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留那夜与盲僧分别后,就径直去了自己当初在白河附近买下的僻静小院。
小院许久没住人了,长满了青苔,院中杂草丛生,未修剪的树枝将小院包裹得密不透风。宋三留来到这儿时已是清晨,天色已亮,他竟找了好久才找到这个小院。推开院门,打开房门,一股霉味扑鼻而来,屋子里结满了蜘蛛网,桌凳上布满了灰尘,那夜与弟弟宋无影喝酒后留下的残羹剩菜,碗筷杯盏还原样地堆放在桌上,只是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宋三留触景生情,想起了惨死的弟弟,一屁股坐在那积满灰尘的凳子上,一点一点地回忆着与弟弟宋无影一起的点点滴滴,这个铁汉子也泪眼朦朦!
呆坐着的宋三留最后竟然伏在桌上唾着了,醒来时已近午时。宋三留起身来到卧房,刨开地砖,露出地下的坛子,打开一看,黄灿灿的金条一根不少。宋三留舒口气,照旧将金条埋好,到院子里呼吸呼吸新鲜空气,精神大好,于是捊起袖子,挽起裤腿,将屋里屋外收拾一番。宋三留干劲十足,精神抖擞地干了两三个时辰,终于将院子打扫干净,屋里也收拾得整整齐齐。这下坐下来准备惬意地休息休息,才觉得饥肠漉漉,饿得发慌,从昨夜到现在已是下午,自己粒米未进,怎能不饿,该去找点吃的了。于是宋三留揣了些银子,锁好院门,望白河城而去。
宋三留刚进“刘记酒馆”门时,伙计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刘三爷,你老人家可有一阵子没见了啊!发财去了?”
宋三留轻轻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假意虎着脸道:“小子,爷有这么老么?叫哥!”
伙计摸着头笑问道:“刘三哥,你要吃些什么呢?”
宋三留想也没想就说:“卤牛肉,猪头肉,花生米,再来一壶老酒!”
伙计干干脆脆地唤道:“卤牛肉,猪头肉,花生米给刘三哥切得实实在在的,再打老酒一壶!”
宋三留寻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了,待酒菜上桌,就一手执筷,一手拿酒杯,左右开弓,好不惬意!吃得正酣时,门口过来一老者,衣着破旧,步履蹒跚,好不眼熟。宋三留瞧了又瞧,仔细想想,哎呀,竟是刘善财,这家伙还活着!
宋三留立起身来正要叫他,此时从后面急驰而来了辆马车,众人纷纷闪避,刘善财行动迟缓,眼看就要被撞上了,赶马的也是好把式,急忙紧拉缰绳,那马蹄腾空,生生地被拽停住了,但那马车却被颠跳了起来,这下可将坐车的人颠惨了。赶马的恼起,对着刘善财就破口大骂。这时从马车上下来一人,揉揉屁股。宋三留一见这人,不由大吃一惊,这人竟是庆阳大盛发的刘中盛。宋三留为匪多年,庆阳的财主大户他都认得,这刘中盛突然出现在白河,让他惊讶不已。刘中盛把刘善财看了又看,制止了赶马的叫骂,走到刘善财跟前,扶了他起来,又跟他寒喧了几句,才相互作礼道别离去,两个像是熟人。
待刘中盛马车走远。宋三留马上出门快步来到刘善财身边,往他肩上一拍。刘善财惊了一跳,转过头来把宋三留看了半天,猛地紧紧抓住宋三留,话未说出口,委屈的泪先流了下来。
“刘三爷呀!你可把我害苦了哦!帮你看那两匹马,我差点就没了老命哦!我还以为你早跑了哦,没想到你还在这儿!”
刘善财边诉苦边抹泪。宋三留不安地望望四周,忙将他拽进酒馆,让伙计添来碗筷,再切了两盘猪头肉来。宋三留先给刘善财酙上酒,歉意对他说:“刘大哥,那日之事实在抱歉,小弟先陪个不是!”
刘善财喝完一杯酒,又狼吞虎咽地吃了些肉,将心中怨气抛在了脑后,与宋三留称兄道弟,喝得热热闹闹。看刘善财酒足饭饱,宋三留问他道:“我也听说刘大哥被冤枉关在庆阳大狱中,吃尽了不少苦头,但我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所以没能来救你。这后来你又是怎么出来了的呢?是官府大发善心放你的么?”
刘善财仰头喝干了杯中酒,一抹嘴,“呸”地一声道:“官府!刘三爷你莫提那官府。官府黑呀!没把咱老百姓当人。我刚进去时,被他们审来审去,受尽刑罚,没人可怜我这小老百姓。后来我碰到了一个熟人,你猜是谁!“
宋三留好奇地问:“谁?”
刘善财一脸鄙夷地说:“谁,就是咱们庄那个刘继祖。那个白眼狼,我认出他时跟他说我是刘善财,求他救我,他理也不理我,就让人把我拖到黑牢里关了起来。关起来后就无人管我了,吃的也没有,我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抓老鼠虫子,喝屋顶漏的水和自己的尿才活了下来。那狗日的白眼狼,亏当初他爹刘庆之带他到我们庄落户时,他还小,本地人欺负他,我还常常护着他,他那时家穷,我一个单身汉,一有吃的就给他留点,后来他爹死了,他求学到外,就没了消息,前几年他突然叫人回我们庄子上买了一大片田地,修了高墙大院,里面请了十几个长短工佣人,就是不见他狗日的回来过,一直都是他那叔伯兄弟刘金宝帮他打理家里一切事务。有人说他在外面当了大官。我还以为他至少是个省府大员耶!哪知道却在庆阳当了个啥子典史,就不认人了,我呸!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宋三留心头一震,刘庆之这么名字让他恨得牙痒痒,没想到他家竟在这儿。可那庆阳官府之中只有一个典史,就是俞知远,没有什么叫刘继祖的,难不成这刘善财老眼昏花认错了人,便说道:“你是不是认错了人,庆阳的典史姓俞吧!”
刘善财肯定地说:“错不了,化成灰我也认得他,他鼻头有颗痣,我是听到有人叫他俞大人,也不知道他啥时又姓了俞,就象说书的说的他大概就是三姓家奴吧,哈哈!”
宋三留惊愕极了,他脑子一片混乱,这事儿太复杂了。宋三留定了定神又问:“你后来究竟怎么出来的呢?”
说到这事,刘善财小心翼翼悄悄地说:“不瞒三爷说,我是被一个大侠救的。那大侠本不是救我的,是救那牢里另外一人,可那人死了,被官府的人害的,我便趁机向他求救,他顺便就救了我。那大侠厉害哦,飞檐走壁的,一会儿功夫就带我出了城,还给我吃的,让我回家。那大侠真是个神人,活神仙,要不碰到他,我还有命和你三爷喝酒!”
宋三留心里一激灵,他明白,那人一定就是丁青山,忍不住悲上心头,默不作声,抓住酒杯,连喝了几大杯。刘善财见宋三留异样,陪小心地说:“刘三爷,三爷,我说错了么?”
宋三留摇摇头,神色肃穆地对刘善财举杯说:“敬大侠,敬天上的菩萨!”
俩人直喝到天黑,喝得醉意朦朦,才相互搀扶着歪歪斜斜出酒馆。宋三留对刘善财说:“老哥,今晚就去你家歇了!”
刘善财醉眼迷茫地说:“好!刘三爷爽直人,不嫌我家简陋就行!”
宋三留想起一事问刘善财:“你跟那刘中盛是熟人?”
刘善财摸不着头脑说:“谁是刘中盛?”
宋三留一拍他道:“就喝酒前你的说话的哪个,就坐马车的哪个人。”
刘善财笑笑打着酒嗝说:“什么刘中盛,他就是刘金宝,刘继祖的堂兄,也是他的大管家!”
宋三留酒醒了一半,他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宋三留一路不再说话,只有刘善财兴奋不已,唠叨不休。终于来到刘善财家,这是个什么家哦,就一间竹子搭的个窝栅,上面履着干草,里面除了一条破草席和条破棉被,空无一物。离刘善财家一个山梁的对面就是刘继祖的大宅院,站在山梁上就能看见。借着皎洁的月光,刘继祖的大宅院看起来比牛肚坝张云卿家气派。刘善财指着那座大院说:
“那就是刘继祖的大宅子。”
宋三留看着那神秘高墙大院,恨得牙痒痒,心里躁动不已。他让刘善财先睡,刘善财喝得多了,也不客气,倒在破席子上就鼾声如雷。
宋三留呆坐了会儿,借着酒劲,悄悄地攀树溜坎的抄近道来到刘继祖大院后面,贴着墙根,听了听动静。听到院里寂静无声,宋三留紧紧腰带,一纵身就上了墙。四处了望一下,见院中有两处房间透着亮光,刚要下墙,却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人跑进院进了一间亮着灯的屋子说:“回来了。”一会儿那屋里灯灭了,出来两人,出了院子径直走了。院里只剩一间屋亮着灯,宋三留见机会来了,便一跃而下,蹑手蹑脚地来到那还亮着灯光的窗前,手指上沾些口水,轻轻捅开窗户纸,往里一瞧。只见屋里床上躺着一女佣,女佣旁躺着一小孩,那小孩穿着个红肚兜,颈上挂一金锁,粉扑扑的脸蛋儿好生面熟。宋三留仔细一瞧,大惊!这不是秦颂云的宝贝儿子金锁吗!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在老家吗!一定被人拐到这儿来了。
宋三留想到这儿,顿时那匪脾气就上来了,管他三七二十一,轻轻弄开了房门,来到床前。那女佣惊醒,正待叫喊,被宋三留一挙打昏了过去。金锁醒来,宋三留忙捂住他嘴悄声道:“别怕!我是你爹秦颂云的朋友,来救你的。”
金锁眨眨眼晴点点头,宋三留松开手,金锁小声地说:“我见过你,叔叔!“
宋三留撕了床上被面将金锁捆在背上,又将就那女佣绑了,嘴上塞上了棉絮。小心翼翼地悄悄溜出门去,这宋三留本就胆大包天,加上酒劲上来,酒壮雄心豹子胆,又借着月色将邻近几间屋子搜寻了一遍,竟然发现了他那把久违的玄铁鬼头大刀,这趁手老伙计到手,让宋三留心花怒放好不高兴。
临出门时,顺便又在屋里放了一把火,才心满意足地出屋去,溜到墙根下,攀上院墙,翻墙而去。这小金锁真是懂事,自始至终,安静地伏在宋三留背上不哭不闹,一声不吭。
没走多远,便听到刘继祖大宅里有人呼号:
“着火了!”
刹时院里的人东奔西跑,呼天喊地,乱成一团,又从外面急忙跑回两个汉子,冲进院中忙着灭火。
宋三留暗自高兴,背着金锁顺着小路朝刘善财家跑去。刚上山梁,宋三留就发现刘善财的破房子冒起了火光来,不知怎么也着了火。他着了急,三步并两步,冲到刘善财房前。刘善财的房子本就易燃,一会儿功夫,火势就大了,瞬间上了屋顶,烧得竹架哔剥作响,人根本无法近前。宋三留放下金锁,使大刀三下五除二将竹墙砍了个洞,捂住鼻子进到屋里,摸到刘善财,一把拖了出去。
宋三留又将金锁背在身上,拖着半晕半迷糊的刘善财一阵狂奔,离了刘善财那被火势吞噬的破房子,直跑两三里地才停下脚步。见刘善财还在晕头晕脑不知所以,从水田中捧了一捧水浇在他头上。刘善财顿时清醒过来,惊呼:“我这是在哪儿?我不是在家么?”
宋三留哈哈一笑,指着远处那映红半边天的一大一小两团火光对刘善财说:“看见那团小火光没,你家在哪儿呢!”
刘善财顿时揰胸顿足痛心疾首地说:“这下咋办了?住的地方也没了。”
宋三留嗤鼻一笑:“你那破棚子,烧就烧了呗!有什么可惜的。我看倒是有人想要你的命哦!今天我救了你的命,以后就不欠你的了啊!”
刘善财瞪着眼吃惊道:“我一个穷光棍,谁还想要我的命?”又呆望着远处说:“那团大火烧得旺哦,咦,那不是刘继祖家么!”扭头看看宋三留身上的金锁,刘善财嘿嘿一笑,指着金锁道:“这小孩我见过,常见他在刘继祖院子里玩。三爷这是唱哪一出?”
宋三留也不答理他,回头看看金锁,见他镇定地睁着一双大眼晴四处张望,宋三留乐呵呵一笑,挠挠他的头,说声:“走啰!带金锁找爸爸去啰!”也不理刘善财,径直往前走了。刘善财一见宋三留丢下他走了,慌忙赶上来央求宋三留:“刘三爷,我知道你是活菩萨好心人,我现在一无所有了,求三爷收留我吧!我给三爷做牛做马都行!”
见宋三留不吭声,那刘善财也涎皮赖脸地跟了来,路上刘善财稀里糊涂地问宋三留:“那刘继祖家的火是你放的,我家是不是也是你烧的?”
宋三留暗自笑笑,懒得理他,只顾赶路。一路急赶,不多时就赶回到宋三留那院。刘善财借着月光将宋三留这破旧小院打量一番,大失所望地说:“刘三爷,这就是你的家么?看你平时如此阔气,这里看起来也不像是个有钱的主住的地方吧!”
宋三留一边推开院门,一边没好气地说:“我都没嫌你,你倒嫌我这儿破了,再废话就滚蛋!”
刘善财一听这话,赶忙换上笑脸,从宋三留身上帮着接下金锁来讨好地说:“那是,那是,三爷这儿再怎么也是砖瓦小院,比我那茅棚子强多了,感谢三爷收留,你就是我刘善财的贵人,再生父母哦!”
宋三留呸地说:“瞧你那样儿,我是你再生父母岂不是侮辱了我这形象!”
那一路上都没吭声的小金锁站在院中,呆望着着这黑漆漆的小院,噘了噘嘴,竟嚎啕大哭起来。宋三留不明白这小家伙到底怎么了,忙去哄着他问道:“怎么啦?金锁。”
金锁边哭边闹:“你是个坏叔叔,骗人!我爹爹呢?我爹爹怎么不在这儿?”
宋三留笑了道:“叔叔真的没骗金锁,你爸爸还在庆阳,明天叔叔就去庆阳找你爸爸,带他来见金锁,你要乖乖的,听话才行!”
金锁听了破涕为笑,非要宋三留和他拉勾才行。宋三留一本正经地和小金锁拉了勾,将他抱进屋内,让刘善财照顾着他在以前宋无影那卧室里睡下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宋三留先去白河城里买了些吃的用的,用辆大车拉了一车回来。吃过早饭,宋三留叮嘱刘善财在家好好照看着小金锁,又让金锁乖乖的呆在家里,他去找他父亲秦颂云来见他,金锁听话地点点头,与宋三留恋恋不舍地道别。
宋三留将那把玄铁大刀用布裹了背在背后,戴了顶草帽,遮住面孔,望庆阳而去。
宋三留悄悄来到圆通寺,见到盲僧,向他详细说完他遭遇的一切。盲僧脸色凝重,心情沉重地说:
“想不到金佛王竟会是他,他戴着一副伪善的面具,作恶多端,贫僧该给他一个了断了。秦郎中这两日魂不守舍,心神不宁的,原来如此,金锁是他命根子,金佛王一定会以此要挟他做什么坏事。先等等看看再说,才好因病施药,救人救心!“
听宋三留说完这来龙去脉,大家齐齐举杯敬刘善财,感谢他帮忙揭开这个隐藏多年的秘密,让金佛王罪有应得。刘善财十分不好意思,他也没做什么啊!
丁小妹毕恭毕敬地跪在盲僧面前举杯敬盲僧说:“弟子不曾想师父竟是大名鼎鼎的剑侠徐清风,弟子能拜在师父门下,三生有幸,弟子一定尊从师父教诲,修身修德,学好功夫,以师父为榜样,惩恶扬善!”
宋三留和秦颂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相处这么久的盲僧竟是威名远扬的一代剑侠徐清风,特别是宋三留,一脸祟敬地望着盲僧,心里却无比困扰,将盲僧细细打量,这剑侠的剑呢?
盲僧见他们忽然对自己敬畏不已,不敢再谈笑风生,便笑笑道:“徐清风也罢,无根也罢,慧云也罢,只有过是个名字而已,为什么你们和无根师父可以有说有笑,大吃大喝无拘无束,一听说徐清风这个名字就生分了呢!这样吧,贫僧还是叫无根的好。来来来,喝酒!”
众人听盲僧这么一说,也无所顾忌了。个个心中都自豪不已——鼎鼎鼎大名的徐清风是我至交!都兴高采烈地不停地敬盲僧喝酒,感谢他为民除害,英雄盖世云云。
盲僧呵呵一笑,感慨道:
“贫僧功夫再高也是孤掌难鸣,你们为了助贫僧除恶,付出了太多的代价,你们也是侠义之人,是英雄!自古邪不胜正,只要世间正气浩荡,就使得邪风不存,来,咱们为正义干杯!”
众人一同举杯,痛快畅饮,尽情吃肉,很久没如此地高兴了!
最后宋三留问:“不知大师还回圆通寺么?”
盲僧呷着酒道:“我已将方丈之位传给了正行禅师,这里的事已了,我先带秋蝉上无极寺,传她些功夫,不然这个师父真让她白叫了么!”
丁小妹听了抿嘴一笑,脸露喜色,心中暗自得意。
秦颂云低头不语,盲僧知道他还想着出家,这下有些失望,便劝他道:“你六根未净,心有牵挂,哪能出家。金锁是你命根子,他聪慧过人,好好培养,日后也是一大材。庆阳有你的产业生意,你好好回去经营,将金锁照顾培养好才是正道,不要胡思乱想了!”
秦颂云受盲僧劝说,顿时醍醐灌顶,如梦初醒。是啊!自己怎能放得下这个宝贝儿子,他就是自己活下来的支撑,也是他秦颂云的希望。
盲僧又问宋三留:“连山又是如何打算?”
宋三留爽快地说:“我无牵无挂,先四处行走行走,哪一天累了,就到无极寺来找大师。这处院子就送给刘善财老哥了,也难得有缘相识!”
刘善财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乐得马上从凳子上滚到地上,向宋三留不住叩头,千恩万谢不停地叫:“三爷呀!你真是个活菩萨,我刘善财上辈子修来的福哇认识了你这个活菩萨!”
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宋三留知道他个性,也不理他,任他叩去。丁小妹忽然说道:“金佛王虽然毙命,可他的走狗刘中盛他们还在,就这样放过他们了么?”
盲僧淡淡地说:“此等小人不足为患,留给官府去收拾他们吧!今日高兴,何必为这些小事所扰!”
官府却没能抓住刘中盛,那刘中盛去了哪儿呢?
盲僧到衙门找俞典史决死一战的消息很快传遍全城,人们蜂拥而至,将衙门口围了个水泄不通,刘中盛也在人群之中。
当俞典史倒下时,刘中盛知道一切都完了,张大户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刘中盛幡然顿悟,悄悄离开人群,赶紧回到家中,将金银细软迅速打包带了急冲冲地马不停蹄赶回到白河刘家庄。让后来史知县派到他家的人扑了个空。
刘继祖大院中已乱成一团,见刘中盛匆匆回来,个个胆颤心惊。
刘中盛望着被火烧去一半房屋的院子,那坍塌的破砖碎瓦一片狼籍,几根被烧成木炭的房梁还冒着青烟。
刘继祖的夫人披头散发坐在院中嚎啕大哭。
刘中盛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切,见烧着的都是几间偏房,主屋仓库完好无损,长舒一口气,暗自感激菩萨保佑。皱皱眉头赶紧过去扶起刘继祖夫人。
这刘继祖夫人不是别人,就是王捕头的亲姐姐,那个失踪多年的王晴虹,原来是被刘继祖,也就是那个俞典史俞知远大人金屋藏娇了。
刘中盛见晴虹伤心不已,安慰她道:“少夫人不要悲伤,几间破房子而已,值不了几个钱,没什么大不了的,叫人修修就好了。我回来就是给少夫人报喜来的,真应了那句老话,火烧旺家门!咱家老爷又升官啦!”
这刘中盛心怀鬼胎,睁眼说瞎话哄那王晴虹。睛虹转忧为喜,破涕为笑高兴地问:“是吗?老爷升迁到何处?我弟弟禹光也跟着去吗?”
刘中盛胡编道:“继祖入省府为官了,也带王兄弟去。继祖让我回来将庆阳的产业处理了,换成现银带走,这离开庆阳也无人打理这些生意了,我也要随去省城另为继祖打理大生意。白河‘闲鹤楼’也一并卖了。”
王晴虹听了,心里乐滋滋的,自己偷偷摸摸跟了刘继祖后,一直不敢回庆阳,怕不受亲戚待见,说她与一个不入流的县吏官私奔,丢先人脸,丈夫刘继祖也不准她回去,说会与张家起冲突,影咱他仕途。这下好了,不但可以天天见到丈夫,更可以正大光明扬眉吐气衣锦还乡了!
想到幸福如意的生活触手可及,王晴虹憧憬着未来乐开了花。这刘中盛一直为她家打理生意,照料着这个家,多年来他都是兢兢业业,对自己丈夫和这个家忠心耿耿,从无二心,深得丈夫刘继祖信任,什么事都放心交给他去办,他都办得妥妥当当。于是王晴虹没有半点怀疑就把房契地契全交给了刘中盛。刘中盛又让她银库存放的现银交给他,说去换成银票,方便路上携带。刘中盛就这样轻轻松松骗取了刘继祖的房契地契,又骗到手一万余两现银。
出来后,刘家下人战战兢兢过来怯怯地对刘中盛说:“那孩子丢了!”
刘中盛大吃一惊,现在他倒是不在乎什么金锁了,而是担心到底谁救走了金锁,是盲僧他们还是官府的人?看来这儿也被人盯上了,事不疑迟,赶快行动!
便让几个下人赶了辆马车,先将银子拉到白河换成了银票。又乔装打扮一番,快马加鞭地又溜回了庆阳,径直悄悄地去了牛肚坝。
张大户在城里照料着生意,见老李头匆匆赶来,惊讶地问他家中有何事,老李头悄悄对他说:“坝上来了位客人,说是老爷的贵客,让你赶快回去,有好事相商。“
张大户何等聪明的人,立刻明白是谁了,与老李头匆匆地赶回了牛肚坝。
张大户回到牛肚坝大院,见刘中盛一人焦急地坐在茶室里,按捺住自己的无比兴奋,佯装什么也不知地问刘中盛:“刘老板如此着急找我,有什么事呀?”
刘中盛紧张地看看四周,张大户让其他人退下。刘中盛满面堆笑执着张大户的手感慨道:“兄弟先前对我说的话,让我感慨万千,一句话点醒了梦中人啊!谁愿做狗,老子也要做人!”
张大户微微一笑看着刘中盛,并不说话。刘中盛又神神秘秘地说:“房契地契我都带来了,就看老兄有胆接没!”
张大户冷笑道:“刘大老板,这到处都传遍了,你那主人已经命丧黄泉,官府正到处捉拿你,你手头的这些东西不值钱了,我要接下来,要摊上官司的!”
刘中盛听张大户这样说,着急地对张大户说:“张兄,这可是庆阳的好产业肥田金屋哦!官府要查下来,就是我早将此产业卖与了你,与刘家无干就是了!这样吧!这些产业我便宜处理给你如何?”
张大户似笑非笑地看着刘中盛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个便宜法?”
刘中盛忙将那些房地契掏出来,摆到张大户面前说:“这些全让给你,五千两纹银,怎样?”
张大户将眼睛眯成了条缝,向观战利品一样看着这些房契地契,这都是他张大户梦寐以求的东西,现在却触手可及,稳入囊中了,让他如何不得意!
张大户不动声色地哈哈大笑说:“刘中盛呀!刘中盛,你还真是精啊!一个烫手山芋你还想卖我五千,我不要!”
刘中盛将这些契约收回怀中,起身道:“生意不成仁义在,我刘中盛怀璧结友,兄弟却拒之门外,伤人心啊!想这庆阳总有识货人的,告辞!”
张大户沉下脸来说:“刘兄,这话可不对了!我张大户把你当朋友才和你说真话,你却不买这个帐,既然咱们恩断义绝,你出这门,我就报知官府,到时你刘中盛什么下场自己清楚,这些东西谁也得不到,就让给官府吧!”
说完,叫声:“送客!”
那刘中盛顿时冷汗直冒,忙拽住张大户道:“兄弟误会了,咱兄弟什么情谊,那是没说的,不然我怎么找到你了呢!这事好说,好说,你说,出多少?”
张大户做出为难之意道:“唉!既然刘兄说得如此诚恳,我就斗胆担着这风险拿银子赌一赌了,希望官府不要查抄这些产业了。这样吧!我看在多年情份上,风险我担,你就相当于白捡银子,给你五百两,我也是情至义尽了!“
刘中盛明白,这事愿与不愿都由不得他了,好在张大户还没赶尽杀绝,给他留了条生路。于咬咬牙一狠心说:“好吧!咱就赶紧交割!”
张大户悄悄叫来牛肚坝保正作中,保正平时受张大户不少恩惠,对他是言听计从。听到张大户召唤,保正二话不说就赶了过来。
保正识得刘中盛,见到他不免大惊失色,慌乱对张大户说:“这刘爷可是官府要犯,怎敢在此露面!”
张大户笑笑,将五十两银子塞到他手中安抚他道:“没事,刘老板悄悄来此,无人可知,这世道混沌,什么重要,就是势,人要顺势而为。怕他官府作什么!大胆地跟着你哥哥我,保你吃香喝辣!”
保正听张大户说,又见钱眼开,也大了胆子给他们作了中。张大户与刘中盛故意将交易契约上的时间提了前,两人签好字按好手印,这庆阳的大盛发、会利丰、绿水轩、醉月居和牛肚坝一坝的肥田沃土尽归了张大户。刘中盛也带着刘继祖多年积累的家财逃之夭夭了。
史知县没有抓到刘中盛,便命官差查抄刘中盛名下产业。
官差气势汹汹先来到大盛发。张大户笑吟吟地迎上前去问道:“官爷何事?”
官差回他道:“张老板,我们奉知县大人之命前来查抄刘中盛名下的产业。这事与你无干,别来掺和。”
张大户惊诧地说:“既然官府查抄的是刘中盛的产业,却到我大盛发来干什么?”
这下轮到官差们傻了眼,这大盛发何时成了张大户家的。张大户见官差们不信,便将房契拿出来给他们看,并说:“不仅这大盛发是我的,会利丰、绿水轩、丁字街那铺子这些现在都是我的了,刘中盛早在一个月前就卖给我了,恐怕这事真与我无关了,你们查错了地方!”
官差见契约上白纸黑字确实证明这些是张大户的了,无奈只好回去交差。知县史进忠知道了大怒道:
“耍我是吧!他张大户吃了豹子胆,竟胆敢勾接金佛王匪徒,获取贼赃,先封了那些铺子,待本知县慢慢来治他的罪!”
没等到史知县治张大户的罪,省府因金佛王事件影响恶劣,官场一片震动。先有总兵俞伯彦被人弹劾,花了不少银子才保住了官帽。又有人要治史进忠失察之罪,治县无为之罪,乃致于刘继祖隐于县府,为祸地方多年。还有人说史进忠与那被革查的藩台大人是同党,要严办。
因史进忠家财物被金佛王劫光,无力打点上面,巡抚大人也翻了脸不认人了。于是史进忠苦苦等的那省府同意他查抄白河刘继祖家的批文没到,革他职治他罪的公文与省府负责押送他的官差一同到了,同时来的还有新任知县童显旸。
史进忠在庆阳几年拼了老命使劲地捞银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落着,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童显旸到庆阳就去拜会了张大户,并去张玉琢坟前上了香。
张大户也合理合法地拥有了刘中盛卖给他的那些产业,成了庆阳第一富豪。张大户名利双收后,闲下来时便拿出丁青山使的那把虎啸刀重习破风刀法,并广收门徒,后来又成立了民间武术组织——大刀会。健强百姓体魄的同时,也震慑了坏人。再后来闹义和团时,张大户也是一腔热血,带领大刀会进京扶清灭洋,死在了洋枪队的枪口下。那是后话。
丁小妹跟着盲僧几年后习得一身好功夫,改名玉蝉青,仗着龙吟剑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后来也是威名远播。
宋三留竟渐渐恋上了丁小妹,一路追随着她,可丁小妹一直对张玉琢不能忘怀。宋三留散尽千金后,心灰意冷回到圆通寺,剃度出家,后来又到金鼓峰上重建了灵泉寺,一直住在寺里到终老时也没再下过山。
秦颂云还是在庆阳作他的郎中,一个人苦苦将金锁拉扯大了,又送他出国留洋。金锁在外接受了新思想,先参加了洋务运动,后来又参加了革命党,为国家变革奉献了一生。
而张豹按照张大户的意思十年寒窗后考取了功名,作了大官,大清灭后他摇身一变成了权倾一方的大军阀。
全书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