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机阁主听出了付豪的戒备，也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
他干咳两声，恢复了之前的苍老疲惫的声音。
“咳咳，是老夫失礼了。付少侠稍安勿躁，坐下饮一杯茶，老夫定会将少侠想知道的事情告知。”
说完他一摆手，付豪也点了点头，坐在神机阁主对面。
神机阁主一招手，从石室角落里直接飞来一个茶壶，两个杯子。
付豪感觉有些意思，这招隔空取物用得玄妙异常。同是用内力牵引物体，和韦觉的鲸吸掌又截然不同。鲸吸掌是医道妙术，侧重感知和把握，距离自然也不能太远，吸引的东西也不能太大；而隔空取物则是用浑厚内力横贯距离，所能搬动的东西也可大可小。
而神机阁主所使的这一招几乎无声无息，内力圆融如意，绝对是九品之境才能做到。
神机阁主亲自倒出两杯茶，轻轻一推，一杯送到付豪面前。
杯身洁白，细看之下上面却雕满金文玉书，付豪仔细观看，却是苏永所著的《清欢意》：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更为奇特的是，当杯体因滚烫的茶水而渐热时，上面竟然渐渐浮现出一幅画。
那是苏永会友图。
付豪啧啧称奇，这般奇妙的杯子，想必也只有神机丹凤可以做得出来。
目光再移向杯中，杯口水雾迷蒙，好似云烟缭绕。透过缝隙，可以一窥澄澈碧绿的茶水，与洁白的杯身辉映，晶莹剔透。
付豪从未见过有这般奇异景象的茶水，当下小饮一口。
初尝微涩，回味甘甜，再想时却记不得什么滋味，只有一种说不出的怡然。
虽无酒无月，却能让人心绪平静，仿佛真切体会到苏永所说的那种清欢意。
“好茶！”付豪由衷赞叹一声。
神机阁主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道：“此茶名叫镜花水月。”
“镜花水月……”付豪重复一句，再饮一口。
神机阁主看着付豪，轻叹一声：“三十年前，有个人闯过了十八器痴，打败了砍柴人，最终胜过了我，坐在与你同样的位置，喝着同样的茶。”
付豪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神机阁主，并未说话，只是倾听。
“那个人，就是玉石经传人，他自称钱多。”
“他的内力霸道无比，功法奇特玄妙，仿佛没有什么是他最强的武技，又仿佛都是他最强的武技。”
神机阁主似在回忆，似在感慨。
“我一交手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即便他当时也很年轻。”
“百年前天命老人留下一则预言，摆下一盘神机棋局，说百年后武林会有一场大劫。没有具体时间，也不知具体原因，但明确地说，要想化解这未知的危难，非要能够解开这棋局之人方可。”
“几十年间，神机阁时刻注意着武林中诸多门派高手的动向，一旦有资质非凡，武功高强的人出现，就发神机函，邀请他们前来。可惜的是，所有人都认为这棋局不合规矩，是胡乱摆设，自然也没有人能解开它。”
“唯有钱多不同，他不懂围棋，却讲出了惊天的破局之解。我终于明白，神机棋局不是无法解，而是不能用棋来解。一旦你想怎样去下棋或者怎样获胜，你就已经身在局中了。身在局中，又谈何超脱？”
“钱多的实力和想法都让我惊奇，我知道，在当世，唯一可能化解那场未知劫难的人，非他莫属。”
“我给他讲明了天命老人的预言，也让他经历了明心幻境，付豪也是沉默不语。”
“正当我心中叹息绝望时，钱多说话了，说了一句让我哭笑不得的话。”
“他说自己有些晕黑，有些想吐，且让他缓缓。”
神机阁主哈哈笑了起来，似乎三十年前的场景就在眼前一般。
“钱多虽然不甚在意，但是他明确表示这场浩劫以当时的他，还无法化解。需要再作突破才可。”
“我心里高兴，这就相当于他答应出手了。达到九品之巅，甚至超脱九品之上，钱多是最有希望的人，他是真正的侠者。”
“可是后来，他就消失了……”
“武林也便没了希望。”
“虽然过去三十多年，但是他的那种霸道内力我不会认错，你的内力和他的内力如出一辙。你……是钱多的儿子吗？”神机阁主声音颤抖地问道。
付豪身体一震，半晌他轻轻摇了摇头。
神机阁主失望地垂下了手。
“不过，我虽然不是他的儿子，却是他唯一的亲人。”付豪接着说道。
“嗯？”神机阁主顿时又来了精神，忙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付豪低头看着身前的杯子，仿佛想起了什么开心的事，嘴角不由自主地浮现一抹笑容。
“我是他的二大爷，自然是他唯一的亲人。想当初，我是多么照顾他，关心她，每顿饭都是我做，每只鸡都是我烤……”
付豪自顾自地说着，对面的神机阁主却已经怀疑人生了。
这刚才多好的气氛，被这句二大爷给破坏得无影无踪。
还你是他的二大爷，年龄上先不说，你都是二的了，上面还有个大的吧，咋还是唯一的亲人呢？
神机阁主心里嘀咕，他觉得自己好像看错人了，武林的未来真的要靠眼前的这个人吗？我……我怎么觉得有些不靠谱啊！
“咳咳——”神机阁主又咳两声，打断付豪的话，让后者有些不喜，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神机阁主有些尴尬，轻声问道：“既然你认识钱多，还是他的……亲人，想必知道他的下落吧。这么多年了，钱多如今身在何处？”他愣是没有将二大爷这个称呼叫出口。
付豪收敛了笑容，脸上有些落寞。
“哎——我也想知道他在哪里啊，大概已经嗝屁了吧，哈哈……哈哈哈……”
虽然在笑，却无丝毫笑意，神机阁主听到这个消息，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也断绝了。
两人一时保持了沉默。
杯中茶未尽，石台上的两人都不知在想些什么。
付豪从石台上站起，打了打屁股上的土，转身向门口走去。
神机阁主出声道：“茫茫暗夜，天命之劫，钱多可曾留下破局之法？”
付豪脚下微顿，摇了摇头。
身后一声叹息传来，接着说道：“少侠若是明日离开，今夜可到通玄楼九层歇息一夜。”
付豪推开石门，外面的光亮传来，映照着他的背影显得无比高大。付豪一步踏出，身形一停。
“不过——”
“这是他曾闯荡的江湖，也是他想保护的地方。不管有什么东西想毁掉它，我都不允许！”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付豪的身形已经远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