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听说李家的那位三小姐去找安锦姐了。”碧和院里书房里,仉清扬刚刚从门外进来,一边转身将书房的门关好,一边说。
孙汝“嗯”了一声,没有别的回答。
“师父唤我来是有事要交代?”仉清扬走到孙汝面前,规矩地站好。
孙汝坐在书案前,闻言缓缓放下手中书卷,眸光一转,看向仉清扬。仉清扬被这眸光一照,立刻一个激灵,心里慌忙念了几句阿弥陀佛。
“你院中的人,可都见过了?”孙汝开口问道,语气平淡。
“是,都见过了。”仉清扬点头应道。
“那你便说说,”孙汝微微侧过头来,“你院中几个,姓甚名谁,身世如何?”
仉清扬忽然被这么一问,倒是也没显出什么惊讶神情,只一拱手,回道:“弟子所居温玉院中不算弟子共有十二人,其中厨房五人,院中洒扫三人;院中掌事是书院莫管事的侄子于劳,被莫管事安排常跟在弟子身边的两个小厮一个叫卫眠,一个叫卫敦,都是今年被莫管事招进来的。”
“还有呢?”孙汝问。
仉清扬想了想,觉得再没什么话说,便老老实实道:“没有了。”
仉清扬话音刚落,书房外便听到少年哧哧的笑声。仉清扬仿佛被这笑声砸了几下,微微缩起脖子。
孙汝似乎叹息一声,对仉清扬道:“去梨华院,将安锦叫来。”
仉清扬猜到自己的回答不合孙汝心意,于是略有些丧气,应了一声“是”,转身走出去了。原本在书房外候着的两个小童一见仉清扬出来,立刻拥了过来,两个小童十岁左右的年纪,眉目极其相似,一眼便知是兄弟。
“主子,你当真只知道那些?”左边稍高些的小童问道,“我们哥俩儿在外面听得清楚,主子你说的那些分明就是一翻册子就知道的事。”
“那你们觉得,我该说些什么?”仉清扬还记得方才这两人在外面笑话他,不悦地将二人推开了些。
“主子,你好歹也也说说我们哥俩儿有什么特点啊!”另一个小童扳着手指道,“还有啊,主子你发现没,掌事虽然是掌事,但是这院儿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朱姐姐在管呢!还有还有,咱院子里栽的广玉兰……”
“我哪懂那些花花草草?”仉清扬也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不满意,此时这卫家兄弟又开始数些他确实没注意到的事情,不由让他的心情又糟了几分,“行了,去梨华院找我姐去!”说完,一拂袖,先一步往梨华院去了。卫家两兄弟面面相觑,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方才跟在了仉清扬后面。
三人到达梨华院时,眼前确实一番令人意想不到的景象。数棵光秃秃的“病”梨树下,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长相刻薄的女子正厉色训斥一个年纪与她相仿的侍女,唾沫横飞,仿佛终于逮着了仇人的错处一般,而不远处的主房开着窗子,窗子后俨然端坐着孙安锦和百一叶,两人看戏似的看着外面的景象。
“这是怎么了?”仉清扬本想开口询问,卫家的兄长卫眠却是抢先一步开了口,问道。
正在训人的自然就是绮罗,而听训的则是催雪。两人之前都是见过仉清扬的,只是绮罗觉得仉清扬终归是孙汝的徒弟,算不上孙府的人,故而不愿意费心神,而催雪则是觉得仉清扬年纪尚幼,又不是梨华院的人,故不愿意理睬。
“没什么,家长里短的一些小事。”一个声音冷不丁在三人旁边响起,吓得离得最近的卫眠一个哆嗦。莫瑾微微笑着对三人福了福身,接着问道:“几位来梨华院,可是有什么事情?”
卫眠定住心神后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孩儿,视线扫到莫瑾的腰牌时又是一个激灵,顿时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张着嘴傻道:“事情?事情……”
“师父找阿姐到碧和院去。”最后还是仉清扬开口回了话,上前一步将卫家兄弟挡在了身后。原本伶俐的卫家兄弟似乎对莫瑾很是敬畏,缩在仉清扬身后不敢言语。
“先生叫我去碧和院?”屋内坐着的孙安锦听了,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扶着窗棂对仉清扬道,“可是我刚让厨子做了糕点,回来时若是凉了还怎么吃?”
这下仉清扬也愣了。孙安锦极少违背孙汝的命令,尤其这次居然是因为一盘糕点?
“小姐,糕点凉了,让厨房再热便是。”莫瑾皱了皱眉头,对于孙安锦拒绝去见孙汝有些不悦,“若是小姐怕怠慢了这位李家小姐,不如让仉公子先同她叙叙旧?”
仉清扬却是与百一叶没什么可说的,闻言忙看向孙安锦,用眼神示意她拒绝。
“也好,”谁知孙安锦看了仉清扬一眼,却蜻蜓点水似的移开了眼神,扭头对屋内坐着的百一叶说,“一叶,我去我爹那里看看,先让清扬陪你。”
“去吧去吧,”百一叶爽快地摆手,“正好我和仉清扬聊聊天,好久不见了。”
孙安锦又扭过头来望着仉清扬,笑道:“清扬,还不进来?”
仉清扬极不情愿地迈开腿,进了屋来。孙安锦又对着门外站着的一个小丫头吩咐了几句,那小丫头便听命进了屋来服侍。屋内的百一叶刚想说话,忽然瞧见孙安锦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充满不容拒绝的意味,于是便将即将出口的话收了回去。孙安锦示意小丫鬟将房间的门窗关起来,小丫鬟得令,立刻照做。
“走吧。”安顿好屋内的一切,孙安锦这才朝院中站着的莫瑾笑道,“莫瑾带路吧,我倒还不知道这书院里的路是什么样子的呢。”
莫瑾福了福身,待到孙安锦走到身边,便移步引着孙安锦离开了。
孙安锦刚走,院内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失了。绮罗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催雪的手,抱歉道:“阿雪,我也是有命在身,这几日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催雪对着绮罗微微一笑,仿佛玉兰初绽:“不碍事,我晓得。”说完,朝着院门的方向看去,喃喃道,“只是不知咱们这位小姐看出了多少,日后能不能接下这个担子……”
京城书院极大,初建时被分成大大小小十个院子,书院中央矗立着京城建得最高的藏书阁。因着这藏书阁的高度,书院从前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后来或许真是如传言一般,老天看这藏书阁看不过眼了,降了一道天雷劈了藏书阁,藏书阁大火连烧了几日,藏书所剩无几。于是皇宫便派了新上任的将作大匠来重修藏书阁。说来也巧,这位新上任的将作大匠便是孙安锦的生母许芸,那时化名许玉锵女扮男装任职。许玉锵一到书院来,立刻就下令将原本皇家恩赐的藏书阁“金顶”撤下来,又将原本八层的藏书阁拆了两层,比皇宫中的藏书阁矮一层,成了现在的俯仰楼。
从梨华院到碧和院本不用经过这俯仰楼,但莫瑾有意让孙安锦与莫管事见上一面,便绕了远。孙安锦自然早就看见了俯仰楼,先前在枣县孙府翻出的册子上记着这也是娘当年负责重建的,孙安锦自然乐意过去看上一看。
一路上经过几个行色匆匆的仆役,皆是对着莫瑾行礼,莫瑾一一回礼。少有仆役问起孙安锦的身份,偶尔有几个好奇的问了,经莫瑾介绍后又只是对孙安锦摆出副恭敬姿态,倒叫孙安锦觉得自己是个刚入书院的远房亲戚。
“小姐,前面是俯仰楼,是书院的藏书阁。”从俯仰楼院子的小门进去,莫瑾开口向孙安锦介绍道,“咱们书院的藏书量是整个南梁最大的,从前书院被封的时候这俯仰楼也是可以来的。”
“可以来?”孙安锦闻言怔了怔,“随意出入吗?”
莫瑾扑哧一笑,道:“小姐啊,这怎么可能呢?进来俯仰楼的必得有介绍信,还得每日按时辰前来离去。俯仰楼一直是我爹亲自管着,松懈不得的。”
孙安锦点点头,仿佛没听懂似的。莫瑾在心里嗤了一声,领着孙安锦往俯仰楼门口去了。
到了门口,守门的护卫还没通报,楼里便奔出个小丫头来,一把抱住莫瑾:“小妹,你可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伺候人上瘾了呢!”
伺候人上瘾?孙安锦苦笑着看着这个奔出来的丫头,心想原来这丫头对自己的怨气这么大。
这奔出来的丫头自然是莫瑜。
莫瑾笑着拍了拍姐姐的背,柔声道:“姐,做什么呢?叫人看了笑话!”
莫瑜这才看到莫瑾身后的孙安锦,立刻将怀里的姐姐放开来,走到孙安锦面前上下打量,转头对莫瑾道:“她来做什么?”
孙安锦笑得愈发苦起来。心想自己还真是不受待见。
“说什么呢?这可是小姐!”莫瑾板起脸来训了一句,却也是没什么怒意。莫瑜没想到爹爹和小妹都这般敬着这个从外面来的小姐,一时气不打一处来,哼了一声,转身回到楼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