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棠拐进一道偏僻的小巷中,背着身子,朗朗笑道,“四叔既然来了,为何要躲在小侄身后呢?”
他话音刚落,原来黑暗的角落中浮现一道人影,在夜色的映衬下诡异得很。
那人一身黑衣,只是露出的脚踝旁,纹有一个‘四’字。拥有这等标志的,赫然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岐四通。
见被发现,岐四通并不慌张,他若没有这样的本事,又怎么能从那穷恶之地,平安归来。
便冷哼一声,“五公子回京,我等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
在岐四通打量他时,梨棠已然转过身,任那一双鹰目在身上肆意张望。
他不急不迫道,“四叔客气了,小侄可担待不起。”
岐四通冷笑,“担待不起?我瞧你胆子可大的很!”
纵是岐四通没有好脸色,梨棠还是一副好涵养的模样,他含笑道,“四叔莫急。难不成四叔是为了碧色的事来的?”
“你知道就好。不要招惹她。”
梨棠俊朗的脸上似有疑惑之色,“您这话小侄就不明白了。”
见梨棠俊逸脸上的浅笑。
岐四通挥了挥手,不耐道,“不要在这儿跟我耍嘴皮子。别纠缠碧色,她不是你能碰的。”
“四叔,您还是年岁大了,记不清了。我与碧色可是有婚约的。”
岐四通冷哼一声,“婚约?我们云家人势不与皇室通婚,这是铁训。”
梨棠原本轻佻的语气里添了几分郑重,那双清澈的眸子多了些势不可挡的凌厉,“四叔,你且看着!”
年轻人眼眸里迸发出的热烈的光芒,让岐四通原本镇定的心闪了闪。
居然有那么一刻,他真的以为,他将会打破祖训。
那双眸子的主人一瞬间消失在眼前,那刺眼的光芒也消失不见。
岐四通回过神来,居然被一个毛头小子迷了心智,真是糊涂!
他恼怒的挥了一下手中的玄武铁锤,被带起的阵阵劲风吹的一旁的杨柳枝叶疯狂舞动,似乎连这天地都在一瞬间暗了下去。
岐四通看了一下梨棠消失的方向,转身离开。
他回到云阁,七扭八扭的走进一个小院子里。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小院子,杂草丛生,似乎是没有人修理一般,生长的老高。唯一有不对劲的地方就是,这里太静了,静到似乎连一片叶子掉到石板路上都会发出声响,静到似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和血液流淌的声音,静到让人害怕的发毛。
岐四通自从跨入这个院子的一瞬间,便收敛起了浑身的傲气和怒意,换上的反而是令人瞠目结舌的恭敬。
他站在院子里,忍受着那股淡淡的却深入灵魂的威压。
屋子里渐渐传出声响,是很沙哑的声音,似乎这声音的主人是个即将要病死的病人,“见过那个小子了?”
“是。”
那人好像咳嗽了几声,屋子里传出杯子落在桌子上的声音,在这么静的地方,宛若晴天霹雳一般,十分响亮。
“怎么样?”
岐四通担忧的蹙了眉,却没敢抬起头来,望一望屋子里的人。
“可成大器。只是对碧色的关注太高。不是什么好事!”
屋里的人一直没说话,岐四通就一直保持着弯腰抱拳的姿势,没有丝毫不耐,半点也不像江湖传言一般脾气暴躁易怒,反而恭敬的不像常人。
时间过去了很久,等到得有一个时辰过去,才听见屋子里似乎有点声响。
好像是屋子里的人又端起了茶杯。
咕咚。
那人把凉透的茶水咽了进去。
“皇室中人真的始终逃不过云氏一族吗?”
那声音悲痛而又凄惨,就好像是沙漠里一头孤独又绝望的老狼,同伴均被杀害,只留他一人,苟延残喘的存活于世。
门外的铁血汉子霎时间红了眼眶。
梨棠站在那金碧辉煌的,无一不显示出皇室尊贵的大殿中,站在那张这天底下最尊贵的龙椅下,站在那个执掌天下的男人的脚下,依旧是漫不经心,嘴角微扬的懒散样子。
上方男人轻轻翻动手中的折子,看着下面与自己有七分相像的年轻男子,清贵无双的双眸中似乎闪过一丝笑意。
“回来了?”
那声音是出乎意料的温润,细细听过去,好像还能听见潺潺流水声,莺燕啼笑声。
是说不出来的好听。
梨棠听见男人的声音,似笑非笑的说。
“是。”
男子缓缓站起来,朝着底下的那个与自己年轻时候,一举一动都半分不差的年轻人走过去。
看着他的满身傲骨,嘴角笑意,似乎就透过很多年很多年的时光,看到了自己的样子。
慢慢的,他看见了,梨棠眼睛里毫不掩饰的嗤笑和嘲讽。
他回过神来,却不见一点怒火。
他微微一笑,就像一个平凡慈爱的父亲,“我听说,你对那个小丫头很上心?”
“是。”
梨棠笑笑。
他可刚回来三天啊,且做事隐秘,这事情就都被自己老爹知道了,是他太没用,还是这个看起来没有心眼的男人,太伪善?
何植叶看着依旧风度翩翩,看不出来任何不对劲的儿子,眼睛里似有满意,又有心痛,“不要耽误正事儿。”
梨棠挥了挥扇子,吊儿郎当的说,“儿臣可是认真的。”
分明是用最不正经的语气说出来的话,何植叶却感受到了,那语气中,不可忽视的坚定。
就像是年轻时候的他一样。
他叹了口气,用着父亲对儿子独有的包容与溺爱,缓和了语气,淡淡道,“那你想怎么着,娶一个杀人如麻的没有名分背景的女人为妻?”
梨棠歪歪头,似乎是对这句话有什么困惑。
“有什么不好?我杀的人只比她多,我俩,正好凑一家。”
何植叶依旧是清淡的模样,手指慢慢的扭动另一只手上的扳指。
“以你的皇子身份,适合你的贵族女子不下十户,何必拿这荒唐的理由搪塞我?”
梨棠被修理的精致的眉毛向上一挑,嘴角笑意慢慢,似笑非笑的说。
“父皇,您当初不是也喜欢扶桑夫人吗?”
扶桑!
一直跟在何植叶后头的老太监微胖的身子狠狠一颤。
那一颤似乎要把整个灵魂甩出去一般。
随后他反应过来,想把头深深的埋下去,硬生生装着死人,垂首间,对上了梨棠嘲讽的眼。
老太监不敢再多看,这时候也顾不上皇室礼仪,使劲扬出一个满脸褶子的笑脸,快速的低下了头。
这小王爷敢说,他这条老命可不敢听啊!
这万一皇上发怒……
这个如何是好?
哎呀呀!
小王爷怎如此不知分寸!
陪着何植叶经历过无数大风大浪的老太监,后脖颈子上慢慢都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梨棠看着这不男不女的老太监,嗤笑一声。
往上一撺,对上了那双永远是包含的温润的眸子。
毫不客气的看回去。
假正经!
半晌过去,就在老太监以为这位威严的帝王将要发怒时,他慢慢的说,“下去吧。”
梨棠毫不意外的得到这个答案,一拱手,转身就走。
无时无刻都在装老好人的皇帝,怎么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责罚?
何植叶看着半分都不留恋的儿子,眼睛里头一次出现了迷茫的神色。
扶桑啊!
已经好久都没有人提到这个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