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条件反射把头扭回去,让尖锥从耳朵的伤口上再犁过一遍,他痛得忍不住晃脑袋,后脑勺不小心又碰上了近在咫尺的石锥,他只能学着杰特倒下的姿势,顾不得吸灰吃土,让正脸和石地板紧密接触。
杰特稍微动下脖子,用余光看着雷克斯的滑稽表演,紧贴地面的嘴唇艰难地张开,勉强发出“呼呼”的嘲笑声。
笑什么笑,你满脸血的样子难道就不狼狈吗?雷克斯只能在心里说说,现在这个状态下连嘴也很难张开了。
他们只能暂时保持这个姿势,像海滩上晒太阳的乌龟,又像预备磨粉入药的蜥蜴干。
狼狈呀,被威胁生命,被迫学鳖爬。
狼狈又能怎么样呢?堂堂正正就不是生死搏斗了。
真是的,要是不走魔法决斗这条路,大概生活会轻松很多吧。当初就该好好跟老爹说一说,劝他让自己去船上干活,别做魔法师了,搬运术做苦力正合适的。
当初王城的老师说:“若为战士,则终身以是。”现在看来真不假,学了一身战斗本领的自己和战斗的缘分再也没有浅过。安静坐在实验室里做研究的生活大概已经和自己说再见了吧。
阴谋诡计、病痛伤疤,魔法师们最瞧不起这些东西。和坐在宁静优雅的实验室里探究世界奥秘、推动生产进步相比,用魔法知识伤害他人只会受到鄙夷。赏金猎人,雇佣兵,这些使用法术战斗的流氓恶党全成了年轻父母们恐吓孩子的传说。只是面对高贵的军人,从来瞧不起任何人的魔法师们所能说出的最轻视的词也不过是“兵家不祥”。
雷克斯不是军人,他也不想参军,但他的搬运术最适合盗窃、暗杀,或许当年在王城拿下桂冠的时候,站在台下的观众中有冷眼相对、窃窃私语者就是把他这个穷小子和流氓恶党画上等号了吧。
杰特要维持传送法术,应该不能算作战斗力了,如今只有我能够破局,雷克斯不得不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虽然磨炼技术是为了预备实战,但真到了瞬息万变的场面上,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就像上次和安丽遭受袭击,一下慌了神,丢脸又差点丢命。
这次和上次很像,都是拥有致命杀招的敌人躲在暗处,不同的是这次的敌人远没有上次的压迫感足,能给他们机会趴在地上得以喘息思考,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雷克斯瞧不起了。
絮絮叨叨那么多,雷克斯自己都嫌烦,他让全身紧贴地面,用法术推着自己,像泥鳅一样“滑行”到墙根,一点声音都不出。
“嗨,你在干什么?我该怎么办?”雷克斯没有理会杰特的呼喊,转而贴着墙根横向滑行,动作缓慢,时而停顿,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墙的另一面就是牢房,那里应该只有一间关着人。雷克斯闭上眼,极力感知范围内的一切魔力流动,就连壁挂灯稳定放出的微弱扰动也要掌握。
墙的另一面,被捕捉到的魔力流动越来越多,逐渐勾勒出一个立体的形状,它们依附在什么上面,是一个人形,雷克斯成功捕捉到了对面犯人体表的魔力循环。所有人类,只要能够正常地产生魔力就会不受控制地由固定器官向体外释放,外放的魔力很快消散,因此只在体表被观测到有规律的魔力运行路线,这被称为魔力的体外循环。
外循环的最大有利作用是形成了屏蔽膜,使得对体内魔力流动的观测无法从外界进行,所有有关体内魔力流动现象的记录均来自合法的人体解剖,但是否存在某些不法组织为了研究而进行非法的人体试验就不得而知了。
他清晰地看到了地面与桌面上残留的魔力痕迹,这印证了雷克斯又一个猜想,犯人能使用法术,且会类似搬运术的法术,可以不用触碰物体就使物体移动,否则无法解释送给他的食物都不见了。看来监狱的管理者并不是完全冷酷无情,故意使用微量的狱岩矿石,考虑到了对犯人身体的影响。
雷克斯用手按住墙面,他要像开锁那样,用感知力完全掌握想要控制的物体。但这次要更细、更深,他要从脑海中释放溪流,无孔不入、无微不至,渗透进组成石墙的最小元素中,他要成为这堵墙的主人。
“雷克斯,小心后面!”趴在地上的杰特大声呼喊,他看到眼前的墙顶浮现出一个人形,那个人形与墙面是一样的黑灰色,仿佛生长在墙里。它倒吊着缓缓下降,露出整个上半身,后背看起来粗糙而坚硬,甚至有土灰在扑簌簌地往下掉。
它面对着正在集中精力的雷克斯,暂时什么也没做,杰特的喊叫没有打扰到它,它似乎什么也听不到。
雷克斯已经感知到身后异常波动的魔力了,但此时他没法分心,向墙面渗透意识用光了他的大脑,现在的他连挪动手指都无法做到。
“听我祈祷,凯亚。”杰特唱诵着,在面前聚集起强烈的风团,“形聚为锤吧,以重锤碾碎我的敌人。”人形似乎能感知到魔力的波动,它憨直地扭过头去,一点不设防,迎接它的却是铁锤一样的坚硬风团。
撞上人形的风团硬是发出了挤压碎石的声音,人形的下半身被从顶上扯出来,炮弹似的砸向了雷克斯贴近的那面墙,在石砾的崩解声中无力地倒在雷克斯身旁,撞击的墙面上出现一个浅坑,碎石子慢慢从上面脱落。
“再来几下啊,大哥。”被迫脱离感知状态的雷克斯惊喜地大叫,“你那么厉害怎么早不露一手啊。”
“我我我我我我忘啦呀。”杰特急得要哭出来,“我刚才都要被吓死了。”
“别废话了赶快上,会什么就给它来什么。”
“刚才那下威力挺大的呀,要是把它弄伤了怎么办?”杰特很踌躇。
“你管那个干什么?打架就是要把对面打到完全失去威胁才能停下来呀,仁慈的小公子。”
“形聚为锤吧,以重锤碾碎我的敌人。”
“形聚为锤吧,以重锤碾碎我的敌人。”
“形聚为锤吧,以重锤碾碎我的敌人。”
。。。。。。
天翻地覆般的轰隆声响伴随着扬满整个空间的尘土,直到施术者力竭才停下,这片地方突然安静下来,随后又传来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咳嗽声。杰特的声音最大,刚想休息一下的他因为大口喘气的缘故吸入了太多灰尘,震天动地的咳嗽还有干呕声像是要把心肺都给吐出来。
雷克斯拍拍手,灰尘像松针一样纷纷坠落,他一边扑打着外衣一边站起,顺便向趴在地上的那个人形踢了一脚。趾尖接触到了十分坚硬的物体。
没了灰尘弥漫,杰特的反应减轻许多,虽然还在捂着嘴咳个不停。
“咳咳,你刚在干吗?喊你你也不回头。”杰特也站了起来。
“刚想搞一个复杂的法术打穿那面墙壁。”雷克斯伸出大拇指指着背后那面被砸出一个坑的墙,“结果你一出手就把它解决了。”
“我的老师就教了我三招用来防身。”杰特说,“因为我的感知偏向风,所以三招全是风系法术。”
“我从没听说过咏唱能作为主要施法手段。”雷克斯说,在大部分人的认知中咏唱是被应用于复杂的工程魔法中作为辅助手段以加快施法进度,几乎没有单独使用咏唱施法的情形,普通法术的施放在速度优势上就断绝了咏唱出场的可能。
“那是啊,你又没学过咏唱。”杰特沾沾自喜。
雷克斯给了他一个白眼,蹲坐到人形前仔细端详这个怪东西。
它确实是个石头人,伤痕累累的却叫人一点也同情不起来。正常人挨那几下锤怕是胸腔都要塌进去了,这个石头人只有外表上的裂痕,整体还是完好的。它趴着一动不动,没有呼吸,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
“弗里曼家族的巨偶,你了解多少?”雷克斯依然盯着石头人。
“听我爸说厉害的不得了,跟真人一样,他说买一个回来干农活,一个顶50个果农。”杰特回答。
“好吧,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雷克斯小声说。
眼前这个东西和他在书中见过的被称为巨偶的物体差距不小。产于弗里曼魔法工坊的巨偶统一拥有巨大的身躯,运行起来的时候双眼亮如火炬,每一个动作都发出震慑心神的可怖声响,就像沉睡的山岳被注入灵魂,活了过来。和眼前这个普通人大小的家伙完全在一个档次上。
但它们同样是类人型人工制品,且同样有一定的智慧,能使用魔法。《神纪》上说万物有魔力来源,但只有足够智慧的物种才能驾驭魔法的才能,没人知晓弗里曼家族用了什么方法把神给予人类的天赋再度给予人的造物,这是等同于创造生命的禁忌之术。弗里曼作为三大家族之一,现在是唯一一个封地在王城内的非王族成员,全权掌管中央魔法研究院,那里正是为魔法师们评级和颁发奖章的地方,能够获得此种优待,大概与弗里曼一族掌握的这种可怕技术有不小的关系。
杰特也走到一边,站着端详这个一动不动的人形。
“它就这样被搞定了?”杰特有些担忧。
“如果它真是巨偶的话。”雷克斯抬头瞟了杰特一眼,“没有人类会是它的对手。它是被设计用来攻打城寨的。”
“说到底魔法师就不适合战斗啊。”杰特放松地坐在地上,终于想起来用手把脸上的血抹干净了。
“我们的国家有强大的武器和配套的训练有素的使用者,何必让重心在研究上的魔法师们上战场呢?各有分工嘛。”
“不是啊,我是说我们。”杰特说,“我们这些被训练出来的,熟练使用法术的人也不适合战斗啊,你看我俩这样。”他指指雷克斯,再指指自己,两个人衣衫凌乱,头上到处是血,满身白灰,跟偷面粉被人打了一样。
“但学习使用魔法战斗还是很有必要的。”杰特点头,“要不是我学过几个防身的法术,今天咱俩就交待在这了。”
“你说的对。”雷克斯回应,“稍加锻炼为了防身就够了,咱们学习魔法说白了是要出去工作,有什么本事就做什么工作,要论打架有专业人才,跟咱们不挨着。”
“你的目标不是进研究院搞新技术吗?说工作太庸俗了吧,魔法师大人。我这种小民学魔法是权当不浪费天赋,顺便多门手艺啦。”
“你当真以为我是高等学府的高材生?我这种人毕业后能被评上魔法师那就是众神瞎了眼。”雷克斯情绪忽然激动起来,“我是个老水手的儿子,出来学一门技术好赚钱养活自己,身份比我高贵,志向比我远大的人才是这所学校里的主流,我在学校里连根毛都算不上。”
“这个。。。”杰特小心地斟酌用词,“你,你能被安丽小姐看上,肯定未来一片坦途啊。不,我是说你肯定有过人之处。”
“天知道。”雷克斯声音低了下去,“天知道她为什么看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