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的腊月诗会如期举行。那一天是冬季里难得的暖日,墙角堆积的冰雪融融得像细银沙。
仉清扬一大早就来到梨华院找孙安锦,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在京城参加这样的集会。孙安锦虽是清晨就被催雪几个叫醒梳洗打扮,但一番折腾下来仍是有些困倦。仉清扬被催雪安排在主屋等待,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也是哈欠连天。
“主子,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跟在仉清扬身边的卫眠小声说道。自家主子一大早就来等个女子,虽说是姐姐,但总也不是个事儿。
“你要是累了就先回去。”仉清扬知道自己身边这一对兄弟至今也不怎么认自己这个主子,他自然也不会对他们客气。
卫眠沉默,心里对这个主子的不满又多了几分。
“哦?卫眠累了?”正巧这个时候孙安锦收拾妥当,从内室走了出来,“也是,辛苦你们一大早的就过来。”
“姐。”仉清扬从椅子上站起来。卫眠朝孙安锦行礼,他知道在这书院里孙安锦的分量也许比仉清扬还要重一些,更何况与仉清扬比起来,孙安锦本就更不好惹。
“卫敦呢,怎么不见他跟着你?”孙安锦朝着两人的方向问。
“卫敦他今日身体不适,就去休息了。”卫眠回道。
“催雪,提醒我,改日见到莫管事,让他将卫敦调去其他院子,”孙安锦转过身去往门外走去,“清扬院子里怎的连小厮都有伺候的人了,如此富贵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好生嫉妒。”
“是,小姐。”催雪应道。屋子里其他的丫鬟有的低声笑起来,卫眠则是急红了脸想要为自己分辩:
“小姐,我不是……”
“好了,急什么,”孙安锦侧过头来朝着他一笑,“你们到底是清扬的人,那是我一句话就能送走了的?”
卫眠哑口无言,沉默着望了仉清扬一眼,若有所思。
此番前去静王府,孙安锦身边除了催雪以外,还有隐蔽起来的灵戈。而仉清扬那边,似乎只有卫眠一个。孙安锦与仉清扬并肩而行,看着仉清扬垂首走路闷头不语,孙安锦不由苦笑。清扬到底经事少了些,遇见些小事就放在心上,只怕会闷坏了他。
“清扬,此番只有卫眠跟着你吗?”孙安锦柔声问。
“是。”仉清扬回答,不愿多说。
不知是否有梅花部的人如灵戈一般暗中保护仉清扬,孙安锦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没有感到任何异样。
静王府离皇宫不远,据说是京中最好的宅邸,静王从离宫起就住在这里,无论皇帝是明澄还是明湛。静王明澈与他的两位兄长年岁相差甚远,想来作为幼弟是很受兄长们宠爱的。孙安锦一行人来得不算早,由仆人引着走到王府花园中时,溪水畔的坐席已经将要满了。孙安锦由仆人引着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一抬头却发现溪水另一头正对着坐着的是穆云深。穆云深显然也看到了她,朝她微微一笑。孙安锦忽然想起催雪说的“心仪”一事来,顿时有些羞窘,但到底没有在面上显出来,而是落落大方地回给穆云深一个笑容。
“果然你和我哥早就认识。”身边冷不丁响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声音。孙安锦一吓,赶忙扭头看去。果然,她身边的那一张桌旁坐着穆云泠。穆云泠笑着看了看孙安锦,又转头不怀好意地对兄长做了个鬼脸。
“你妹干嘛呢?”穆云深旁边的许忱注意到了这边。
“大约是脸抽筋了。”穆云深回道。此时仉清扬由人引着来到了溪水这一边,在穆云深另一侧的席位落座。三人本就认识,立刻打了招呼,聊了起来。
又等了一阵,一个仆人匆匆走到溪水尽头的亭子中,对着帘幕后面的人小声禀报着什么。孙安锦将前来诗会的人看了一圈,熟悉的人只对面坐着的三个和身边的穆云泠,先前说是会来的王异尘和上官姐妹都没有来。
“喂,你知道长孙霁瑞来不来吗?”穆云深忽然低声问她。孙安锦摇摇头,倒是没听说长孙霁瑞会过来。
“这样啊。”穆云泠显然很是失望。
孙安锦见她这个反应,不由挑了挑眉。难道这两个人之间还有什么猫腻?
静王府的花园不大,但布置精致,处处显出匠心独具来。就连面前这条小溪,据说也是冬季引温泉水,夏季引清泉的。孙安锦嗅着空气中淡淡的硫磺味,心里想着却不知是哪一个设计了这宅院,真是花了不少心思。
“今日天气大好,各位青年才俊云集于此,小王这园子的风景也较平时更有一番韵味了。”亭中忽然传出声音,孙安锦听得真切,那帘幕后的人的的确确就是自己从前的三皇叔。
“……既然是诗会,自然少不了曲水流觞,”明澈的声音继续响着,一个仆人从亭中走出,捧着一只托盘,托盘上的爵中盛着酒,“这曲水流觞的规矩,想来各位都是十分清楚的了。我们今日便咏这园中事物,接不上的、作不出的,便请满饮此杯作罚。”话音一落,那仆人便将托盘轻轻放入溪水中。与此同时,园中响起一阵轻幽幽的丝竹之声,孙安锦虽不擅长音律,但也听得出其中弹琴那人的音律造诣远在其他人之上。
“这乐声是从哪里来的?”穆云泠的心思全不在对诗上,左顾右盼,奇怪道,“怎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
“想来是王府设计特殊吧。”孙安锦回道,但也随着穆云泠望了望四周,果真不见有人演奏。穆云泠武功应该不弱,连她的耳力都听不出来这乐声的来源,孙安锦自然更不可能。
托盘载着爵顺水而下,乐声戛然而止。
“啊,是古小姐。”有人道。
孙安锦顺着众人的目光瞧去,见到与自己相隔两个席位的地方坐着一位青绿衣裳的小姐。这位古小姐虽生得一副娇弱相貌,气质却是温柔大方,可称京中女子之典范。只是……
古家吗?孙安锦盯着这位古小姐仔细看了看,那相貌的确与记忆中明澄的古皇后有几分相似。听说当年支持明澄的古家人大多都已被流放边疆,京中剩下的多是女眷与旁支的孩童,也都被贬为平民。但看样子这位古小姐还颇得人称赞,毕竟一些青年看她时那种欣赏的目光不像是装出来的,这位古小姐定是有几分本事的。
那位古小姐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又抬眼望向坐在自己对面席位的年轻公子。众人这才想起,是了,静王爷这样安排席位,意思便是这溪水两边的人都可以接下这一题。若是这位公子想要作答,那么古小姐就不必费心神了。孙安锦看着那位公子兴致勃勃想要说话的样子,心想这古小姐大约可以逃过一次了。
“你且看着,这家伙好可怜了。”身边的穆云泠忽然开口对自己道,“古小姐才思敏捷,恐怕要将他压得死死的,今后指不定还多一个‘不如女人’的称号。”
孙安锦立刻就明白了。虽说南梁对女子并不算严苛,但输给女子对男子来说的确还是件难堪事。
“我只求这杯子别不长眼地跑来我面前,”穆云泠百无聊赖地托腮道,“你看看我对面那个,也不像是个会作诗的,指不定还要我来喝酒呢。”孙安锦向穆云泠的对面看了去,见到许忱正拉着穆云深和仉清扬闲聊,全然不在意曲水流觞的样子。孙安锦想象了一下他和穆云泠作诗的样子,能想到的却只是许忱和魏季天过招与穆云泠翻墙的样子。
“瑟瑟北风劲,冬寒天更高。”正在孙安锦胡思乱想时,那一边的古小姐却已在那公子出声前作诗了。但好在诗句不算出彩,也算是给那公子留了面子。
乐声又起,托盘载着酒杯漂过来了,乐声停止时,托盘不偏不倚停在了穆云泠和许忱面前。穆云深瞬间瞪大了眼睛,许忱的表情也不是很好看。
“云深兄救我!”
“哥救我!”
两人不约而同地求助穆云深。穆云深原本正与许忱和仉清扬相谈甚欢,冷不丁闹出这样一出,笑容顿时僵硬在脸上。众人也瞧得好玩,嘻嘻哈哈打趣起来。
“看来穆公子是众望所归了。”亭中传出静王带笑的声音。穆云深的长姐穆云泠是静王妃,穆云深是静王的小舅子,二人的年龄虽说是差得大了些,但据说关系是不错的。
“报王爷,上官家的两位小姐到了。”正在这时,有下人来报。众人皆愣了愣,毕竟上官家在京中是名副其实的望族,是皇后的母家。
“快请。”这次亭中传出的竟是个女声。众人又是一愣,原来静王妃也在。
上官姐妹走进园中,席间又是一片问候声。二人的席位离亭子更近,与孙安锦隔了一段距离。孙安锦遥遥朝二人打了招呼,上官元媛正与静王妃说话,上官寸寸倒是看见了孙安锦,向她点头致意。孙安锦收回目光,忽热意识到不对。
穆云深和穆云泠的长姐是静王妃,按理说这两个人应该坐得离亭子很近才是,怎的竟坐到了自己的对面和身边?思索见忽然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自己,抬头一看,居然是坐在对面的穆云深。孙安锦望着他的笑容,不好的预感从心底升起。
“安锦,救我!”身边的穆云泠忽然扑过来挽住自己的胳膊,高声道。
众人的目光再次齐齐回转到这边,锁定了大多数人第一次见的孙安锦。孙安锦顿时如坐针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