天遂人愿,当齐颖带着齐乔奔向公交站台之时,他们必须要搭乘的那辆公交竟然恰如其分停在了面前。
齐乔暗呼幸运,赶紧跟在齐颖的身后登上车。
齐颖找了个位置坐下,这个时候才有时间大口吃着刚才从家里带走的油条和豆浆。
看着齐颖的吃相,齐乔忍不住笑话她,“这还哪里有淑女的形象啊,估计以后会嫁不出去!”
含着食物的齐颖立刻向齐乔做了个鬼脸,这俏皮的动作惹得齐乔直乐呵。
公交车在一个红绿灯的十字路口停下,等待着红灯结束之后才能通过。
“咦,哥,你看那条街道上的人们在做啥?”一边吃早餐,一边还不忘从车窗打望着外面的齐颖疑惑地问道。
顺着齐颖手指的方向,齐乔透过车窗望向十字街头的一边,那个地方齐乔是熟悉的,正是他昨日光顾过的彩票店。
“那是个彩票店,听说是有人买彩票中了奖。”一个住在附近,刚上车的老头给齐乔和齐颖两人解释道。
……
在华夏,鲜有年轻人知道,在二十世纪整个八十年代,在西部边陲持续了一场历时数年,期间断断续续的战争。
家住西街的老陈曾参加过那场战争。
老陈十多年前从部队退役,他永远记得退役的那一天,背着行李,拖着那条在战场上受伤瘸了的腿,形单影只,一瘸一拐地离开了营区。
所有人都想要送他一段路,可是老陈不让人送。
当老陈走的时候,他的身后站立着一整个连队的人,在连长和指导员的带领下,他们默默地目送着老陈的离开。
老陈至始至终没有回过一次头,他早已在心中告诉过自己,一旦离开了这里,就再也不会回来,以后在梦里,在心里,也再也不要再回想起这个地方了。
其实老陈舍不得走啊,也不是不想回头,而是不敢回头,一回头,他就会想起曾经朝夕相处的战友们。
“你们都踏上了新的征途,去向了星辰大海,却把我一个人留在了这里……,老连长,你知不知道,我好孤单。”
一想起那些可爱,熟悉的面孔,老陈难免就会流泪。
虽然在战场上的时候老陈从来没有流过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反而是离开战场后的这两年里,他发觉自己的泪腺变得异常娇气了,以至于眼眶里常常都是浸满了滚热的液体。
老陈不想让身后的年轻人发现自己随时可能面临崩溃的情绪,他打算把自己最坚强的一面永久地留在身后那些新人的记忆里,所以他决定不能回头。
“送战友,踏征程。
默默无语两眼泪,
耳边响起驼铃声。
路漫漫,雾茫茫。
革命生涯常分手,
一样分别两样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当心夜半北风寒,
一路多保重。
送战友,踏征程。
任重道远多艰辛,
洒下一路驼铃声。
山叠嶂,水纵横。
顶风逆水雄心在,
不负人民养育情。
战友啊战友,
亲爱的弟兄,
待到春风传佳讯,
我们再相逢。
我们再相逢。”
不知道是谁将连队里的喇叭打开,适时地放起了《驼铃》这首歌。
“兄弟们,向老班长,敬礼!”连长对着全连官兵下达了一声口令。
所有的人都举起右手,面向老陈离去的方向,敬了自己军旅生涯中最沉重的一个军礼。
“老班长,保重啊!”没有人带头,几乎是异口同声,全连的小伙子们终于嘶喊着大声吼了出来。
很多人都哭了,他们忘了连长之前的交待,“谁都不准哭,一定要让老班长安心的回家!”
依然没有回头的老陈双眼已被泪水浇灌,眼前模糊一片。只是他嘴角带着笑意,自言自语说道,“臭小子们,终究还是没我绷得住吧!”
这一刻,老陈想起了两年前在战场上的那个时候,在一场遭遇战之后,全连兄弟陆续牺牲,只剩下了他跟老连长。
两人都受了伤,老连长胸口上中了枪,老陈的一只腿被榴弹炸伤。
在简单地包扎,止住血之后,两人在临时占据的一个小高地上,猛烈地向敌人发起反击。
只有当敌人撤退休整的那一刻,两人才能够得到一小会儿的时间小憩。
“臭小子!”年龄比老陈大上许多,个头却没有老陈高的老连长叮嘱道,“一定要坚持住,我们两个至少要回去一个,那样我们的连队就还在,我不想让存在了几十年的连队,在我手里没了!听到没,臭小子?”
“听到了,连长……”
老陈以前听说过,在战场上,每当一个整编制的单位全军覆没之后,这个单位就将会被作为一段历史,一段记忆而被永久的珍藏封存起来。
但是只要这个单位还剩下哪怕一个人,这个单位就将围绕这个人重新组建。
在兄弟部队支援赶到的时候,老连长已经牺牲了,老陈也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可是这个连队的根没有断,在后续的岁月中,围绕着大难不死的老陈,这个连队又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又从两个人,变成了一群人。
老陈见证了连队再次组建的过程,而当连队再生的那一刻,老陈也知道,那就是他该离开的时刻了。
“老连长,咱们连,还在!”
……
往后的十多年,退役回家的老陈找了媳妇,也干过许多事,进过政府专门照顾残疾军人而开办的企业,也做过一些小本生意。
因为不适应,所以在企业里干的没多久也辞职了,因为没有生意头脑,做的小生意也亏本了。
“都是吃了没文化的亏啊!”老陈时常抱怨道。
老陈媳妇是个比较善良的老好人,她并没有过多的埋怨老陈,反而经常鼓励他,“别着急,总有适合咱的营生。”
后来老陈有了个女儿,在亲戚朋友们的帮助下,他又开了个彩票店,依靠着卖彩票那点收入,勉勉强强能养活一家人。
今年老陈的女儿就要上中学了,对于老陈来说,平时彩票店的收入除开家庭生活外,还要提供女儿的学费和在学校的生活费就有点吃力了。
老陈唯一的寄望就是彩票店的生意能够更好一点。
彩票店的收入主要靠返点,按照当前百分之七的返点率,老陈以前每个月勉勉强强卖出七千多金额的彩票,才能挣回勉强维持家庭月开支的五百块钱,幸好这店铺是老陈媳妇出嫁时,随着媳妇陪嫁而来的,不用交租金,不然这日子就更难过了。
可是如今女儿要上学,在五百块的基础上,必须还得再加上两百块才够用。
老陈愁啊,他知道每个月要多卖出三千块钱的彩票难度太大,大得似乎比当年重新组建一支连队还困难。
老陈只能期望这彩票店的生意好点,再好点,可是哪里知道就在这条街,竟然又有人开了一家彩票店,这顾客被分流了许多,这生意想再好一点似乎是无望的。
昨天老陈心情不错,有个年纪轻轻,看上去也只比自家姑娘大上两三岁的小伙子,竟然一口气从店里买了五千块钱的彩票,这一下就让老陈可以提成三百五十块钱,等于半个月的指标达到了。
老陈还记得那个小伙子临走的时候说的话,“老板,你这个店的生意不怎么样啊,给你提个建议吧,如果我今天买的彩票真中奖了,你明天一早就去做两个横幅,一个上面写着‘风水宝店,必中大奖’,另一个写着‘足彩专家分析,精准专业指导’,然后把这横幅一挂,生意定然不会差。”
这些年里,静海市有不少人赶上了社会变革,再加上自身脑袋灵活,成了先富起来的那一批,可是身上钱多了,教育子女的本事却没有相应增长,那些年轻人反而给社会带来了许多不安定因素。
在老陈眼里,那少年虽然长相秀气,可是一举一动却像是静海市哪个暴发户家的纨绔,面对他老气横秋又自以为是的建议,老陈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晚上关了店门,老陈心情不错,回家后吃晚饭的时候难得喝了二两小酒,就早早地睡了。
早上的时候,老陈才刚一起床,就看到买菜回来的媳妇火急火燎地对他说,城东的一家彩票店昨晚上中出一注大奖,好像是有人一次性买了五千块钱的球赛比分,竟然全中了,而且一下子就中了五万多。
老陈心里“咯噔”一声,心想不会这么巧吧,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彩票店在西街,离城东还有遥远的距离,再说那样的好事怎么可能在自己店里发生。
“只要不要影响我的生意就行。”老陈在心里估量了一下距离,确认城东那里的彩票店中了大奖不会把自己的顾客吸引走,这才放下心来。
“估计城东的其他彩票店日子不好过了。”老陈虽读书不多,可是也知道这世上的人们都会有一种从众的心理,一旦哪家彩票店开了大奖,其他人必定会跟着去沾沾喜气。
日子还是要过,所以老陈还是赶早去了店里,准备开张迎客。
这一路上,他听到有人在谈论昨晚已经进行了的世界杯决赛。
“三比零呀,那个人才二十一岁,一个人进了三个球!”
老陈听到了比分,心里并没有起多大波澜,因为这比分是他之前就已经预见到了的,只是没有料到罗纳尔多会上演帽子戏法。
想到了才二十一岁的罗纳尔多,老陈又想到了昨日买彩票的那个少年,心里不免嘲笑了他一番,心里想着果然是有钱任性,这一下子五千块钱就就像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到了店铺,老陈远远就看到一个光头,两个青年蹲守在了门口,这三人是彩票店的常客,老陈和他们比较熟。
“哎呀,陈老板,你真稳得住啊!”那几人一看到老陈就立马站起身来。
“啊!咋了?”老陈一脸疑惑。
“中了啊,中了,那小子竟然中了!”
“谁?到底谁中了?”
“昨天在你店里花了五千块钱买彩票那小子啊,竟然全特么给他蒙对了!”
“不是三比零么?”
“是啊,他买的就是三比零啊,我们几个昨天都看到的。”
还在发懵的老陈愣愣地问道,“那球,不是罗纳尔多进的?”
“不是啊,是亨利,亨利进的。”
“那个亨利,多少岁?”
众人没有想到老陈竟然会问这个。
“好像是二十一岁吧……”
老陈震惊地张开嘴巴,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也许,这就是惊呆了的模样。
过了良久,彩票店门口终于传来了老陈的声音,“快,光头,快帮我去弄两个横幅,一个印上‘风水宝店,必中大奖’,另一个印‘足彩专家分析,精准专业指导’,回头我再把做横幅钱给你!”
吩咐完毕,老陈心里乐开了花,他仿佛看到了西街的人们络绎不绝都涌向自己的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