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少侠何必如此拘礼。”亭内的声音带了些笑意，听着倒是更可亲了几分。
怜儿也上前撩起薄薄的垂纱，系在一旁的柱上，对龙钱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龙少侠，请。”
龙钱直起身子，还是不敢抬头，但也不好意思让一个小姑娘一直这么躬身等着，只好抱拳道：“若是龙钱有什么失礼之处，还望四小姐见谅。”说完，就低着头抬步进了小亭。
“龙少侠请坐。”项思柔今日同样穿着一袭渐变色的衣裙，只不过此次是绿色系，显得她更加清新温柔。
龙钱依言低着头坐了，仍旧是一副不敢直视项思柔的模样。
“龙少侠为何一直低着头？莫非思柔长得那么不招龙少侠待见么？”项思柔的声音似乎有些低落，任谁听见了她这样说话，只怕都恨不得把自己的一切捧到她面前，好叫她重展笑颜。
龙钱自然不能例外，他低垂的眸中闪过一丝冷芒，旋即半点不慢地抬起头来，口中慌张道：“怎会，只是……”
他看见了项思柔。
这位被无数江湖人追捧的女子，今日未戴浅露，一张难以用任何语言描摹的美丽面庞就这样直接袒露在龙钱面前，甚至她的眸中还带着些调笑的意味，显出一种自然而然的亲昵姿态，这样的她比之龙钱一开始在众人面前见到的，那个优雅端庄的四小姐更加可亲，虽少了一分出尘之感，却叫人更加心动。
龙钱呆呆地看着项思柔，直到听见项思柔吩咐怜儿将亭外的薄纱都撩起来，才恍然回过神来，耳朵上的红也有要蔓延的趋势。
“……只是怕见了四小姐，就要失礼罢了。”龙钱讷讷地接上之前的话，把目光移向桌上的茶具，却是再不敢抬头。
所以他也没看到项思柔嘴角上扬，眼中流露出更加温柔的笑意的模样，只听见项思柔含着那份笑容的声音：“龙少侠不必如此紧张啊，思柔只是听说了龙少侠的事，想与龙少侠聊聊天而已。”
这是女儿家的娇嗔，当这娇嗔出自项思柔之口，更是有不同寻常的魅力，而且项思柔的表现太过自然，就好像两人已经相识多年一般，倒叫龙钱一点点放松下来。
龙钱注视着桌上那只泥塑小炉内晃动的火焰，身体倒不似一开始那般僵硬了，声音也显得放松起来，不过还是不好意思地道：“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四小姐从云京来，想是见过不少青年才俊的。”
项思柔沉吟一会儿，打趣道：“唔……他们可不像龙少侠你这样谦虚。”
龙钱心中暗自一凛，声音却还是一片懵然：“谦虚？我吗？”
“对啊，难道龙少侠不清楚自己有多厉害吗？”项思柔这会儿也有些惊讶起来。
“呃……我很厉害吗？”龙钱的声音依旧显得不明所以，他有些疑惑地抬起头来，虽然又直面了项思柔那可以说是过分的美貌，但这次却没再看呆了去。
他眼中仍是满满的惊艳，但已经能坦然直视这份美丽了。
见龙钱确实是不明所以的模样，项思柔彻底惊讶了：“你不知道吗？能无伤杀掉七杀阁内三阁刺客之人，在当今武林已经算是真正的高手了。”
龙钱也震惊了起来，不过关注点却稍有不同：“七杀阁内三阁那么多刺客……这七杀阁该有多厉害啊。”
“呵呵，七杀阁确实很厉害，不过也不是这么算的。”项思柔掩唇笑起来，“七杀阁组织形式的特殊，想必龙少侠也有所耳闻。”
龙钱点点头，做出洗耳恭听的认真模样。
“内三阁的刺客，都是七杀阁精心培养的，精通各种暗杀之术，寻常江湖人就算硬实力比之略强，想从七杀阁刺客的暗杀之下逃得性命却还是极其不易，所以能无伤杀掉这样的刺客，就证明实力高出这刺客一大截。”
项思柔将这个另类的衡量实力之法娓娓道来：“而内三阁的刺客虽不一定全比外四阁的刺客强，却也是有实力下限的，纵使只是比这个实力下限高一截，于整个武林而言，也可称一句高手了。”
龙钱恍然大悟般的点头，眼睛渐渐亮起来，带了些青年人才有的意气：“这么说，我现在也是个高手了？”
“是啊，龙少侠之前难道没听天波府的各位说过吗？”项思柔点着头，有些好奇地问道。
龙钱不好意思地低头摸着侧颈：“啊……之前大家也说过我厉害什么的，但是我只以为是普通的夸奖而已。”
项思柔有些忍耐不住般地笑起来，正觉有些失礼时，水开了的咕嘟声响起，略微缓解了她的尴尬。
“啊，水开了，龙少侠若不嫌弃，请尝尝这茶吧。”项思柔面上的笑意还未散去，虽说着若不嫌弃，却显得很有几分亲昵意味。
龙钱自然连连道：“荣幸之至，还要请四小姐不嫌弃我这粗鄙之人不懂茶艺才是。”
项思柔听了，只笑道：“茶最开始也不过供人饮用罢了，难道还要挑选一番饮用之人不成？”
说着，她用一只小巧的竹夹从一个朴雅的小陶罐中取出一个茶饼，放到一旁的油纸上包好，再用一只小木槌轻轻捶击，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待油纸展开，茶饼已经被捶得细碎，她稳稳地将这些碎茶倒入一个小巧的银质茶碾中，纤纤玉手握住碾子两旁色泽温润光滑的木质把手，轻轻碾动，待其被碾成茶末，才以茶罗筛出细腻的茶粉。
色泽素雅的茶粉倒入细瓷茶盅内，辅以少许沸水细细冲调，不多时，翠色的茶膏就出现在了细白的茶盅中，两相映衬，更显清新。
项思柔于此时再加沸水，一盅色新味香的茶汤便冲成了。
然后龙钱就见到了一出他之前只在书上见过的妙景。
只见项思柔“下汤运匕，别施妙诀，使汤纹水脉成物象者，禽兽虫鱼花草之属，纤巧如画，但须臾即就散灭”[注①]。
龙钱瞪大了眼睛，那茶盅内物像时变，一时如群山抱翠，一时若绿水环折，一时似乳燕穿杨柳，一时类苍松攀峭壁，真真是物随心变，令人眼花缭乱。
一番变化后，终归一片新翠之色，项思柔不紧不慢地将这茶汤分别倒入两只同色茶碗内，以茶筅轻击，手轻筅重，指绕腕旋[注②]，直至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周回旋而不动[注③]，方才用手将茶碗推向龙钱，温声道：“请用。”
龙钱这才发现，项思柔的手竟似乎比那上好的细瓷茶碗更加莹润，还兼带了两分柔软细腻，相比拿起这茶碗，肯定有更多人会想握住那只手。
龙钱默默腹诽着，动作小心地拿起茶碗，细细闻嗅一番，只觉茶香扑鼻，心旷神怡，再慢慢品一口茶，更是味甘而质滑，一路到得腹中，茶香萦绕身体内外，令人恍如置身茶林一般。
“好茶。”饶是龙钱这般不懂风雅之人，此时也不由发出这样的感慨。
项思柔此时也在喝着自己那一碗，动作比之龙钱不知优雅自然到哪里去了，此时听龙钱夸赞，只是微微一笑，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于她所擅长的领域，她并不算是多么骄傲，但也不会过分谦虚，平静微笑的模样倒是更加令人心折。
龙钱此前还从未真切见过这种手法，此时颇为惊叹：“四小姐这一手，就算我这等不通茶艺之人，也深觉佩服啊。”
项思柔经过之前的谈话，对龙钱也算有了些了解，此时并不感到奇怪地自然解释道：“这是点茶之法，刚刚的那套‘茶百戏’其实也只是普通，许多茶馆的点茶师傅都会的，思柔不过是仗着龙少侠此前并未看过，才现了丑罢了。”
“‘茶百戏’……这名倒是贴切。”龙钱又喝了口茶，颇感兴趣地道。他之前也从书上看过点茶煎茶之类的烹茶方法，自然知道“茶百戏”，但这确实是他第一次见。
往常就算甄幕年附庸风雅，也多是直接拿沸水煎茶，虽然分茶时也是流畅雅致，但毕竟没有这“茶百戏”这么直观的令人惊艳之感。
项思柔笑道：“龙少侠对此若感兴趣，以后去了云京，思柔可略尽地主之谊，请龙少侠去云京最好的茶楼一观。”
“那就提前谢过四小姐了。”龙钱此时也彻底放松下来，含着笑意，开玩笑似的拱了拱手。
“只怕那时，龙少侠就要嫌弃思柔的茶了。”项思柔故作苦恼状，眼眸中的调侃意味却掩饰不住。
龙钱这回倒也看出来了，眼睛亮亮地，大着胆子道：“纵是再好的茶，也抵不过四小姐亲手点的，这种常人难享的口福，龙钱怎敢嫌弃。”
他也说着带些调侃的话，眼神却有着一种让人无法怀疑的认真感，而耳朵再度红了个通透，似乎在为它的主人害羞。
项思柔掩唇笑了，眸中似乎藏着凌凌波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