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怎么还是这么灰不溜秋的？”
“……啊？”
陈家悦只来得及抬手打了个招呼，还没来得及说话，厉雯雯就把包甩在了旁边的空座上，开始滔滔不绝。
此时已经是华灯初上，雨势早已消弭殆尽，只有街上几个浅浅反射着灯光的水坑昭示着曾经的痕迹。
陈家悦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然后打电话把厉雯雯约了出来。
厉雯雯是陈家悦大学时代的室友，她们高中也在同一所学校就读，只是分在两个班，所以真正认识还是在大学。
说是相见恨晚有点儿过了，不过两个人的性格的确是几个室友里最合得来的。
毕业之后厉雯雯去了燕城最大的一家杂志社上班，平时采写一体，经常开着车到处跑，自嘲加班就是男朋友。
“不在传媒界工作不知道，其中的血泪史真是一个月都写不完。”
厉雯雯在工作了半年之后和陈家悦这么吐槽道。
那时候厉雯雯刚刚品尝过人生第一个连着半月的加班。整个人萎靡不振，在大学里仿佛永远散发着活力的形象倒塌了个彻底，本来想到陈家悦这儿来想寻求安慰，结果敲开出租屋的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好友看上去面无血色，仿佛被阳光一照就能原地蒸发。
两个人对坐良久，终于不得不面对一个残酷的现实：原来能够尝遍超市里所有方便面口味的日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洒脱。
“这天越来越冷了，又要进冬天了。”
厉雯雯摸着杯子长叹了一口气，表情郁郁道：“自从离开学校之后，这一年一年的过得也太快了。我现在一点儿也不愿意过元旦了。就算是放假都不愿意过了。”
陈家悦有一点惊讶：“哦，为什么？”
这可不太像是厉雯雯会说出来的话。在加班是惯例的背景下，厉雯雯对假期的执着非同一般。
“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一过完元旦就又要过年了。”
厉雯雯呵呵一声，显然是一直在压制着，如今一开口嗓子就渐渐高了起来：“说真的，我都不知道今年过年要拿什么去应付我妈了。我爸倒是还好，就只是会说两句你该抓紧了，像是这种话我从左耳朵听进去就从右耳朵就飘出来了，也不算什么。但我妈现在可真快要了命了，就好像我不找对象留在家里能把她给吃垮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当年偷翻我的日记，发现我露出来了点儿情况差点儿没把我们家里房顶给掀翻了，还大义凛然地跟我说女孩子也要学会自强自立，别想着走歪路，毁掉自己的将来……结果现在可倒好，老母亲关爱的口风完全掉了个个儿，眨眼就换上了另一幅面孔。除了元旦，我现在最怕过得就是五一和十一，就怕听见周围谁家的孩子又结婚了。我这不是在跟你开玩笑，陈家悦。现在只要这类消息一传出来，我们家必定连续好几天乌云罩顶。上个礼拜我妈又去吃了场喜宴。可能是终于压抑到了极点爆发了。你猜她回来之后跟我怎么说？”
“阿姨怎么说？”
厉雯雯撑起上身单手叉腰，伸出一根食指指着陈家悦，传神地模仿她妈妈那天的形象。
“厉雯雯我告诉你，你要是再不找对象，以后就别在家里住了，直接拿着你的大学毕业证去城外的尼姑庵里应聘去吧！反正我把你供到了211，学历上也算过得去了——你说这还是我亲妈吗？她老人家当年在大学里读的不是生物是人口学概论吧？这性格转变的也太快了，跟我读书的时候简直不是一个人。更年期综合证这么了不起吗？再说了，难道我就不想找男朋友吗？难道我就不想体验一下出门有人拎包，回家有人捶腿的待遇吗？我只是没有遇到能让我一个动心的人，这也要怪我吗？”
陈家悦和厉雯雯对视两秒，低头翻开了菜单，道：“是的吧。大家都是练着同一套广播体操念到大学的，所以你也不能说它没召唤你。如果打比方说高中是地狱，而大学是天堂的话。那么厉雯雯同学，请问你为什么没有在逃出地狱之后抓紧一点上天堂呢？你看周围那群早恋的同学，他们多么具有超前意识——”
“行行，打住吧，你这话说的让人瘆得慌。”
厉雯雯郁闷地往后椅子里一倒，仰头望着天花板道：“我要真有这种超前意识，我现在就不会坐在这儿跟你吃火锅了。我当年也就在日记里顺口说了句梦话，如果我们班班草也能喜欢上我的话——就这么一句话，我妈差一点儿没活剐了我。不过这也是过去式了，我估计我要是再保持这种状态的话，我妈也一样会活剐了我，这也就是时间早晚问题了。再说我哪里没抓紧了，一进大学我就报名了交际舞，还在课程结束之前成功捕捉到了一只男朋友。陈家悦同学，你一直到毕业为止都不知道这课在哪儿上吧？”
厉雯雯说到这儿，忍不住哧溜一下坐起来对着陈家悦挑了下眼睛。
陈家悦：“……”
她还真不知道。
陈家悦在大学里通常是寝室、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再就是隔三差五地跑一次勤工俭学办公室。连图书馆都很少去。
陈家悦点头承认了这个提问。不过还没等厉雯雯得意起来，就又开口道：“我还记得自从你交到男朋友之后，你们俩每天两个人早起一切去跑步，把体育系的同学都给感动了。看你们这恋爱的劲头，我还以为你们俩能一直谈到四年毕业为止呢，结果不出半年就分手了。从那以后，除了有事和上课，厉雯雯同学，我就没看见你在早上八点钟以前起来过。”
“诶，往事不堪回首。不提也罢。”
厉雯雯就跟赶在一只看不见的蚊子似的挥了下手，道：“这真是我人生中一场沉重的打击……要不是因为这家伙，我会为了给自己找点儿事情做而加入学生会吗？结果没想到学生会忙的要死。再加上平时还要写作业考试，根本没给我留下多少空闲时间。直到毕业我都忙得没有再谈一次恋爱，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是吗？”
陈家悦道：“可是自从毕业之后学生会那帮同学都给你发了多少次请帖了。我听你抱怨都快听出茧子了。什么成年累月没联系，一打电话就结婚，毫无半点同学爱……”
厉雯雯愤怒了：“喂喂，你还能不能好好说话？我是被你请过来吃饭的，不是大老远跑过来听你专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要不是你，我现在本来应该一手奶茶一手薯片窝在家里躺着追剧的，这是多么大的损失。陈家悦同学，你应该珍惜我这个朋友，就跟珍惜你的头发一样。”
“这句话应该是我来说才对。”
陈家悦把菜单交给服务员，扭过头来道：“作为寝室里唯一挂单还有自己的时间能够跟你一起聚餐的朋友，你应该珍惜我才对，厉雯雯同学。就跟珍惜你每个月完全不固定的礼拜天一样。”
厉雯雯嘁了一声：“你那叫什么挂单啊，明明就有男朋友。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那么，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给你一个真心实意的建议。”
陈家悦举起了一根手指：“实在不行你干脆先找个对象应付完这个春节好了。反正找对象和谈恋爱又不是一回事。你就当是迎接新年的欢迎仪式好了。”
“不行！”
厉雯雯举起手掌，严正拒绝道：“绝对不行。我单身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遇到自己喜欢的人吗。对于恋爱，我可是很慎重的。说真的，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样做有什么好被我妈教训的？”
“因为越慎重的人就越不容易找到对象。”
“嗯，你的意思是我慎重我还有错了？”
“是啊。当你从大学毕业，日子长了之后，这一点就不再构成优点了。”
陈家悦攥着水杯，看着杯里折射的曲折画面，平静道：“你看有些人吊儿郎当的，随随便便就有人喜欢，身边永远不缺谈恋爱对象，这样反而能被判定及格，属于正常范畴。而你拖拖拉拉耐心十足的要找真爱，你以为这是对自己的坚持？其实在别人眼睛里这就是个错误，同时并不等于你自尊自重。在现存的大多数标准里，这等于你头脑积水，说不定还会有人怀疑你身体有疾。你刚才说阿姨性格转变的快，其实是社会的眼光转变的就这么快。她也是为了你着想。”
“精辟。唉，我眼巴巴地从今年一月份就盼着自己到底什么能谈一场恋爱，明明每个月都能算到真命天子从天而降，结果眼看着一年又该过完了还是连根毛都摸不着。”
“你用什么算的？是不是还是以前你那种测试的玩意儿。假如你有十块钱，你会买哪份午餐，测试你的正缘什么时候来；你喜欢下面哪一套房子，测试你未来的对象会在哪里遇见？”
“呃……”
陈家悦放下了水杯，道：“恕我直言，要按照这种测试方法，地球上早就有十分之一的人口变成亿万富翁混吃等死去了，我们何必还每天早上爬起来蝇营狗苟，把地铁挤得跟罐头似的超负荷运转。现实点吧，雯雯同学，你要真的想在三十岁之前结婚，那还真的不如去相亲好了。至少这样能扩大一下圈子。在两点一线的世界里能遇到真爱的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基本无限接近于零。”
厉雯雯哼了一声：“也不至于到你说的这么夸张，而且这是一种精神安慰好吗。再说了，相亲？我不是跟你说过吗，就以前我妈给我介绍的那一堆人都不知道从哪个旮旯里找到的，浑身上下除了性别是男这一点之外，其他就没一样是和之前介绍里能对的上的。这帮人都怎么好意思吹出口的，啊？英俊潇洒的地中海，满面油光的大长腿，以及三十岁就挺着个将军肚的儒雅男子，这也敢叫风度翩翩，这群人的中文都是数学老师教出来的吧。还有上回那个介绍人更离谱，什么叫做对方老老实实的，家境也好，就是离过一次婚……行行好，我还没老到这个份儿上好吧？姑娘我是二十七，不是三十七！我还没到跳楼大甩卖那份儿上呢。”
陈家悦点头道：“确实值得同情。但你要不愿意直接当场顶回去不就好了，何必自己气自己。你长这么大是你爸妈把你养大的，你又没吃介绍人他们家一口大米饭……雯雯同学，你吃过吗？”
“没有！根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熟人好不好！”
厉雯雯拿起茶杯嘟咕嘟灌了一大口，用手背一抹嘴，当啷一声放下：“我是当场就顶回去了。这要还不顶回去那我也算是脑子进水了。我跟你说陈家悦，我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的准备，实在不行我就搬出去租房住。我奋斗到大学不就为了光明正大的谈一场恋爱吗？自从当年被我妈一顿打击之后，我就许下了一个宏伟的理想，不是不让我谈恋爱吗？那我就非要等着有一天牵着一个男孩子的手光明正大的回家，让我妈打开门之后吓一跳。可是没想到读了大学才发现，中文系几乎就略等于一个——”
“——尼姑庵。”
“对。”
厉雯雯匀了口气，伸出四根手指，郁闷道：“尤其咱们班阴盛阳衰到一共就四个男生，长得还都只适合远观不适合近看。我想就别拦着这四位同学一起组团去西天取经了。所以才灵机一动火速报名参加了交际舞课程。结果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第一次恋爱谈不到半年就吹了，我又头脑一热为了疗伤跳进了学生会这个大坑……不过那时候我才刚读大二嘛，我原本以为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结果居然一眨眼就毕业了，我连第二春都还没来得及找呢就从象牙塔里出来了。毕业了又要忙着找工作，刚开始工作处处都手忙脚乱，天天心里跟压着一块儿大石头似的。都这种火烧屁股的情况了，我想还是等一切都定下来再说吧。可是等一切都定下来来了，我才发现了一个事关生存还是毁灭的重要问题……我靠，原来学校里那群好看的男生都上哪儿去了？！篮球场和图书馆里的那群男同学是都被绑到火箭上发射到火星去了怎么着？我只是想要一个干净礼貌整洁好看的男孩子而已啊！就这么低的要求，居然就这么难实现吗？！”
陈家悦嗯了一声：“雯雯同学。你所说的干净礼貌整洁好看这种要求已经很高了。”
“哈？”
厉雯雯一脸你在逗我的表情。
“我说真的。”
陈家悦点点头：“而且随着年龄的增长，你会发现你遇到的对象基本上会越来越偏离你的要求。你自己应该也发现了这一点。你想想，你刚毕业时遇到地中海的概率肯定没有现在这么高。”
厉雯雯瞪着眼睛：“我刚毕业的时候也不需要相亲好不好。”
“那你就又错过了一个机会。”
陈家悦拄着脸，冷静道：“虽然这世上确实有爱情这回事，可是你在自己周围见到过几次？觉得真爱某天会从天而降的概率基本上和相信自己会在未来暴富差不多。很难说这两个问题哪个实现的几率更高一点儿。但也可能都和薛定谔的猫一样，一直处在半死不活的状态。”
“我说你作为一个文科生就别这么举例了好不好。说的好像你原来数理化很好一样。”
“好，那我换一个说法。你看，连李白都说天下英雄出我辈，一入江湖岁月催，那我们这帮普通人就更不用说了。出了社会好几年还有你说的这种精神面貌的，几乎都是工作上过得去，在经济上也比较充裕的男孩了。更何况你还要求整洁好看。你仔细回想一下，这种人你在大街上有时候逛一天都很难遇到一个。何况像这种人根本不需要进入相亲市场，因为在他们旁边就围绕着会有许多女孩子。里面有比你好看的，有比你年轻的，还有比你积极的。这些姑娘都知道这种男孩有多难找。所以你不愿意违心说出来的那些话，还有曲意逢迎，她们都愿意做，而男孩也乐意消受。”
看着厉雯雯张嘴想要说什么，陈家悦摇了下头，继续说了下去。
“你觉得你心怀坦荡，心底雪亮，但对方却只会觉得你斤斤计较，不好相处。因为这世上假的总比真的受欢迎。而且你在社会上呆的时间越久，你的耐性也会越来越少。这时候大部分人都会开始觉得找一个顺着自己的人，要比找一个需要磨合的人省心省力。所以从这方面来看，长辈们说的也有道理。人在什么年龄段就该做什么事。至少年轻的时候，你的选择范围还多少大一点。而一旦你错过了机会，再想抓住就晚了。就好比你在公交车站错过了一辆已经启动的汽车，你有可能赶上下一趟，但也有可能会赶不上了。”
厉雯雯终于抓住了机会反驳：“喂喂，你这个比喻不对吧？公交车总会有下一趟的。”
“朋友，等再过了元旦和除夕，你跟我就二十八岁了，虚岁就二十九了。我说的当然是指末班车。”
厉雯雯昂着头喷了口气：“那怎么办？难道说你的意思跟我妈一样，要怪我大学时没有广泛撒网，重点捕捞吗？”
“也可以这么说。”
陈家悦道：“如果早知道你对恋爱这么执着，那么我会在你追剧睡觉打游戏的时候提醒你一声，让你赶紧出去联谊，别躺在床上当咸鱼……既然你这么有理想的话。”
正好这时候两个人点的菜陆陆续续上全了。
两人对视了片刻。
厉雯雯撇了下嘴，低头抄起了筷子。
“反正我不想随随便便就找个人嫁出去，就好像我是什么降价库存只能凑合着被跳楼大甩卖了似的。谁都只能活一次，我就要找个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反正我也没有时光机器回不到过去了，今天晚上我要化悲愤为食欲痛痛快快的大吃一场！还有，我到可怜到这份儿上了，你可别指望我会掏腰包。”
陈家悦想想自己花去的那一百打车费，有点儿可惜，但还是点了下头：“好吧。”
厉雯雯满意了，低头拿起蘸料碟子，一边往锅里下各种肉片和蔬菜，一边道：“对了，你怎么今天突然想起来请我吃饭了？往天你都是下班之后就回家的，喊你你都不出来。我都不知道你怎么那么喜欢呆在家里。陈家悦你在家都干什么啊？你还是连电视剧都不看吧。”
“你怎么知道我不看？”
“哦，既然你这么说——”
厉雯雯把自己的手机取出来朝着陈家悦晃了晃，眼睛里扬起一丝报复的光芒：“你知道这是谁吗？”
“……”
陈家悦手里的筷子停在了在空中，她对着手机屏幕上那个摆着造型，冲自己挤眉弄眼的年轻男人卡壳了。
“你等等，我想想。”
陈家悦确信自己前两天还在同事的聊天中听到过这个人的名字，但她的确是没有看过这部电视剧，又或者，就算偶然看过一眼也忘了。
“行了行了，别想了。”
厉雯雯拿回手机摇了摇头：“你连我的新晋男神都不认识，你没救了你陈家悦，回家继续擦你的宝宝霜看你的动画片去吧。”
“我也不是不看电视剧，我只是不知道该看什么。”
“你可以看看恋爱类的电视剧啊。就我男神演的的这部，现在大街小巷都在播，简直火的一塌糊涂。”
“哦，讲得什么？”
“一个总裁和一个傻白甜的故事。”
“哦，那我肯定没看过。”
“为什么？”
陈家悦不感兴趣的重新低下头去看锅子，眼睛微阖。
“因为这种剧里的女主角好像人生里除了谈恋爱就没别的事儿可干了，我平时开着电视让它出声当背景音，都会把这种台跳过去。”
厉雯雯惊了。
“那你想看什么啊陈家悦？这么甜的电视剧你都不看，你是笨蛋吗？我在找不到恋情的日常时间里全靠这类电视剧当生活的乐趣好不好！”
陈家悦用筷子搅了搅逐渐滚开的火锅，冷静道：“这种傻白甜当上人生赢家的剧情会我觉得自己在现实里活得如此辛苦，但是最终的奋斗成果居然还不如一个智商时不时就会下线的傻白甜。这对比太过强烈，会让我觉得自己活得宛如一个智障。”
“你这话说的也太刻薄了。故事而已，干嘛当真啊。再说也可以看看其他题材。也有现实类的，职场类的嘛。这类女主人公通常上得了厅堂入得了厨房，简直是当代的斗士啊！”
陈家悦把筷子放下，道：“别了。甭管三十集也好，五十集也罢，反正播不到半年，到了结尾他们就能得到幸福。但我还在现实里过得不上不下，在为了下半年的房租四顾茫然呢。这落差太大，我不想要。”
“那家庭类的——”
“不了吧。我都快忘了正常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了。”
陈家悦抬起头来，平静地说：“他们在荧幕里欢声笑语，阖家欢乐。然后我一个人在那儿守着一台电视机，傻不愣登的看着这种戏。那我还不如一个智障呢。因为连傻瓜都知道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厉雯雯顿了顿，然后十分生硬的转换了一个话题：“我就知道你根本不看电视剧，陈家悦。你家里那个破电视机纯粹就是个摆设。”
“这你可就说错了，雯雯同学。”
陈家悦认真道：“我每天下班之后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按时打开电视机，然后一边看电视一边做事情。我发现这样可以营造出一种热闹的氛围，十分有助于身心健康。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是个精神健康的成年人，我客厅里的那台老电视机实在是是功不可没。所以我有时候考虑着是不是应该给它发个奖状什么的。毕竟它非常称职，除了停电从来不消极怠工。”
“得了吧，你那哪儿是看电视，你那是听电视吧。”
厉雯雯呼了口气，低头一边往碗里夹肉片一边道：“我都替你交的那点儿电费不值，陈家悦。你看我男神多帅。现实里哪儿找这么好的对象去。”
陈家悦看了眼厉雯雯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用勺子往锅里搅了搅，收回了目光：“从我这个角度看，你男神画的眼线都能从屏幕里快飞出来了。你不觉得他长得很油腻吗？他有哪点儿符合你刚才所说的标准了？”
“你懂什么。”
厉雯雯放下筷子，抬头仰望烟雾飘荡的火锅店半空，捂着脸发出一声叹息：“你不知道我这一颗老阿姨的心，在看剧的时候那个荡漾啊，哎呀，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呀……”
“等等。”
陈家悦停下动作，抬起头来发出疑问道：“我还以为你特别介意说这个称呼呢。厉雯雯同学，容我提醒你，以前上大学的时候你有一次帮小学生搬自行车，人家说了句谢谢阿姨，你不是还气得拉着我专门回了一趟母校吗。”
就为了证明厉雯雯同学仍然风华正茂，甚至可以伪装成青春洋溢的高中生，陈家悦好不容易休息的那个下午就这么被消耗掉了。
也不知道是哪位先贤给厉雯雯的大脑点亮的灵光，居然被她给想出来了这种异想天开的点子。
陈家悦觉得自己当时可能是打工透支了太多大脑细胞，才会让她一时神志不清陪厉雯雯创造出了这种黑历史。
然而厉雯雯同学却不这么看。
“那是多美好的回忆啊。你看高中的时候谁有那个闲心仰望天空？每天二十四个小时俯视练习题都嫌时间不够，高考之前我连做梦都在不停地做卷子。再说了，我这是谦虚你懂吗？你看看我这张脸，哪里不像是个少女了？本姑娘依然风华正茂，你要是不相信的话，你再和我——”
“我相信你是少女，信的死心塌地。”
陈家悦生怕厉雯雯会再让她一起陪着去母校，以两个人如今的模样，恐怕会货真价实地创造出一回黑历史，立刻道：“不过我有一个问题想问问少女。你总这么沉迷电视剧，虽然总说着想恋爱但又没什么行动。朋友，你到底想怎么脱单啊？”
厉雯雯自暴自弃又夹了一筷子菜：“我有什么办法？平时上班这么忙……而且我也开始学着穿衣打扮了。连我妈说让我多穿裙子我都听了。可是月老照样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总不能跟山顶洞人似的，挥舞着我们家那根擀面棍当成月老的红线那么使吧？出门看到个喜欢的就一棒子打晕拖回家。”
“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试，你给我交保释费吗。”
厉雯雯一边嚼东西一边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陈家悦，你说是不是真是他们说的骄纵有人疼，懂事没人爱？我们家原本的教育是女孩子不要占别人的便宜，所以哪次我相亲吃饭都是自己付账，结果那群人居然都就此没有下文了，有人居然还觉得我不够体贴？简直是岂有此理。”
陈家悦想想道：“可能正因为这东西实在是太难在三次元里出现了。所以荧幕上才在不停地谈恋爱。就算下一秒地球毁灭了，也要爱的死去活来。如果说婚姻是现实问题，那么恋爱却是个玄学问题。这个壁垒太不容易打破了。维系社会的是责任，古人说仁义礼智信，现代人讲道德和法律。人们提到关于爱这个字的又有几回？”
厉雯雯问道：“唔，那你是不相信爱了？”
“茨威格说过，强烈的感情不可能无限制的持续，这是人的本性。”
“那你和你男朋友又怎么说？”
陈家悦不说话了。
厉雯雯自觉说赢了陈家悦，高兴地闷头一口气吃了小半碗，自觉肚子终于不再感觉空空如也，连精神振奋了不少，这才懒洋洋地重新开口道：“诶，陈家悦，你今天到底为什么约我出来啊。你可别说什么事情都没有，我知道你没事是绝对不会纡尊降贵从你那间出租屋里钻出来的。”
“其实也没什么事。”
陈家悦放下汤碗，道：“就当是为了庆祝我从乐信离职吧。”
“什么？”
厉雯雯给呛了一下，一边咳嗽一边艰难地用纸巾擦着嘴：“咳咳咳。我是不是听错了？你从乐信离职了？我还以为你要在那家小公司里一直干到领退休金呢。”
“说的太夸张了。”
“一点儿也不夸张。说说吧，怎么回事。我知道你肯定不是自己想明白了要跳槽。”
“其实这件事说来也很简单。大概就是——”
厉雯雯探出耳朵，做出认真倾听的样子。
“——出了点儿意外，再加上公司里有个特别让人讨厌的家伙，所以我就离开了。”
厉雯雯等了一会儿，看陈家悦不像是还有其他话要说的样子，才喊道：“这就完了？你这根本一点儿内容都没交代好不好？什么叫出了点意外，公司里有个特别让人讨厌的家伙所以就离开了？”
陈家悦耸了下肩：“言简意赅不是你们新闻报道最基本的要求吗？要是我今天晚上全都交代完了就得半夜了。”
陈家悦用手指点了点自己腕上的手表：“我一个人住，没有时间限制，什么时候回去都行，你家里可是有门禁的。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还是尽量别惹阿姨生气了。”
“说的好像很为人着想一样，其实就是不愿意讲。”
厉雯雯哼了一声，把身体重新坐直，又从碗里挑拣了一块儿浸满了汤汁的油豆腐慢慢嚼：“算了，不说就不说吧。反正你那份破工作也没多大前途，不干就不干了。不过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现在马上就要到年末了，工作也不好找，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就说话。”
“多谢了。”
陈家悦对厉雯雯点点头，诚心诚意地道：“暂时还可以。你知道我平时不怎么爱花钱，应该可以维持到我找到下一份工作。”
“其实你暂时停下来歇一歇也好。读大学的时候你就一直在打工，后来又开始上班，我基本上没看见你停下来休息过。”
厉雯雯叹了口气：“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活得太累了，连别人看着都替你累。要不然你就当给自己放个长假，干脆出去旅旅游，等到过了年再找工作算了。”
“能停下来休息的人都是有避风港的人。”
陈家悦摇摇头：“我还是继续找工作吧。人的惰性太大，如果我习惯了安逸就糟了。”
“你不是也有个避风港吗？”
厉雯雯眨巴眨巴眼，冲陈家悦打趣道：“我说秦峰应该也快回国了吧。”
陈家悦没想到厉雯雯会突然说起这个话题。实际上，从刚才说到了秦峰，这个话题就让她有点儿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犹豫了一下，陈家悦最终还是决定说出事实。
“我不知道。其实最后一次我和他联系还是他毕业典礼的时候。那个时候我问他要不要回国，他说还没打算好。后来我们就再没说过话了，我发消息他也没回。我觉得秦峰好像在躲着我。”
“噗——什么？”
厉雯雯今晚已经是第二次被震住了：“这是真的吗？”
陈家悦点了下头。
“我的天哪。”
厉雯雯觉得自己差点儿被这个消息给引爆了，简直无法相信陈家悦可以如此镇定的说出这种话来：“秦峰他这是什么意思啊？你在国内辛辛苦苦等了他三年，他这是想当陈世美怎么着？你就没有想着给他打个电话问问？越洋电话再贵，也没有时间值钱好不好。他这样算怎么回事儿。”
“我打过，他不接。”
陈家悦用筷子捞了一块儿藕片，嘎吱嘎吱地嚼：“不接就算了，我又不能坐飞机去国外找他，所以——”
“你竟然还有心思吃藕片！”
厉雯雯不可置信道：“不，所以你就这么在国内干等着？”
“没。”
陈家悦指了下手机：“我上个礼拜给他发了个信息。我说了，如果他还不回复我，那么等过了今年的十二月三十一日我们的关系就自动结束。”
“什么叫关系自动结束？”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陈家悦道：“等时间到了，我和他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厉雯雯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道：“我还是第一次遇到你这样的分手情况。你这也太心宽了吧？你在国内等他等了这么久，眼看着都快奔三了。结果好不容易等到他拿到学历毕业了，这混蛋居然转身就想要把你给一脚踹开，甚至连个说法都没有，就这种人——你居然还帮着他说话？”
“我不是在帮着他说话，我只是不想白白生气。你也别气了。”
厉雯雯瞥了眼陈家悦，嘟囔道：“我气什么。我要气也是气你有什么事都对我保密，不够意思。”
“我这不是都老实对你交代了吗。”
“虎头蛇尾，光有结果没有原因。你当我傻啊？我可是跑新闻的。秦峰不可能光是近期才这样的吧，你就一点儿都没察觉到他的变化？”
“……没有。”
陈家悦无可奈何的看着厉雯雯怀疑的眼神：“是真的。两个人处在两个地方，距离太远，再加上周围的环境也不一样，时间长了，共同语言肯定会变得越来越少。实际上我和他的联系从第一年之后就越来越少了。到了今年就更少了。除了逢年过节，基本没有什么联络。”
厉雯雯的专业直觉告诉她陈家悦没有撒谎。
但是——
“你说的这也太轻松了吧。”
厉雯雯仍然觉得不可思议：“听你这个口气简直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你就一点儿都不生气吗？秦峰要是有点儿良心，他就该早点儿和你断开。不是我说，陈家悦你有时候也有点儿死脑筋，说负责任也不是这么来的，既然如此，你就应该早点儿和秦峰说分手。”
陈家悦明白厉雯雯的意思。
但实际上，秦峰这么做她确实并不介意。
“没事。我真的不生气。”
“我服了你了。”
厉雯雯简直无语：“那就这么算了？”
“嗯，算了吧。”
陈家悦提起了茶壶：“喝水吗，我给你倒点儿。”
“我这儿还有呢，你自己喝吧。”
厉雯雯终于泄了气，重新拿起筷子夹了片羊肉边嚼边说：“你这种分手方式太不解恨，不过这种男人就该赶紧踹了算了，然后找下一个，而且一定找一个各方面都比他要好的。”
“对，而且要干净整洁又好看，对吧。”
“呸。对什么对。”
陈家悦忍不住笑了，低头喝着水，没再说话。
男朋友如果真的好找，她和厉雯雯也就俩人一块儿不会坐在这儿吃火锅了。更何况秦峰单看个人条件的话还算可以，至少相貌端正，身材高大——不过三年不见，不知道秦峰是不是也变成了另外一幅模样。
陈家悦只在秦峰抵达国外的时候和他视频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虽然比秦峰条件好的不是没有，但对方不一定能看上自己。
什么时候一个男人才会觉得一个女孩的内在吸引人？前提是只有在他觉得对方长相美好的时候才有这个可能性。
人类毕竟是视觉动物。
陈家悦认同这个观点，也有自知之明。但她从来都没想过为此去改变什么。
厉雯雯边吃东西边努力思考，终于大脑灵光一闪想起一个人来，赶忙三两下咽下嘴里的羊肉，两眼放光道：“诶诶，我说咱们的师兄，就你那位白来的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咳。”
陈家悦终于成功地被厉雯雯给呛到一回，拿起茶杯猛灌了口水。
看着摩拳擦掌的厉雯雯，陈家悦终于确定厉雯雯在新闻业长期的耳濡目染之下，原本那双想象的翅膀变得越发高大了，或者说，想法也越来越离谱了。
“不怎么样。你这是纯属胡思乱想。”
陈家悦用纸巾擦了下嘴：“别再跑娱乐版面了，都快把你的正常思维模式带偏了。”
“为什么？方师兄斯斯文文的，比秦峰有气质多了。而且你上次不是跟我说他跟女朋友分手了吗？你看现在是个多好的时机，而且你们俩在一块儿正好属于家庭内部消化——”
陈家悦打断她，口吻很坚决：“我和方师兄是不可能的。你要是觉得他不错，我可以免费介绍给你。”
这世界上有千千万万个陌生人，这些人里不会比秦峰更合适她的人。而方新异更是远在这千千万万人之外。
对于两个人的关系，她觉得连用熟络这个词来形容都有些过了。
他们仅仅只是属于敷衍着维持礼貌关系的人。
“别胡说八道。你贴钱给我我都不干。我和方师兄原来在学生会就认识了，我要下手早就去追他了。我跟他天生气场不和，不过他条件的确是挺好的，至少比秦峰好。”
厉雯雯突然怀疑起来：“我说陈家悦，你该不是对秦峰依依不舍吧？俗话说不争馒头争口气，更何况你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秦峰是因为什么消失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吧。”
陈家悦听出了厉雯雯的潜台词，十二分地真诚道：“真的没有依依不舍。我只是想先圆满的结束这段关系。”
所以她才会去查询秦峰毕业典礼的时间。
并不是想破镜重圆，只是想有始有终的给这件事情画上一个句号。
但是没想到秦峰依然没有回复她。
陈家悦不喜欢秦峰这种态度，两个人总归相处过一段时间，彼此交付过最基本的信任。无论如何，秦峰应该知道她并不是那种会纠缠不放的人。
秦峰这么做多少有点儿刺伤了她，但还不至于让陈家悦那么生气。
“这还差不多。你等等下次再有相亲的机会，我拉着你一起去。”
厉雯雯看了眼陈家悦，确定她没有在骗自己，正想再说什么，突然手机嗡嗡响了一下。
一看屏幕上的显示，厉雯雯就忍不住捂着头呻吟了一声。
“不是吧，都这个点儿了还不放过我。”
“是工作吗？”
“嗯，我们主编发过来的信息，八成又是什么采访吧……”
厉雯雯苦大仇深的抱怨了一句，随意用眼风扫了眼屏幕，下一秒整个人却突然僵住了。
足足盯了好几秒钟，厉雯雯才醒过神来，不死心的又放大图片，对着屏幕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地扭过头来看着陈家悦，表情复杂。
这样再看不出来厉雯雯有话要说，陈家悦就算是个睁眼瞎了：“有话就说吧。我又不是纸片人。”
厉雯雯深呼一口气，把自己的手机递给了她。
“你自己看吧。”
陈家悦接过手机，下一秒，目光瞬间凝成了一片。
屏幕上一对璧人亲密的相依在一起，看背景似乎是在国外某个灯光柔和的咖啡馆。
照片显而易见是偷拍的。不过截图的角度不错，所以可以清晰地看到女子明丽的五官，还有男子端正的轮廓。
毕竟是大学同窗，和她存在着恋爱关系的男人。陈家悦只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那个露出来半张脸的男子。
陈家悦把手机翻盖在桌子上，摸了摸自己钝痛的胸口。
如果秦峰没有以这样一种方式，告诉陈家悦他毫不在意踩在她的自尊上，那么陈家悦原本可以当做这件事没有发生过——但现在就不行了。
啪。
火锅店的人举目望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一个脸色平静的女子轻声道：“不好意思，手滑了一下。麻烦记在账单上，我会赔的。”
厉雯雯担忧地看着她：“家悦……”
陈家悦沉默一会儿，忍不住捂住脸笑了：“没事儿。所以话还是别说的太满。我收回刚才的话。”
她就是觉得比起拉格朗日定律和达西定律，在自己生命里出现次数最频繁的，果然还是墨菲定律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