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白杭让柳展坐在里边,自己驾车,去玉楼春接上刘诚。柳展上马车后微微抬起轩窗,那冯氏是目送了一段才转身回府的,这按话本里写的,这冯小娘子绝对是别有用心。
柳展在马车上都脑补出一折子戏来了,掀开帘子拍余白杭的肩,“老大,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
余白杭却正好停车,柳展的头重重撞在余白杭的背上。
“你干什么?不是让你稳稳当当坐在里面吗?你没撞疼吧?”
柳展本来没怎么样,但今天满头的蛾儿雪柳,戳疼自己了。对余白杭一脸的歉意,自己揉着呢。
余白杭看看天色,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了,刘诚怎么还不出来呢?
柳展坐到马车车辕上去,“反正等着也是等着,你听听我刚才联想到什么故事了嘛...”
半柱香过去,余白杭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我跟冯氏清清白白,你想太多了。”
好吧,柳展确实少女心爆发添油加醋了些,“算我多想了吧,可刘堂主怎么回事儿,天色快暗下来了。”
刘诚在玉楼春今日所见却远远超出想象,超出了他的承受能力。
柳展眼见,推推余白杭胳膊,“老大,刘堂主回来了!奇怪,他怎么走得这么慢,而且脸色阴沉沉的...”
刘诚有点迈不动步子,看到老大驾着车好像突然有了安全感,几步跑过来跳上车。
“老大,我来驾车,你进去坐吧。”
而今天刘诚在玉楼春所见的一切,让他这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都背后冒出冷汗。
可恨,可耻,不配做人!
玉楼春之所以能控制这些女孩子而不怕被揭穿,是因为他们把每一个女孩子都分开训练,边施暴,边在耳边给她们灌输耻感意识。
这些女孩子都是因为家境贫寒,或生的女孩子太多了养不起而被父母送到这里。送到这里,她们的父母就再也不回来看她们了。她们了解外面的世界都是通过这几位所谓的“老师”口中了解的,这些禽兽通过控制女孩子的思想从而控制她们的脚步无法离开这里。他们灌输给女孩子她们要美貌,要顺从,要把自己置于比男性低的位置,要贤惠,但不能因此变成黄脸婆,而是要保持自己的年轻貌美来吸引男性。
而女孩子一旦抗拒,这些“老师”们就用“我是为了你好”来绑架她们,甚至手把手体验教学床笫之欢!而这些女孩子都忍着自己哭,不敢说出去,因为先被灌输了耻感文化,也因为“老师说了,他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我,如果我跑了,无论跑多远,他都会给我抓回来,脱光衣服吊起来打,直到打死为止。”
上面这句话,不是刘诚听到的,但今天下午他在玉楼春的屋顶,孩子们的叫喊声更直观,更撕心裂肺。
午饭过后,这些孩子们要排着队领药丸吃。为什么吃药丸?因为老师说了,练功要保持身体轻盈,吃了这药丸可以保持身材纤细,脸色也会更好。当时刘诚没太多想,直到他看到张家二爷走进后台服化间。
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着黄衫的女孩子在打扫服化间,服化间不大,只有她一个人。张利广走进来,连一点声音都没有,转身把门反锁上,从背后攀上那女孩子的腰,女孩子尖叫回头,嘴被死死捂住。解下来宽衣解带,搓粉团朱,殢云尤雨,贪恋金莲...刘诚不敢再看了,她还只是个孩子......
刘诚在房檐上坐了一会儿,听见一阵摔门声,再看看那服化间的地上,那淡黄衣衫如同花瓣凋零,一片片被撕开。女孩子的脸已经哭湿到视线模糊,但她不敢大声喊叫,也许,在这个楼里,她再大声叫喊也无济于事吧......
这玉楼春是顶着“慈善艺术家”的美名开办的免费学校,人人都说张家兄弟是大善人。刘诚感到前所未有的恶心,从前他以为,是善是恶总能从细节上透露出来,可这张家兄弟装得真好,戏演得是真好啊。
玉楼春除了张家兄弟,还有几个从前斗鸡走狗的帮闲,现在全都摇身一变成了“老师”了。这些管理人员不都是男性,还有一个凶狠厉害的教习姑姑,此时就拿着小鞭子让孩子们在太阳底下晒着练功呢。可这些孩子们犯的都是些看得过去的小错,却挨着火辣辣的一鞭又一鞭。
而这些还只是刘诚今日所见,这座小小的围城里,还不知道有什么肮脏的东西藏在水面之下......
刘诚回聚义堂和老大形容的时候,声音是颤抖的,对这些孩子心疼得不行却无能为力。余白杭起身,抱了抱刘诚,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哭,他一个成年男子都觉得可怕,那些孩子每日的遭遇,可想而知。
“真实情况比我形容的还要残忍,我没有办法画下来,可那禽兽做的事情,用笔很难写尽。”
柳展把佩剑摔在桌子上,“竟有这种禽兽,我要杀了他!”
“柳俏颜!”余白杭按着她的手腕,“回来坐下。”
“柳小姐,先别冲动,听老大的。”
余白杭看了看窗外夜色,让刘诚和柳展附耳过来,“今晚子时,我们去玉楼春走一趟,如果是真的,我不会让这种禽兽逍遥法外的。”
夜里,青瓦黑衣,余白杭让柳展悄悄进去探听,千万不能声张。
一炷香后,柳展从孩子们的住处出来,跃上檐间。
“老大,天太黑了,你不让声张我也看不太清楚,但我带了个孩子上来。”
“什么?”但余白杭还是不想惊动人,“这孩子要是哭了怎么办?”
柳展使劲向小女孩招手,“孩子别哭,我们都是好人,来救你出去的,我们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
小女孩的脖子虽然往后缩,但头低了一会儿就敢抬头了,怯生生地问,“你们是神仙吗?是听到了我们的祈求,来救我们了吗?”
余白杭不解,绕过柳展,和小女孩并肩坐着,声音前所未有的轻柔。
“我们不是神仙,但我们想知道,你们为什么祈祷?在教坊里,有人欺负你们吗?”
小女孩急着摇头,“不不不,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快放我下去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柳展先急了,“不是,那你刚刚在被窝里不是在哭吗?怎么能说什么都不知道呢。”
余白杭让柳展坐回去,“好好说话,别把孩子吓着。”
余白杭扶着小女孩的肩膀,“我叫余白杭,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女孩咬了咬嘴唇,现在是夜半子时,四下无人,想来这个时候“他们”也都睡下了,这才敢小声说。
“我叫红叶,今年十岁。”红叶紧张地看了看院子,生怕教坊姑姑突然冒出来抓她打她,推着余白杭的胳膊,“你们快走吧,这里很危险,你们快离开这里,不然你们就走不了了。”
余白杭向后和刘诚对视了一眼,刘诚去旁边盯梢了。
余白杭晃了晃腰间的佩刀,“别怕,我们是武林中的正义剑侠客,专门惩治恶人的,你如果受了委屈,尽管告诉我们,我们会替你惩罚他的!”
柳展也应和着余白杭,红叶在他们的询问下,大致讲述了她们每天在玉楼春的日子,与刘诚说的并无不同,其中细节却更让人脊背发凉。
这样暴虐的恶行,被这样天真烂漫的孩子看见且经历,从这样甜软细糯的口中说出来...也许她们自己都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余白杭握剑的手已经控制不住,时刻将要拔刀出来。
柳展蹲下来,温柔地问,“玉楼春里,有多少女孩子,有过这样遭遇的,有多少?”
“有二十一个女孩子,只有一两个没有被那个的,不过她们被打得很惨,教习姑姑力气很大,还用针扎她的大腿。还有一件很可怕的事情,我们几个女孩子去如厕都结队去,因为张家大爷会在厕所偷看我们,我们都很害怕...而且不光是女孩子,玉楼春里还有七个男孩子,也和我们一般大。多的我不太了解,但好像被要求脱光了衣服,和那两个老东西同在一个池子洗澡来着......”
“老大别冲动!”柳展按着余白杭即将拔刀的手,今夜张家兄弟并不在,把余下的帮闲们杀了还更打草惊蛇,别让大老虎跑了。
余白杭长叹口气,“谢谢你红叶,你很漂亮,很纯洁,你更勇敢,你和你的朋友们悄悄说,说你们马上就要见到光明了。千万不要害怕,不要感到羞耻和丢人,你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们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听懂了吗?”
红叶很久没有回话,眼泪却不能自控地流到下颌儿,轻轻摇摇头,却还是仰头看向哥哥姐姐,“我听懂了,可是你们真的会来救我们吗?”
余白杭半蹲下,抱着红叶的胳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天理昭昭,正义永存。”
柳展将红叶悄悄送回住处,并叫她明天中午不要吃下那药丸。明天晚上他们还来,让她把药丸带给自己。
几日后,方回春堂验出那药丸里面的成分了。
“余小爷,不知道你听没听说过息肌丸?”
余白杭皱眉,“听说过,那不是汉代的东西吗?现在不已经是禁药了吗?”
大夫让余小爷先坐下,他从前也未见过,只是有所耳闻。
“确实是禁药,因为这药性寒凉,伤害女性子宫,虽使人身体轻盈,但归根结底是个断子绝孙的玩意儿,所以前朝就明令禁止了。但有些善修炼房中之术的,还是偷偷炼制成分相似的药品以起催情之效。”
余白杭忽地起身,“你的意思是,这药丸与息肌丸是同一种药理,都是伤害女子身体的淫邪之物?”
大夫点头,“不知道余小爷是从哪里得来此物,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无论男女都不能多吃。”
“如,如果这东西多吃了,会怎么样?”余白杭声音都直发着颤。
大夫没懂余小爷为什么如此紧张,但据他的推测,“这东西,吃上一丸,身体轻飘飘软绵绵,使不上力。女子若连吃个一月,就会经期紊乱甚至闭经,如连吃数月,此生怀孕的机会,应该是很小很小了。”
余白杭一拳重重地砸向药堂的桌子,转身回聚义堂,叫刘诚和柳展过来。
“刘诚,不等了,我要让张家兄弟从此断子绝孙,在这之前,还得麻烦你帮我条陈出张家兄弟各项罪状,以呈给官府。柳展,冯婵玉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到了,冯婵玉是玉楼春招收的第一批学生,她当年十三岁就怀了张贺文的孩子,却因长期被喂食药丸而小产,此后再无法生育。”
抽刀。
这次余白杭不能忍了,也不再忍了,今天是五月二十五,红叶说每月逢五,张家兄弟必在玉楼春过夜。
雪刃刀映出红颜薄,你们凭什么轻薄别人的命!老子今日就要替天行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