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都城府邸中,名叫云彬的少年缓缓醒来,便觉脸上有些吃痛,哎呦叫唤了一声。
叫声惊动了一旁的下人,下人赶紧冲出房门,去找老爷和夫人回报。
云彬坐起身子,倒也没觉得伤口有多痛了。说白了,昨夜那一战,只是胸口吃了一掌,脸上又吃了一拳而已,身子实在是没有受多大的伤。只是这剑心有些破碎,却是有些麻烦。
他摇了摇脑袋,摸了摸脸上包扎着的厚厚纱布,有些自嘲地想着:都说我是最有可能跨进武理之境的,现在可好,要把剑心重新养起来,还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听说儿子醒了,云秉之带着夫人赶紧赶了过来。夫人拉着宝贝儿子的手,哭哭啼啼地不肯停下,还不忘恶狠狠地数落几声云老爷。云老爷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待夫人哭累了,云老爷这才开了口,说道:“彬儿,伤势如何?”
云彬笑道:“也就是母亲受了惊而已。我没事儿。”说着,他一把拉开被子,就坐了起来。
“没事就好,你跟我来。”云秉之丢下一句,便转身要走。
那妇人一听又不乐意了:“彬儿刚醒,伤势未愈,你要他跟你去哪儿?不准去。”她不依不饶,继续说道:“我不管那个姓陆的小子是什么人,你又和人家老爹是什么交情,你不去派人追杀也就罢了,居然屁都不放一个,就灰溜溜回府了?!”
“现在你又要拉着儿子干嘛?!万一伤势重了,我跟你没完!”那位身穿一看就是上好锻料做的华丽衣服的妇人,又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嘶吼道:“我告诉你,这件事情,我跟那个姓陆的小王八羔子算是杠上了!真当咱们云家是好欺负的吗?!”
云秉之皱了皱眉,破天荒地拉下了脸,低声吼道:“你给我闭嘴!”
妇人立刻被这声闷雷吓得立刻住了嘴,愣神呆在原地。云彬也看着眼前这位父亲,有些吃惊。
云秉之恨恨说道:“这件事说到底,就是坏在了你的身上!慈母多败儿,当真是一点不错。”他继续说道:“要不是你一天到晚宠着彬儿,今天不会有此一祸!”
云秉之转头对站在门口瑟瑟发抖的下人说道:“带着夫人去洗漱一下,回房歇着去。”
“是。”下人唯唯诺诺应下,赶紧搀了妇人,回房去了。
云老爷看了看云彬,继续说:“你随我来。”
“是。”云彬应下,便起了身,跟着云秉之来到了后院之中。
云秉之背对云彬,重重叹了一口气。之后他转过来问道:“彬儿,你怪爹吗?”
云彬本来还有些忐忑,突闻此问,有些奇怪回道:“父亲何出此言?”
“你是块练武的上好材料,这爹知道。可是爹却没好好教你做人。”云秉之说道:“我问你,你恨不恨打伤你的陆风?”
“孩儿不恨。”云彬实话实说道:“这一架孩儿认栽,不过说实话,孩儿当时眼拙了些,误以为他只是八境武夫而已,却不想实则却有一境的实力。有些大意,这才会落了败。当然了,胸中自然是有些不舒坦,大不了以后恢复了境界,再遇上他,再打一次便是。”
“万一下次你仍是输了呢?”云秉之摇摇头道:“这次你剑心大损,已经跌了不少境界。如果还有下次,剑心彻底破碎,可就废人一个了。”
云彬有些不服气,说道:“父亲,你这就看低孩儿了。”
“并非我看低你。”云秉之说道:“那陆风给你留了一句话,你自己好好琢磨吧。”
云秉之将陆风所留之言告诉了云彬以后,便转头离开了后院,回了房。
云彬看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身影,有些不明白:“恶人也有恶人的道理……?这小子说话拐弯抹角的,什么玩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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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风离开云都城几日以后,有一队陌生商队进了城。这商队甚是奇怪,所拉货物稀疏平常不说,也不与其他商队交流,生意也不谈。有些人觉得有些怪异,却也权当是刚出来闯荡的年轻商人,不懂行情,也就罢了。
说来也巧,这商队没进城几天,突然有一天夜里,云都府邸里起了一把莫名其妙的大火,全城人救火救了一夜,却仍是无力回天。那偌大的云都宅邸,竟是给烧得面目全非,一片狼藉。
云府里的人嘛,也不知道是睡得太死,还是怎么的,这么大的府邸里有那么多的人,竟是只跑出来了一个黄衣小童。而这小童正是在西城门给陆风一行捎信的那位,也是云彬身边的伴读书童。
孩童出来以后,身上的黄杉已经焦黑一片,到处都破了洞,脸上也被熏得黑乎乎的,却也没有伸出手去擦一下。他只是呆呆地望着那火势冲天的云府宅邸,双眼无神,嘴里喃喃地说:“没了…全没了。”
有个街坊妇人觉得可怜,再也看不下去,伸出双手想去抱住那黄衣孩童的脑袋,却被小童一把推开。小童推开那位妇人以后,仍是呆呆地望着那云府,似是在期盼着谁能从那火海里一冲而出。
周围的街坊们也只能摇着脑袋,唉声叹气地围在一边。
第二天早上,云老爷和云夫人、连同大大小小数十个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被官府的人从已经烧成焦炭的卧房里搜了出来。整个云都城,乃至整个大靖,都大为震惊。一时间,各路传言沸沸扬扬闹了好几个月。
云都知府也是一个头变得两个大,百思不得其解,怎么突然之间,这云都府邸就会好好地走了水,一代富贾就这么没了?朝廷对这件事情非常重视,户部、御史台、中书门下全都来了人,挤在这云都城里,让那云都知府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查又查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只得说是天干物燥,府里不小心失了火,又发觉得晚了,这才将云都府邸整个院子,烧了个干干净净,一家大小数十口,竟是几近全都葬身在了火海之中。
从京城匆匆赶来的户部尚书虽然脸上沉痛,心中却是乐呵,心想着要是这云家庞大的家产全部充了公,朝廷等于是坐收了另一整座国库啊。而且幸好这次御史台里,派来的是个刚上任不久的监察御史,看来这次自己手里,又可以多一些家底了。
大靖朝廷的中书门下,事实上只是虚位,手里并没有什么实权。这次云家出了事,靖帝为了表示重视,才特意差遣了中书令随着户部、御史台一起来了这云都城。
只是这位中书令,实际上是御朝会的人。关于这一点,大家都心知肚明。至于来的目的,就是为了防止户部一家独大,也好趁机在云府里狠狠捞一笔。
可说到那御史台嘛,其实本来根本就没他们什么事情,但是靖帝却坚持要派人去,为得是监察官员,不得趁火打劫。可是效果嘛……就连被派来的那位监察御史都心中有数,说白了没啥太大用处。
户部和中书门下的大员都来了,御史台却只是来了个监察御史。所以户部和中书门下各自偷着乐,靖帝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中饱私囊不是不行,但是决不能太过火了。
只不过,户部尚书和中书令有一点不知道,那就是御史台是带着密旨来的云都城。而至于这密旨上写了些什么嘛,就只有那位监察御史一个人心中知晓了。
于是乎,云家一倒,案子已结。各路官府如豺狼虎豹一般,迅速瓜分了云家那庞大的家产。大部分自然是归于国库,只是户部和中书门下,油水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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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路官员对云家表示了真诚的哀悼以后,便打算打道回府了。只是身为监察御史的安大人,瞒过了户部和中书门下的眼线,偷偷在城外添置了一座院子。
在动身回京的前一晚,安御史来到了这座院子之中,对一个紫衣少年轻声说了许久的话,一直说到了隔天早上,才转身离开。
那位紫衣少年将拳头紧握,指甲早已嵌入手掌之中,鲜血淋漓。
少年擦干净眼泪,眯起眼,心中暗暗下定决心,那害了自己全家的畜生,一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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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靖京城。
一个看上去十八九岁的年轻人身穿华服,坐在自家宅邸之中,悠然自得,正在细细品茶。他身边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中年人身穿素色长袍,俨然就是一副迂腐书生的样貌。
中年人站了一会儿,对着那年轻人说:“三皇子殿下,在下仔细琢磨了一下,倒是琢磨出了一点意思。”
年轻人眼皮都不抬,只是懒声说道:“琢磨出什么了?”
中年读书模样的王之涣笑了笑,对那当今大靖朝廷的三皇子说道:“云家这么一倒,正是咱们出手的好机会。”
三皇子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继续说。王之涣便接着说道:“云家的盐运生意,自是会由陛下直接接手,户部这次倒也算是捡了个便宜。不过那都是小生意而已。”
三皇子笑道:“你口气还不小,整个大靖的盐运生意,到了你这儿却反而是小生意了。”
王之涣笑笑道:“跟那云字银号一比,自然是小了不少。”
三皇子闻言,眼睛发光,不由得坐正了身子道:“若是真能将那云字银号收入囊中,我的胜算可就大多了。”随后,三皇子又摇了摇头,继续说:“不过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难于登天啊。这银号岂是我能说了算的?”
他想了想说道:“这等产业,先不说父皇肯定会盯着,估计老大也会千方百计想着法儿去弄好处,我还真怕是挤不进去了。”
王之涣笑笑道:“在下看来,这也未必。”
“哦?”三皇子看看这位收拢来的智囊,问道:“怎么说?”
“呵呵。”王之涣笑了笑,轻声说道:“云字银号那毕竟是民间的生意,就算朝廷有心吞并,却也不是那么容易。云家虽然没了,可云家下边儿的那些个小东家和老管事儿们可全还在。”
他继续说道:“偌大一个云家商产,试想又怎么会无人把控?盐运嘛,陛下早就蓄势已久,肯定是要拿下的。只是这银号,却不是那么简单,若真要强行吃下来,倒也怕世人会说吃相有些难看了。”
“陛下是一国之君,不能不顾言论。咱们嘛…”王之涣顿了一顿,笑道:“就不需要太过在乎那表面功夫了。”
“那老大呢?”三皇子问道。
“太子殿下如今分身乏术啊。”王之涣笑着说道:“难道三皇子殿下忘记了?日前您在皇上面前参了他一本,如今太子被罚面壁,在东宫里待着呢。”
“对啊!”三皇子笑道,“我那大哥这次也算是他咎由自取,一个小小的陆风,居然动用了金钟铁院。父皇看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只罚他在东宫面壁反省一年,还真是轻了。”
王之涣笑眯眯说道:“眼下太子被陛下禁足,陛下又得顾着脸面,那这云字银号,自然该是时候出手收下了。”
三皇子闻言大乐,说道:“不错。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三皇子想了一想,又问道:“还有件事,那个陆风,听说他在云都城把云家得罪了?”
“听探报说,他为了给礼部林尚书的千金报仇,将云家小少爷打了一顿。”王之涣回复道。
“还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三皇子笑道,转而说:“那陆风运气还真是不错,上次咱们派了姓徐的也没能拿下他…”
三皇子眯起眼,看着那王之涣问道:“依你看,陆风这条命,还有没有必要取了?”
“依在下之见,陆风只是个小小的知府少爷。当初要除掉他,无非也只是不希望他依附太子。但是如今太子自身难保,那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再劳烦三皇子殿下了。”王之涣笑嘻嘻,恭敬说道。
三皇子哦了一声,却眼光不离王之涣的双眼,半天没有说话。
王之涣却只是低着头,仍然保持着微笑,不管三皇子看,都没有露出一点不妥的痕迹。
“好,那便依你的。”三皇子点点头,似乎有些满意,说道:“王之涣啊,你运气不错。若是你方才执意劝我取那陆风性命,反而是弄巧成拙,我必杀你。”
王之涣恭声回道:“三皇子深谋远虑,在下明白。”
“明白就好。”三皇子露出一丝冷笑,继续说道:“你记着,我留你在身边,是希望你帮着本皇子出谋献策的,你可要站得稳妥些。若是本皇子发觉你脚跟有些许不稳,你知道的,本皇子向来不介意多杀几个有才学的人。”
“在下自当忠心为三皇子效犬马之劳。”王之涣控制住声音中的些许颤抖,恭敬无比回道。
“嗯。”三皇子点点头,笑道:“别太多心,本皇子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挥挥手道,“下去吧。”
王之涣应了一声,便退下去了。他走出房门之时,偷偷摇了摇脑袋,却带上了一丝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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