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可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眼前这个穿着白色短袖,黑色滑面运动裤,扎着中规中矩的马尾辫,手上脖子上空空如也的姑娘是…
姜觅?
趁着容温愣神的功夫,姜觅礼貌乖巧的向容温父母大了招呼,那模样和笼子里圈养的小白兔没有两样。
那天的做客极其顺利,直到姜觅离开,容峰还对她赞不绝口,“觅觅这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学生,刚刚吃饭的时候,我看她手指指甲修剪的整齐干净,从细节就可以看出这人值不值得交往,你以后要多向她学习。”
容温心不在焉的应和,心里早已经轩然大波,昨天她还跟自己炫耀新做的指甲,轻笑一声,“也真舍得。”
爸爸有一句话说得没错,从细节就可以看出这人值不值得交往,姜觅值得,值得她掏心掏肺的对待。
高中时候,姜觅跟她报了同一所学校,又随着她在分科志愿上填了文科。
姜觅一直是骄傲的,不错的家境,极其出众的外貌,令人羡慕的好成绩,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可是高二那年,一切都变了。
姜觅父亲在一次任务中牺牲,同行十二名警员无一生还,而任务失败的原因竟是因为出了内鬼,经过一番调查,锁定了姜觅的父亲张建忠。
姜觅甚至都没能见上父亲的遗体,只领回了一盒骨灰,蒙了尘的骨灰盒被送回的那天,下了大雨,她一个人在雨里站了很久,容温撑伞跑去的时候,姜觅匍匐在地,泣不成声,“他…他们说我爸爸…是叛徒…怎么可能呢?”
后来容温才知道,姜觅和母亲领骨灰的那天,十二名警员的家属全到了,对着母女俩声嘶力竭,姜母连连鞠躬道歉,只有姜觅倔强的护着父亲骨灰,“我爸爸不是这样的人,是你们搞错了,凭什么要我和我妈道歉。”
“姜觅,你相信叔叔吗?”
“相信,我爸爸一定不是这样的人。”
大雨之中,容温看着她,坚定道,“你信,我就信,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姜觅在家休息了半个月,就重新回到了学校,她比以前脾气收敛了许多,学习也更加认真,在他们的小县城里,消息总是传的很快,老师们在姜觅回校前开了班会,让大家不要因为一些谣言排斥同学,可到底还是有很多地方不一样了。
在高中的校园里,一直牵着姜觅的手,毫不避讳的只有那个曾经最在乎别人眼光的容温。
高考前夕,班内的气氛多多少少都有些奇怪,曾经要好的朋友不知因何原因相互冷战,小情侣也走到分手,该学习的还是在埋头苦学,也有人已经抑制不住心里的雀跃提前懈怠,更多的是站在人生第一次分岔路口惶惶不可终日的人。
那天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姜觅去了老师办公室谈话,容温也难得静下心来在吵闹的课间攻克一道难题。
她的同桌是个不太注意个人卫生,性格有些怪异的男同学,班上没有人愿意和他亲近,容温对他也是疏离的客客气气,做了一个多月同桌,没有太多的交集,也没闹过什么矛盾。
在容温埋头做题的时候,同桌正趴在桌子上睡觉,四月的晚上天有些凉,他穿了件短袖校服,一直烦躁的叹气,然后突然坐起盯着容温怀里抱着的那件绿色风衣,“把你的衣服借我穿穿。”
容温讶异抬头,她也只穿了件短袖,这件风衣平时穿的时候贴着自己胳膊,夏天每个人身上都不免有些汗味,她为难的看他露着的胳膊,握紧了手里的风衣,可同桌竟然直接抽走了衣服,穿到了自己身上。
前排的女同学看不过去,义气的说了一句,“人家女孩的衣服,你这样未免太不礼貌了。”
同桌只是恶劣的冷哼一声,根本没理会,趴在桌上继续睡了。
这时,姜觅正抱着一沓卷子进教室,一眼就看到容温的风衣被穿在别人身上,她早就看她这位同桌不顺眼了,一个男人没有半点风度,从上到下透着猥琐的气质,总是随意拿容温的东西用,有意无意的往她那边凑,一点不拿自己当外人,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将卷子重重拍在讲桌上,姜觅直接走到那人面前,脚向桌角踢了三下,“脱下来。”
被吵醒的人心情不爽,面露凶恶,“你他妈的有病呀。”
容温自小就是易受惊的体质,被他这突然一吼,吓得心都要从嗓子眼飞出来。
可姜觅却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她脸上极为轻蔑,字字讽刺,“你是真的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大夏天的一身臭烘烘还好意思穿人家姑娘的衣服,你恶心不恶心啊。”
“跟你他妈的有什么关系?”
周围哄笑声音四起,那人面子挂不住,拍桌立起就要动手,却被右侧伸出胳膊拦住,容温死死抓着,被他用力一甩也没松手,同桌怒极反笑,指着姜觅卑劣刻薄道,“你还挺正义,谁教你的,你那个死了的叛徒爹吗?”
那声音尖酸,完全不像出自男人之口,周围的气氛瞬间降到冰底,大家都知道姜觅父亲的事,虽然都不自觉疏远,但从来没有人当面这样指出。
“啊!”
一声惨叫,那尖酸的嘴脸上满是痛苦,半跪下去,但动手的却不是姜觅,容温狠狠踢向他的后膝,星眸续上怒色,“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原来以为你这人就是身上臭些,没想到从里到外没有一处不透着恶臭,看来相由心生这话说的一点不假,你随便拿我东西,随便往我跟前凑这些我都知道,不和你计较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东西了,满口臭气熏天对着谁瞎嚷呢,真该照照镜子好好看看你自己的猥琐嘴脸!”
姜觅愣神片刻,欣慰的笑,“小温温你嘴皮子可以呀,平常怎么不骂他呢,我还以为你真没看出来他那丑恶的肮脏心思呢。”
最后容温和姜觅都被叫了家长,那个男同桌被当众戳破,再也没有脸面来上学,搬着东西回家复习去了。
…
“温温,愣什么神呢,多吃点菜。”
“哎,吃着呢吃着呢阿姨,您别只顾着我,您也多吃点。”
“这人啊到了一定年纪,胃口就不如年轻时候好,你俩好好吃,阿姨去便利店转转,给那兼职的小姑娘也带些饭菜。”
姜母走了以后,姜觅眯眼看着容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跟我说?”
被看的发怵,容温咀嚼的速度都慢了些,犹犹豫豫的瞥了一眼叔叔的照片,那里摆放了几个勋章。
“你总是这样,话都不敢敞亮了说,不是都跟你说了你不脱裤子我都知道你放的什么屁。”姜觅坐直身子,“我爸的事儿确实平反了。”
容温嘴巴闭的紧紧的,好半会才把嘴里那一口食物咽下去,“这…这么直接吗?”
姜觅一向心理素质过硬,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容温总想要是她能有她一半,不,一半的一半,也不至于在初见小四时慌成那个鬼样子啊。
“其实我高考前这事就已经平反了,只是当时涉及的这个案子没结,只是通知了家属,今年年初,总算是能小范围的公开说这件事了。”
说这话时姜觅的心早已经平复了,虽然她并不知道父亲身死时的细节,但好在她相信的父亲没有让她失望,别人怎么说怎么看都不重要,“所以高三那会儿,你那猥琐同桌嘴里放屁,我都没跟他计较,谁知道你个小绵羊还当了回狼。”
“哎,别拿你这同情的眼神看着老娘。”姜觅立掌在容温眼前,她怕极了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她猜想,容温眼角那颗泪痣一定是哭出来的。
容温揉了揉眼睛,“谁同情你可怜你了,我那是感动,我可怜自己都来不及呢,哪有功夫可怜你?”
“你有什么好自怜自艾的?”姜觅回怼,突然想到了什么,“哦不过你被你爸爸压制的确实挺惨的,这次回家,叔叔没对你进行什么人身和心理攻击吧。”
“怎么没有?我就想不明白了,怎么会有人来接自己四个月没见的女儿,先是劈头盖脸的嫌我提大箱子的事儿呢?”容温叹了口气,“要不是我心里一直坚信我爸是爱我的,就凭他从小到大打我骂我那个次数,足够我跟他断一百次血缘关系了。”
姜觅认同的点头,“叔叔对你确实是阴晴不定,还记得你初中见叔叔时那个战战兢兢,包括你上学那会儿唯唯诺诺缩头缩尾的模样,啧,一看就是经历了不少攻击,哎你那泪痣真哭出来的?”
容温这会儿是真的要哭出来了,“我怎么这么可怜呀,你没有一点同情心的吗?”
“不好意思,生来冷漠。”
姜觅收拾碗筷,她和容温之间好像早已经习惯了用玩笑和释然来掩饰伤痛,并不是因为彼此之间不能开诚布公,而恰恰是因为太过了解。容温了解自己不擅长过多谈心,所以在父亲一事上从不追问,点到为止,却一直坚决的陪在她身边。容温喜欢用轻松的吐槽絮叨和父亲针锋相对,她也明白她从小到大在家庭里受过的伤害,叔叔是个从来不会和人好好沟通的人,他的世界不是命令就是说教,要命的是,他还是个古板专制的人,只愿意相信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容温的成长中学会最多的便是妥协,和她母亲的无声妥协不同,她总在歇斯底里的反抗之后妥协,所以挨了不少打骂。
要说她亲眼得见的匪夷所思,还真有一回,高二暑假,她俩正在容温卧室床上看电视剧,门被一把推开,容叔叔气冲冲的朝着容温劈头盖脸的吼,“要脸不要?”
这话没有前言后语,姜觅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她连忙坐直身子,仔细看了看自己是不是和容温之间什么亲密的举动让容叔叔误会什么了,没想到他拿起了空调遥控器,摁下开关,“外头冷成这样了还开空调!”
她一脸诧异的扭头看了看窗外,阳光正好,虽然不至于热的难以忍受,但说成冷也太夸张了吧,况且,容温刚刚把温度调的是27度,也不算低,不过再怎么样,怎么能骂女儿不要脸呢?
等容叔叔重重关门,容温才解释,脸上是习以为常,“我们家开空调要经过我爸同意,他觉得需要才让开。”
“怎…怎么就是需要了呢?”
容温顿了一下,“我爸出汗。”
那是她第一次完完全全相信容温以往的吐槽没有半点夸张,和容温认识这七八年,她没有一次见过容叔叔的笑脸,冷笑倒是听了不少。
…
想到自己老妈每次都是在自己在的时候开空调,进她卧室前总是先敲门,姜觅说道,“我其实一直挺佩服你的,心态挺好。”
姜觅刷碗,容温负责冲碗,“也就剩这么一点自我安慰的优点了,你试试像我一样话痨,把让你生气难过的事儿朝身边所有人讲,说着说着,自我调侃的本事就练就出来了,认识你以前我话挺少的,这话唠属性还是被你挖掘出来的,因为也就你愿意一直听我吐槽,我们家别的人都可害怕掺合我和我爸的事儿了,我妈呀,就是学不会我这招,也不找我这个现成的树洞倾诉。”
“我更佩服阿姨,那才是真的佛系。我一直好奇,叔叔脾气一直这样吗?”
容温重重点头“一直这样不过有逐年递增之势,刚开始我觉得只是对我管的严,后来我发现是对所有人管的严,上到我爷爷奶奶,下到我叔父家的小妹妹都躲着他烦他,他这人吧,心倒真不坏,就是总觉得谁离了他都不行,还有就是说话那个用词语气,一般人还真听不了,幸好我不记仇,不然估计会和黛玉妹妹一样郁郁而终了。”
她活动肩颈,“不过我和我爸也就是半斤八两,的确也没做出什么让他看着高兴的事儿,什么猪呀狼呀狗呀都被我爸拿来形容我,哎呀,我都替他们无辜。”
姜觅最喜欢听容温吐槽,还喜欢捎带自嘲,对自己的认识还很中肯,跟说单口相声似的。
“我感觉你妹妹还挺粘叔叔的。”
“那是她不懂事,还没经受过现实的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