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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天吾 假如你希望这样

天吾被电话铃声吵醒。时钟的夜光针刚过一点。不用说,四周一片漆黑。他一开始就知道这是小松打来的电话。午夜一点后还会打电话来的熟人,除了小松再无别人。而且这样纠缠不休,绝不气馁地让电话铃声一直响下去,直到对方拿起听筒为止的,除了他也再无别人。小松没有时间观念。只要他想到什么,马上抓起电话就打,从来不管是什么时刻。管它是深更半夜还是一大清早,管它是新婚初夜还是弥留之际。这个电话打过去可能给对方带来麻烦,这种散文式的思维好像从不会浮现在他那蛋形的脑袋里。

不过,小松大概不会对谁都这样。他毕竟是在某个组织中工作并领取工资的人,不可能不分对象,对谁都做出如此违背常理的事。因为对方是天吾,他才这样做。对小松来说,天吾或多或少像是自己的延伸,像手足一样。如果自己还没睡觉,便会以为对方也没睡。而没有特别的情况,天吾一般晚上十点睡觉,早上六点起床,过着很有规律的生活。他睡眠沉实,然而一旦被什么吵醒,就很难再睡下去了。在这种地方他相当神经质。他不止一次告诉过小松:拜托,半夜别再打电话来了。话说得很明白,就像农夫求神拜佛,祈求别在收获之际把蝗虫大军派到农田里一样。“知道了。下次不在半夜打电话。”小松答道。但这种诺言并没有在他的意识里牢牢扎根,只要下上一场雨,便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天吾爬下床,东磕西碰地好不容易到了放电话的厨房。其间,电话铃一直毫不留情地鸣响。

“我和深绘里谈过了。”小松说,照例没有寒暄,也没有开场白。既不会问一声“你睡了吗”,也不会说一句“深夜打搅,不好意思”。这人真了不起呀。每一回都令天吾如此叹服。

天吾坐在黑暗中,皱着眉沉默不语。半夜被吵起来,脑子会好长时间无法正常工作。

“哎,你在听吗?”

“在听呢。”

“只打了个电话,不过也算和她交谈过了。但几乎都是我在讲个不停,她只是听我说,按常识来说,这根本不叫对话。反正这孩子少言寡语,说话方式也有点古怪。你和她一交谈就知道了。总之,我把那个计划大体给她说了一遍。借第三者的手重新改写《空气蛹》,让作品更加完美,去争取新人奖,这样做行不行?大体就是这样的内容。是电话嘛,我也只能讲个大概,对她说具体事宜当面再谈,问她对这件事有没有兴趣,当然我问得比较婉转。毕竟是这种内容,说得太直率的话,怕是连我也会处境不利啊。”

“然后呢?”

“她没有回答。”

“没有回答?”

小松很有效果地停顿了一会儿,叼上香烟,用火柴点火。只是从电话里听到声音,这光景却清楚地浮现在天吾眼前。小松从来不用打火机。

“深绘里说了,要先见见你。”小松吐着烟说,“对我的提案,她不说感兴趣也不说不感兴趣,也没表示愿意还是不愿意。首先要和你见一面,当面谈谈。好像这是最重要的事。说是跟你见面后再决定怎么办。你不觉得责任重大吗?”

“还有呢?”

“明天傍晚你有空吗?”

补习学校的课一大早就开始,下午四点结束。不知该说走运还是不走运,那之后总是没有安排。“有空。”天吾说。

“傍晚六点,你到新宿的中村屋。我会以我的名义订一张靠里一些的安静的桌子。尽管拣喜欢的东西吃喝好了,记在我们公司的账上就行。你们两个好好谈谈。”

“这么说,明天您不来了?”

“和你单独交谈,是深绘里提出来的条件。说是现阶段还没必要和我见面。”

天吾沉默不语。

“情况就是这样。”小松用爽朗的声音说,“好好干哦,天吾君。你虽然长得人高马大,但很能给别人好感。又是在补习学校做老师,恐怕也习惯和早熟的女高中生谈话吧,比我更胜任这件差事。只要和颜悦色地说服她,让她信赖你就行了。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等一下。这不是您提出的设想吗?连我都还没答应您呢。上回我已经告诉过您,这个计划太危险,做起来只怕不会那么简单。弄不好要闹出社会问题来。究竟接不接受,我自己还没决定,怎么可能去说服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孩子?”

小松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呃,天吾君,这个计划的确已经正式启动了,走到这个地步早就欲罢不能了。我呢,是决心已定,你其实也下了一半的决心。我和你现在是同生死、共患难啊。”

天吾摇摇头。同生死、共患难?真是的,从何时起事态竟变得如此严重了?

“不过,上回您不是说,我不妨花点时间慢慢考虑吗?”

“从那天起,已经过去五天了。你慢慢考虑的结果如何呢?”

天吾无言以对。“还没考虑出结果。”他如实答道。

“总之,你先和深绘里见面谈谈,不是挺好吗?然后再作判断也不晚。”

天吾用指尖使劲揉着太阳穴,脑子还是不能正常工作。“我明白了。先见见深绘里再说。明天六点在新宿中村屋。大体情况我会向她解释。不过我无法向您作更多的承诺,因为我只能解释,不可能帮您说服她。”

“这样就行。没问题。”

“关于我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我大致跟她说了说。年龄大概不是二十九就是三十,独身,在代代木的补习学校当数学老师。人高马大,但是为人不坏。不会打女孩子的主意。生活节俭,眼睛长得很温柔。而且我很喜欢你的作品。大体就说了这些。”

天吾叹了口气。刚想动脑思考,现实就飘飘忽忽,时远时近。

“我说小松先生,我可以回床上睡觉了吗?马上就要一点半了,我还想在天亮前再睡一会儿。明天得上三节课呢。”

“行啊。晚安。”小松说,“做个好梦。”随即一下子挂上电话。

天吾凝视了一会儿手中的听筒,然后放回原处。如果能睡着,真想马上睡去。能做好梦的话,真想做一个看看。但他明白:在这种时候不由分说地被吵醒,还被派了个重大任务,想再睡着谈何容易。虽然也有喝酒催眠这一招,他此刻却没有喝酒的心情。结果只是喝了一杯水,回到床上点亮灯,读起书来。原打算借读书催眠,可天快亮了才睡着。

在补习学校教完三节课后,天吾乘电车到新宿。去纪伊国屋书店买了几本书,然后前往中村屋。在店门口报上小松的名字,随即被领到店堂深处一张安静的桌子前。深绘里还没到。我在这里等个朋友。天吾对服务生说。您需不需要一面喝点什么一面等呢?服务生问。什么都不要。天吾说。服务生放下冰水和菜单离开了。天吾摊开刚买的书,开始阅读。这是一本关于咒术的书,论述咒术在日本社会里发挥过什么样的功能。咒术在古代社会中曾经扮演过重要角色,填补了社会体制的不完善与矛盾。那真是个快活的时代!

到了六点十五分,深绘里还没露面。天吾并不介意,继续读书。对于对方的迟到,他并不是特别惊讶。整件事已经足够莫名其妙,纵然莫名其妙地发展,也让人无话可说。就算她改变主意不露面也不奇怪,反倒值得庆幸,因为那样一来事情更简单了。我等了大约一个小时,深绘里没有来。只要这么向小松报告一声就行。至于以后该怎么办,不关我的事。独自一人吃过晚饭,拍拍屁股回家就好了。这样也算对小松尽了情分。

深绘里在六点二十二分露面了。她由服务生领着来到桌边,在对面的座位上坐下,把小巧的双手放在桌上,大衣也不脱,直勾勾地注视着天吾的脸。既不说“来晚了,对不起”,也不问“您等了很久吗”,甚至连一句“幸会”或“你好”都没有。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线,从正面直视着天吾,就像远远地望着从未见过的风景。这人真了不起呀,天吾暗想。

深绘里身材娇小玲珑,容貌比照片中更漂亮些。在她的脸庞上,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令人印象深刻的、深邃的眼睛。在那对水灵漆黑的眼珠的凝视下,天吾有点坐立不安。她的眼睛几乎一眨不眨。望上去,她甚至似乎不呼吸。头发笔直,仿佛是拿着直尺一根根画出来的,眉毛的形状和发型十分相配。和许多十几岁的美少女一样,她的表情中缺乏生活的气息,从中还能感觉到某种失衡。或许是左右两眼深邃的程度有所差异的缘故。这让看到她的人心情不快。她身上有种深不可测的东西,揣度不出她在思考什么。在这层意义上,她不是那种可以成为杂志模特或偶像歌手的美少女。但正因如此,她身上存在着挑逗与吸引人的东西。

天吾合上书,放在桌子的一边,挺直胸膛端正姿势,喝了一口水。确如小松所言,这样一位少女一旦获了文学奖,传媒绝不会轻易放过,肯定会引发一场不小的骚动。闹出这样的局面,怎么可能安然脱身?

服务生走来,在她面前放下一杯冰水和菜单。但深绘里依旧一动不动,碰也不碰菜单,只是盯着天吾看。天吾无奈,只得说:“你好。”面对着她,更觉得自己人高马大。

深绘里并不答话,只是凝视着天吾。“我知道你。”过了一会儿,她小声说。

“你知道我?”天吾说。

“你教数学。”

天吾点点头。“没错。”

“我听过两次。”

“是听我的课吗?”

“对。”

她的说话方式有几个特征:去掉了修饰的句子,有所欠缺的语调,有限(至少是让对方觉得有限)的词汇。确如小松所言,有点古怪。

“这么说,你是我们补习学校的学生?”天吾问。

深绘里摇摇头。“只是去听听。”

“没有学生证应该进不了教室呀。”

深绘里微微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一个大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蠢话来。

“我的课怎样?”天吾问,又是个毫无意义的问题。

深绘里并未将视线移开,喝了一口水,没有回答。但既然来过两次,恐怕一开始的印象还不算糟糕,天吾推测。如果没有勾起兴趣,肯定听过一次就不会再来了。

“你是高三的?”天吾问。

“算是吧。”

“考大学吗?”

她摇摇头。

那意思究竟是“不想谈论考大学的事”呢,还是“我可不考大学”,天吾不清楚。他想起了小松在电话里说的,这孩子少言寡语。

服务生过来询问点什么东西。深绘里依然穿着大衣。她点了沙拉和面包。“只要这些就行。”她把菜单还给服务生,之后像忽然想起来了,加了一句:“一杯白葡萄酒。”

年轻的服务生似乎想打听深绘里的年龄,却在她的凝视下涨红了脸,话未出口又吞了回去。这人真了不起呀。天吾再次暗暗感叹。他点了海鲜通心粉,也点了一杯白葡萄酒表示奉陪。

“做老师,写小说。”深绘里说,像在向天吾提问。提问时不加问号,好像也是她说话的特征。

“目前是这样。”天吾说。

“两个都不像。”

“大概是吧。”天吾答道,他想微笑,但没笑好,“有教师资格证书,也在补习学校当老师,但不算正式教师。小说是在写,但没有发表过,所以也不是小说家。”

“什么都不是。”

天吾点点头。“你说得对。目前我什么都不是。”

“喜欢数学。”

天吾在她的话尾加上一个问号,再回答这个问题。“喜欢。从前就喜欢,现在仍然喜欢。”

“什么地方。”

“是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吗?”天吾替她添上词语,“这个嘛,面对数字的时候,我就能心平气和,像是一切事物都变得井然有序。”

“积分课很有意思。”

“是说我在补习学校讲的课吗?”

深绘里点点头。

“你喜欢数学?”

深绘里简短地摇摇头,表示不喜欢。

“但积分课很有意思,是吗?”天吾问。

深绘里再次微微耸肩。“你很珍惜地讲积分课。”

“哦。”天吾说。头一次有人这样对他说。

“像在讲自己很珍惜的人。”少女说。

“如果是数列课的话,没准我会讲得更投入。”天吾说,“在高中的数学课程中,我最喜欢数列。”

“喜欢数列。”深绘里照例抽去了问号,问。

“对我来说,这就像巴赫的平均律,永远不会令人厌倦,时常会有新发现。”

“平均律我知道。”

“你喜欢巴赫?”

深绘里点头。“老师总是在听。”

“老师?”天吾问,“你学校的老师?”

深绘里没有回答。谈论这个话题,现在为时尚早。她脸上浮现出这样的表情,看着天吾。

然后,她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脱去了大衣。像昆虫蜕皮一般,蠕动着身体从中剥离出来,衣服叠也不叠就放在邻座的椅子上。大衣底下是浅绿色圆领薄毛衣,下穿白色牛仔裤。没有佩戴首饰,也没有化妆,但她还是十分引人注目。身材苗条纤细,但照这个比例,胸脯则大得让人不禁想偷看,形状也很漂亮。天吾不得不留神别把目光投向那里。尽管这样想,视线却不知不觉溜了过去,就像被巨大的旋涡中心吸引过去一样。

白葡萄酒送了上来。深绘里喝了一口,然后陷入沉思似的凝视着酒杯,把它放到桌子上。天吾只抿了一小口,意思一下。接下去还得讨论重大的事情呢。

深绘里把手伸向笔直的黑发,用手指梳理了一会儿头发。优美的动作,优美的手指。似乎每一根纤细的手指都拥有自身的意志与方针,甚至能从中感受到某种咒术般的东西。

“喜欢数学的什么地方?”天吾为了把注意力从她的手指和胸脯移开,再次出声询问自己。

“数学这东西就像流水一样。”天吾接着说,“当然有许多艰深的理论,但基本原理极其简单。水会以最短距离从高处流向低处,同样,数字的流向也只有一个。只要注意观察,那条线路就会自己浮现出来。你只要注意观察就行,别的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聚精会神地凝视,它就会主动揭开谜底。对我如此亲切友善的,在这广漠的世界上只有数学。”

深绘里想了一会儿这个问题。

“为什么写小说。”她用缺乏语调的声音问。

天吾把她的疑问转换成较长的句子:“既然数学那么有趣,根本不必劳神费力地写小说,一直研究数学不就得了?你想说的是这个吗?”

深绘里点点头。

“那倒是。现实的人生不同于数学。在人生中,事物未必采取最短距离向下流动。数学对我来说,该怎么说呢,实在太自然了。就像美丽的风景。它就在那里,甚至用不着把它转换成别的什么。所以当我置身于数学中,有时会觉得自己渐渐变得透明起来。这常常让人恐惧。”

深绘里目不转睛,直直地凝视着天吾的眼睛,像把脸紧贴在窗玻璃上,窥视无人的房间。

天吾说:“写小说时,我使用语言,把周围的风景转换成对我来说更自然的东西。就是重新架构。通过这样做,来确认我这个人确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这种做法和置身于数学世界时大不相同。”

“确认自己的存在。”深绘里说。

“还不能说我做到了。”天吾说。

深绘里似乎没有领会天吾的说明,但没多言,只是把葡萄酒杯送到唇边,啜了一口,像用吸管喝一样,不发出一丝声音。

“如果让我说,从结果上看,其实你也在做同样的事情。你把用眼睛看到的事物转换成自己的语言,重新架构,并借此确认自己的存在位置。”天吾说。

深绘里端着酒杯的手静止不动,思索片刻,仍然没发表见解。

“并赋予这个过程具体的形式,把它作为作品留存下来。”天吾说,“假如这部作品唤起了众多读者的同意与共鸣,就将成为具有客观价值的文学作品。”

深绘里决然地摇头。“对形式不感兴趣。”

“对形式不感兴趣。”天吾重复道。

“形式没有意义。”

“那你为什么要写那部作品,投稿应征新人奖?”

深绘里把酒杯放在了桌上。“我没有。”

天吾为了镇定下来,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你没有投稿应征?”

深绘里点头。“我没有投稿。”

“那么,是谁把你写的东西寄到出版社去应征的?”

深绘里微微耸肩,沉默了大约十五秒,然后说:“谁都有可能。”

“谁都有可能。”天吾重复道,随后从嘬着的嘴巴中长长地叹出一口气。这可怎么办?这件事果真困难重重啊,和预想的一模一样。

迄今为止,天吾和在补习学校教过的女生有几次私下的交往,不过都是在她们离开补习学校、考进大学之后。都是她们主动联系,说想见见面,于是见面聊聊天,结伴外出。她们究竟被他什么地方吸引,他也不太清楚。不过,反正他是独身,对方也不再是他的学生,没有理由拒绝约会。

从约会发展到肉体关系,也有过两次。但是和她们的交往都持续不久,不知何时便自然地分道扬镳了。和刚考进大学的精力充沛的女孩在一起,天吾总有些坐立不安,觉得心情不畅。就像和顽皮好动的小猫在一起,起初新鲜有趣,渐渐便会感到疲倦。那些女孩也发现,这位数学教师在讲台上热心讲授数学的时候和此外的时候竟有不同的人格,便有点失望。这种心情连天吾都能理解。

能让他心绪宁静的,是和比自己年长的女性在一起。不论做什么,自己都无须冲在前面,一想到这个,他就如释重负。而且许多年长的女性都对他有好感。所以,一年多前和年长自己十岁的有夫之妇发生关系后,他彻底停止了和年轻女孩的交往。每周一次,在家里和年长的女朋友幽会,就基本释放了他对活生生的女人怀有的欲望(或必要性)。其余的时间躲在房间里写写小说,读读书,听听音乐,时而去附近的室内游泳池游泳。在补习学校里,除了和同事交谈几句,几乎和谁都不说话。他对这样的生活并没有不满。不如说对他而言,这就是接近理想的生活。

但面对深绘里这个十七岁的少女,天吾的心灵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这和第一次看见她的照片的感觉完全相同,但面对真人时,这种震撼变得更强烈。不是爱慕,也不是性欲,绝非这一类东西。恐怕是什么物体从细细的缝隙中挤了进来,正要填满他体内的空白。这不是深绘里制造出来的空白,而是天吾心中原本就有的,是她将特殊的光芒投射进去,重新将那里照得雪亮。

“你对写小说并没有兴趣,也没有投稿应征新人奖。”天吾说,像是在核查事实。

深绘里没有从天吾脸上移开视线,点点头,然后仿佛在抵御刺骨的西北风,微微耸了耸肩。

“你不想成为小说家。”天吾察觉到自己提问时也省略了问号,愕然一惊。肯定是这种说话方式具有传染性。

“不想。”深绘里说。

这时饭菜送了上来。深绘里的是大盘沙拉和面包卷。天吾的是海鲜通心粉。深绘里就像查点报纸大标题一样,用叉子叉起生菜叶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不过,反正有人把你写的《空气蛹》寄到出版社应征新人奖了。而且我负责预读来稿,注意到了这篇作品。”

“空气蛹。”深绘里说着,眯起眼睛。

“《空气蛹》,你写的小说标题。”天吾说。

深绘里一声不响,继续眯着眼睛。

“那不是你起的名字吗?”天吾不安起来,问。

深绘里微微摇头。

天吾的大脑又有点混乱了,决定不再追究标题的事。得把谈话继续下去。

“那无所谓。反正是个不错的标题。很有氛围,也很醒目,能让读者思索这是什么。不管是谁起的,我对这个标题没有任何不满。蛹和茧的区别我弄不清楚,但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想说,读了这篇作品,我的心被深深地吸引了。所以我把它拿到了小松先生那里。他也非常喜欢《空气蛹》。但他的意见是,如果真心想夺取新人奖,文章必须进行修改。故事很好,可是与之相比,文字比较单薄。而且他打算让我,而不是你来负责文章的改写。对此,我还没有下定决心。接受还是不接受,也没有答复他,因为我还没想清楚这样做对不对。”

天吾在这里略作停顿,观察深绘里的反应——没有反应。

“我现在想知道,对于我代替你改写《空气蛹》这种做法,你是怎么想的。不管我怎么下决心,如果没有你的同意和协助,这种事注定没有可能。”

深绘里用手捏起一只小番茄吃。天吾用叉子叉起一块贻贝。

“你做吧。”深绘里简单地说着,又捏起一只番茄,“随你怎么改。”

“你是不是应该再花一点时间,好好考虑?这件事相当重大。”天吾说。

深绘里摇摇头:没那个必要。

“假如由我改写你的作品。”天吾解释道,“我会注意不改动故事,只是加强文字方面。大概要进行很大的改动,但作者仍然是你。这篇作品始终都是一个名叫深绘里的十七岁女孩写的小说。如果作品获得新人奖,就由你去领奖,由你一个人去。印成书的话,作者就只有你一个人。我们组成一个团队,你和我,还有那个姓小松的编辑,我们三个人。不过露面的只有你一个。其余两个躲在幕后不声不响,就像演戏时管道具的。我的话你明白吗?”

深绘里用叉子将西芹送入口中,轻轻点头。“明白。”

“《空气蛹》这个故事永远是你自己的作品,是产生于你内心的作品。我不可能把它算作自己的东西。我,说到底,不过是在技术层面上帮你的忙。而且我曾经帮忙的事,你得永远当作秘密。就是说,我们合谋说谎欺骗世人。这怎么想都不是容易的事,得把一个秘密永远藏在心底。”

“既然你这么说的话。”深绘里说。

天吾把贻贝的壳推到盘子一角,叉起通心粉,念头一转,又放下。深绘里拿起黄瓜,仿佛在品味未曾见过的美味,小心地咬了一口。

天吾握着叉子,说:“我再问你一遍。由我来改写你的故事,你没有异议吗?”

“随你的便。”深绘里吃完黄瓜后,答道。

“怎么改写都不要紧?”

“不要紧。”

“你为什么这样想?对于我,你一点也不了解。”

深绘里一言不发,微微耸肩。

二人随后一声不响地用餐。深绘里聚精会神地吃着沙拉,不时在面包上涂抹黄油,吃一口,并举杯饮酒。天吾则机械地将通心粉送进口中,想着各种各样的可能性。

他放下叉子,说:“起初小松先生跟我商量这件事,我觉得荒诞无稽,毫无可能,本打算设法拒绝他。但是回家后,又反复思考这个提案,渐渐地,想试一试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先不论这在道德上对不对,反正我非常想在你创作的《空气蛹》这个故事上,赋予一种由我打造的新形式。该怎么说呢,这很像极为自然的、自发的欲求。”

不对,说是欲求,不如说这种感觉更接近渴望。天吾在脑中补充道。诚如小松的预言,这种渴望变得越来越难抑制。

深绘里不言不语,从中立而美丽的眼睛的最深处眺望着天吾。她似乎在努力理解天吾口中吐出的语言。

“你很想改写。”深绘里说。

天吾正视着她的眼睛。“我是这么想。”

深绘里那双黑色的眼珠仿佛映出了什么东西,微微闪亮。至少在天吾看来是这样。

天吾伸出双手,仿佛托举着空中某个无形的箱子。这个动作没有特别的意义,但他需要一个无形的虚构物,用作传达感情的媒介。

“我说不好,不过,把《空气蛹》反复阅读了好几遍,我觉得好像也能看见你见到的东西了。尤其是‘小小人’现身的场面。你的想象力的确有独到之处。该怎么说呢,富于独创性和感染力。”

深绘里把匙子静静地放在盘子上,用餐巾拭了拭嘴角。

“真的有小小人。”她用平静的声音说。

“真的有?”

深绘里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说:

“像你我一样。”

“像你我一样。”天吾重复道。

“想看的话你也能看到。”

深绘里那简洁的说话方式具有不可思议的说服力。令人觉得她说的每一个词语都像尺寸精确的楔子,恰如其分地揳入要害。但深绘里这个女孩究竟是否正常?正常到什么程度?天吾还无法判断。这个少女身上有某种超然物外、异乎寻常的地方。这也许是天赋的资质。或许他此刻面对着一个活生生的天才,但她也可能是徒有其表。头脑聪明的妙龄少女有时会本能地装腔作态,做出不寻常的样子,说着充满暗示的话语迷惑对方。这样的例子他见过许多次,有时很难区别真相与演技。天吾决定把话题拉回现实,或者说是离现实较近之处。

“只要你同意,我想明天就开始动手改写《空气蛹》。”

“假如你希望这样。”

“我希望。”天吾简洁地回答。

“你要见一个人。”深绘里说。

“我去见那个人。”天吾说。

深绘里点头。

“什么样的人?”天吾问。

问题遭到了无视。“你跟他谈。”少女说。

“如果需要这么做,我可以跟他见面。”天吾说。

“星期天上午有空。”她不带问号地提问。

“有空。”天吾答道。简直像用旗语通信,他想。

吃完饭,天吾和深绘里分了手。天吾在饭馆的粉红色公用电话里塞入几枚十元硬币,给小松的出版社打了个电话。小松还在社里,不过等了半天才来接电话。其间,天吾一直把听筒贴在耳朵上等着。

“怎样?顺利吗?”拿起电话,小松劈头就问。

“由我改写一事,她基本上同意了。我想大概是。”

“行啊,你。”小松说。声音显得非常高兴。“太好啦。老实说,我正在担心哪。该怎么说呢,我想你的性格恐怕不太适合这种谈判。”

“其实没有谈判。”天吾说,“也不需要说服对方。我只是把情况大致解释了一遍,她就自己决定了。”

“怎样都没关系。只要有了结果,我就心满意足了。这样就能实施计划啦。”

“但在此之前,我必须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我不知道是谁。反正她要求我去见这个人,跟他谈谈。”

小松沉默了数秒。“那么,什么时候和对方见面?”

“这个星期天。她领我到那人的住处去。”

“关于秘密,有一项重大原则。”小松用严肃的声音说,“知道秘密的人越少越好。此时此刻,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这个计划:你、我和深绘里。如果可能,我希望尽量不让这个数字增大。你明白吧?”

“在理论上。”天吾说。

随后小松的语气变得和缓:“不管怎样,深绘里已经同意由你改写原稿,这可是最重要的事。其余的都好办。”

天吾把听筒换到了左手,用右手食指慢慢按住太阳穴。

“这个……小松先生,我感觉很不安。我这么说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但总觉得自己正被卷入一起非同小可的事件。我面对深绘里这个女孩时,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可是跟她分手后自己独处时,这种感觉渐渐强烈起来。我不知道该叫它什么好,是预感还是臆想。反正这里面有一种奇怪的东西,一种不寻常的东西。我不是凭着头脑,而是凭着身体感觉到这些的。”

“你是见了深绘里后,才这样感觉的吗?”

“也许是。深绘里大概是个真品。当然,这只是我的直觉。”

“你是说,她是真正的天才?”

“天才不天才,我还不清楚。因为刚认识。”天吾说,“不过,也许她真的见过我们从来不曾见过的东西。也许她拥有某种特殊的东西。这一点让我放心不下。”

“你是说她脑子不正常?”

“她是有些异乎寻常的地方,但我觉得她脑子没什么不正常。说话大体也条理分明。”天吾说着稍稍顿一顿,“我只是觉得她有点奇特。”

“不管怎样,她对你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小松说。

天吾想挑选恰当的词儿,但根本找不到。“这我就不清楚了。”他答道。

“她和你见了面,至少认为你具备改写《空气蛹》的资格。就是说,她对你这个人感到满意。你干得太好啦,天吾君。下面的事我也说不准。当然会有风险。不过,风险是人生的调味料嘛。你马上就动手改写《空气蛹》,我们没有时间了。改写完毕的原稿,还必须尽早送到堆积如山的应征稿里,把原来的稿子换下来。十天内,你能写好吗?”

天吾长叹一声。“时间太紧了。”

“不一定要最后的定稿嘛。以后还可以修改。大体像样就行。”

天吾在脑中粗粗估算了一下。“那样的话,十天也许就差不多了。但还是很紧张啊。”

“动手干吧。”小松爽朗地说,“用她的眼睛来观察世界。你要变成媒介,把深绘里的世界和这个现实世界联结起来。你肯定行。天吾君,我啊——”

这时,那些十元硬币用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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