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领受所有蜀山传承的刹那，这片紫意濛濛的领域崩塌了。
陆念情最后看到的，是司徒清无悔的微笑。
然后。
是青光。
是那种生机盈盈的翠青色。
让人想到。
莲叶何田田。
青光褪去，是白茫茫。
像大雪。
像云雾。
但并不是所有的青色都消失了。
中央，还有一抹碧色。
碧衫碧履碧叶簪，盈盈如柳俏生澜。
肯定。
是一位大美人。
好像。
是一位大熟人。
陆念情没有忍住，下意识地出声：“小海棠！”
碧衫女子笑而不语，就像清幽的莲花，含而不绽。
只是瞬间，陆念情知道自己唐突了。
他摇摇头，抱拳歉然道：“抱歉，是在下失礼了，还望前辈见谅。”
碧衫女子盈盈而笑：“前辈？你为何要唤我前辈？难道我很老么？”
“呃，倒也不是。”陆念情挠了挠头，干笑道，“只是觉得您应该就是天罗云莲大神了，所以这般称呼。”
“天罗云莲大神？”碧衫女子似笑非笑地看着陆念情，“你知道么，其实，我只是个小妖。”
陆念情怔了怔，眨了眨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小妖？您不是上界仙佛？”
碧衫女子轻轻抬手，露出一截如莲藕般洁净的手腕，纤纤玉指勾动发丝：“不要您啦您的，怪别扭，我叫聂楚楚。”
陆念情咧了咧嘴：“楚楚姑娘，所以你为什么会是妖呢。”
聂楚楚眨了眨眼睛，睫毛像荷盘上的露珠般轻轻颤动：“我原先，也不是妖。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才变成了妖，变成了云弥族人口中的天罗云莲大神。你愿意听么。”
“好。”陆念情洒然而笑。
聂楚楚微微颔首，眼波流转间尽起怀念：“从前啊，有一座山，叫玄青山，山上有一个宗门，叫玄青门。我是玄青门弟子，还有一个傻小子呢，他是我的师弟，叫楚襄羽。”
说到这里，聂楚楚并未停下，可陆念情却是心中一震。
当初从骊山回来，入魔后陷入昏迷，陆念情曾做过一场梦。
梦里那蓝布衫青年便叫楚襄羽。
陆念情虽然有所克制，然而眉眼间细微处到底还是起了些变化，有复杂，有恍惚。
聂楚楚并没有停下言语，还是将陆念情神情间的些许波动揽入眼底。
她眉眼稍垂，却并没有停下言语：“在山上，我和师弟的关系是最好的，那时候的时光也是最美满快乐的。可是，乱世之中，哪怕一方宗门也逃不过战乱纷争。霸道的君主，不会允许任何反对声音的存在。那场大火里，一切尽归乌有。所有人，都葬身其间。但幸好，还有师弟逃了出去。至于我呢，死是死了，却好像没怎么死透。”
陆念情感到苦涩。
聂楚楚明明是笑着用这样戏谑的言语诉说，可他却能感受到那深深的戚然和对这世道凉薄的怅伤。
聂楚楚歪了歪脑袋，继续说：“有人救了我，将我从幽冥之间拉了回来，留得一缕魂。那个人，穿着灰白衣衫，非常儒雅随和，可是我问他什么，他只是微笑，却什么都不说。我后来算不算仙佛我不知道，但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是天上的神仙。”
陆念情有些吃惊。
这信息量实在有些大。
他晃了晃脑袋，问道：“楚楚姑娘，你去过幽冥？”
聂楚楚深深看了陆念情一眼，微笑：“去过。”
陆念情张了张嘴，终是没有说出些什么。
于是聂楚楚继续说道：“那个人将我的魂魄借莲花为体，以妖形重生。其实，一开始我是有些无法接受的，但后来渐渐也就明白，人和妖又有什么区别。这世间丑恶的人，倒不如妖好。更何况，我本是已死之人，能再续生命，我该当感谢。不过呢，说来也挺有趣的，死了便一切是空，活着就会有所执。当时我就想，一定要好好修炼，修成人形，去找师弟。他一定不会在乎我是人还是妖。”
陆念情想到了什么，眉眼间闪过一抹震惊：“难道楚楚姑娘化作花妖后修行的地方，就在这天星雪原？”
聂楚楚悠悠一笑，轻轻颔首：“是啊，就在这。那时候，这里还不叫天星雪原。那时候，这里就是玄青山。”
“什么？这里以前是玄青山？”陆念情有些愕然。
“岁月悠悠，沧海桑田。谁又能预见千百年后这里会是如何呢？更何况，当初玄青山那场大战，惊天动地，半座山峰就已经被削平了。”聂楚楚如玉葱般的手指徐徐捋过垂在肩前的发丝。
陆念情叹了口气。
确实。
物换星移，人在变，山川也在变。
聂楚楚眉眼轻垂，晶莹的眸子像是荷叶下的一泓水波：“我在这里修行，时而会帮玄青门覆灭留存在附近的百姓。这是积功德、累善缘，那个人说能够助我更快修成人形。时间一点点过去，有时候经常就会忘却了计算。只知道，当我终于凝成人躯，去寻找师弟的时候，那个人又找到了我。他告诉我，师弟在长安。他也告诉我，师弟要刺杀大秦皇帝。”
陆念情越发震惊，可反应却偏偏更是平静。
他似乎料到了，又似乎没有。
所以他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聂楚楚声音渐渐变得有些颤抖，仿佛随着诉说回到了那时，期待而又彷徨：“我向长安赶去，心里很害怕，害怕见到他的时候，他却不能再看我。那个傻小子，明明答应了我，不去报仇，为什么还是这么倔呢。幸好，不算早不算迟，最后一刻，我见到了他。那时候，都已经是在皇宫里头。他满身都是血，却还在挥剑。我救下了他，然后一直跑、一直跑，终于摆脱了追兵，回到了这里。他果然不在意，不在意我是人是妖。可是，他伤得太重了，我没有办法救他，甚至连那个人出现后也说，救不了他。他说没有关系，能够再见到我，就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事情。我告诉他，我也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