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几个在暖阁里聊了一阵,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
“出什么事了?”静王妃问身边的侍女。侍女立刻开门出去,探个究竟。不一会儿,侍女回来了。
“王妃,外面有位小姐落了水,说是古家的小姐推了她,现下正闹得不可开交呢。”
静王妃闻言蹙眉,站起身来要亲自前去处理。静王妃一走,孙安锦几个自然也起身跟着出去了。
王府里有一湖一溪,湖倒是深得可以淹人,溪水却只有一点点的深度,便是方才曲水流觞的那一条,人站在里面最多淹了脚踝。孙安锦看着站在溪水里拉住古家小姐古巧不放的那位落水小姐,忽然觉得有如此好的温泉水濯足,在这大冬天的也是种享受。落水的小姐全身也只有拖地的裙摆湿透,翠绿的颜色,漂在水里与海带十分相似。古巧站在岸上,一只胳膊抬着,衣袖被那位小姐拉住,神情冷若冰霜,与面前蒸汽腾腾的温泉水雾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是哪家的小姐,怎么一副泼妇做派?还不放手!”古巧的丫鬟一边呵斥,一边去扳落水小姐拉住古巧的手,想要帮古巧挣脱开束缚,不料那落水的小姐手劲甚大,丫鬟双颊通红,只能干着急。
“静王妃到!”侍女通报一声。围观的众人齐齐让开,又向静王妃行礼问安。孙安锦几个跟在静王妃后面,仿佛这一众人也对着他们行了礼,尴尬之下赶紧也跟着行礼问安,将礼回了。
静王妃说了免礼后,便问起事情经过。落水小姐立刻涕泪交加地控诉古巧目中无人、蛮横无理,自己向她问安不被理睬,反被古巧命人推入湖中。那落水小姐声声都是涕泪俱下,仿佛古巧不只是命人将她推入温泉中濯足,还把她全家都推了进去濯足。孙安锦听着落水小姐的哭诉,眼睛却观察着古巧和围观众人的神情举动,见古巧始终都是事不关己的模样,围观者中又有几个小姐是看戏的模样,时不时还帮着添油加醋一番,便晓得这件事情的大概了。
“就,就是这样……求王妃娘娘做主啊!”落水小姐哭诉完后,又撕心裂肺地加了这一句。许是这样的哭法孙安锦平日里甚少遇到,如今见到,忽然想起了枣县的罗姑娘来。罗姑娘当年也是哭得死去活来,非要见孙汝一面不可,场面壮观,轰动枣县。只是这两人一个不知是为利还是为妒,而另一个却是为情,到底是不一样的。
“那小姐头上的簪子,仿佛是卢家小姐几日前戴在头上的。”孙安锦耳边忽然凑近一个声音。孙安锦一吓,转投过去,对上上官寸寸一张带笑的脸。
今日见过的人太多,孙安锦已不记得哪个是卢小姐。上官寸寸看出孙安锦认不出人,便又悄声道:“在古巧旁边,穿白色衣服的那个。”孙安锦顺着她的指引看去,看到的却是一张再文静老实不过的面孔。
“卢家小姐看上去与古巧要好,实则处处要与古巧较量一番,”上官寸寸继续说道,“旁人只道卢家小姐是古巧的跟班,却不知道卢家小姐究竟向谁求过什么。”说到这里,孙安锦忽然觉得上官寸寸的语气说不出的怪异。
正在这时,静王妃开口了:“古小姐,你有什么要说的?”静王妃到底也是见过许多场面的,此事她若是看不出蹊跷来,便太对不起她前京城第一才女的名号了。
“回王妃,这位妹妹方才来向我问安,却突然拉住我的胳膊不放,我的婢女见状想要帮我挣脱,却不知为何这位妹妹忽然自己跳入水中喊叫。”古巧一番话答得不卑不亢,始终没有看那拽着自己袖子的小姐一眼。
“这位姐姐,有什么话,先松开古姐姐再说啊,这么多人看着,你还怕她跑了不成?”穆云泠揶揄道。
那小姐闻言,先是看了看自己紧紧拽着古巧衣袖的手,然后慢慢将手松开,仿佛这手动起来极为困难。
“哎呀,古姐姐这衣服是什么料子的呀?可别被人拽坏了。”穆云泠虽然平日里大大咧咧作假小子样,但自小跟在母亲和姐姐身边,耳濡目染下一眼也能看出古巧衣服的料子极为名贵。
“这是南疆产的越织锦,常常用作贡品的。”上官寸寸小声告诉孙安锦。孙安锦闻言却是一惊。这古家虽说是京城望族,但因为废帝一事大受打压,以古家如今的实力,何以让古巧穿得起一身越织锦的衣裳?
“不是什么名贵的衣料,多谢云泠妹妹关心。”古巧对穆云泠微笑道。
“妹妹谦虚了,这料子看着就知道价格不菲。”一个声音自人群后传来。人们纷纷让开,走出的却是方才一直不见踪影的上官元媛,“倒是水里这位妹妹,身上穿着的是粗织棉布的衣裳,头上戴着的却是真金真银的簪子,却叫我不好判断,你究竟是富贵人家的千金,还是收了人钱财混进来捣乱的贫家女呢?”
“我……”落水的小姐一时无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古巧身边的卢家小姐。
“看古妹妹做什么?难不成你认为你刚刚诬陷的对象会救你?”上官元媛冷笑,“来人,此人搅乱诗会,将其拿下,头上的东西问问是谁的,好知道究竟是哪个蓄意扰乱诗会。”上官元媛令刚一下,立刻来了几个健壮家丁,要将那人拖走。
“冤枉啊!”那人见状,立刻哭喊起来,“冤枉人了!官官相护,没天理了!”在场的有些寒门子弟,一听这落水小姐这样哭喊,平日里受的委屈一一浮上心头,也纷纷出声道:
“事情还没弄明白,这样冤枉人,实在不公平!”
“是啊,你们这些官家的相互袒护,我们不服!”
“嚓——”金属摩擦的声音忽然响彻全场。孙安锦转过头去,惊讶地看到穆云泠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柄短剑,刚刚出鞘。短剑出鞘的声音在她这个外行听来,倒是与记忆中她曾在废太子那里见过的名剑相差无几。
——太子哥哥,这剑锋利,你小心点!
——怕什么,我跟你说,论起用剑,那几个小子没一个打得过我的!
——太子哥哥真厉害……小心!
——别怕别怕,我不过给你看看,这剑可是削铁如泥的好剑!
——可是你刚刚削的是太傅的带钩……啊,太傅安好!
——哎哟!太傅,我错了!
一段对话忽然涌入孙安锦的脑海。孙安锦尚未意识到自己为何会忽然记起这样一段往事,便已经先会心地弯起嘴角。
“好了,现在安静了。”穆云泠手里耍着短剑,看似漫不经心道。
“方才我已经去宾客名册查验过,这人不在名册上,”上官元媛示意侍从将名册拿来,“诸位若是不信,可自行查阅。有王府的小厮说看到这人自己跳入水中,还拉住古妹妹不放。”话音刚落,便见一个圆脸的小厮走了来,看上去不过十岁年纪,乍一见这么多人,战战兢兢的,不懂说谎。
这小厮一出来,人群立刻又响起了议论声,这次倒向上官元媛的更多。
“你说我冤枉了你,”上官元媛向那落水小姐缓缓靠近,“若是古妹妹叫人推你,为何你方才拉着的是古妹妹而不是推你的人?若你真是被人推落水中,为何你的衣裳只是裙摆沾湿人没有任何挣扎站立时溅上水花的痕迹?
众人这才纷纷看去,见那人果然只是裙摆下端漂在水中,溅得最高的水痕也不过是小腿处的一个水滴痕迹。
“我若是你,做戏时便对自己狠一点,直接跳湖。就算是跳溪,也是全身趴进去。”穆云泠再次揶揄道。
“说什么呢?”静王妃瞪了她一眼。穆云泠这次倒没有回嘴,朝着静王妃大咧咧地一笑。
“给你个机会吧,”上官寸寸忽然走上前来,居高临下望着那人,“是谁要你来诬陷古妹妹的?说出来,从轻发落。”
落水“小姐”仰着头死死盯着上官寸寸,不语。
“哟,还有点死士的气概。”上官寸寸直起腰来,掩唇笑道,“这样吧,换个问法,你头上的簪子,是从谁那里偷来的?”
“不是偷的!”那人立刻嚷道。
“不是偷的?那是捡的了?”上官寸寸问。
“是!”那人斩钉截铁道。
“那么,应该找找失主的,”上官寸寸微笑着,扫视围观的众人,目光落在卢家小姐身上时似乎变得若有若无起来,卢家小姐却是一身冷汗,“你看看这四周,可有失主?”
“我不认识失主!”那人垂下头去,语气依然硬得很。
“别低头呀,”上官寸寸笑道,“抬起头来,既然不认识失主,不妨来说一说,你觉得这簪子更配在场的哪一位?”
那人仍不抬头:“我一个贱民,你还会听我的?除非脑子坏了!”
“既然你不好意思说,”上官寸寸闻言,倒也不恼,“那么我就把这簪子给卢妹妹了。”说着,便示意侍从将簪子交给卢家小姐。
“不行!”那人猛地抬头喊道,却对上卢家小姐要杀人似的目光。
“不行?看来是觉得卢妹妹不适合这簪子了。”上官寸寸挥手,示意侍从将簪子拿过来。上官寸寸将簪子接在手里,笑意盈盈地向古巧和卢家小姐的方向走去,最终停在了古巧面前。
“这簪子极好,虽说经了这么一件事,但也是瑕不掩瑜,便送给妹妹了。妹妹日后可要小心些,莫再被这些事情找上。”
古巧垂眸看着上官寸寸递来的发簪,沉默片刻,缓缓伸出手来接过:
“多谢姐姐。”
与此同时,古巧身边的卢家小姐脸色煞白。
不出几日,卢家便传出噩耗,家中的嫡女不幸染病离世。因着年节降至,只得草草地葬了。
“这古小姐原来是个下手狠的,那可是卢家的嫡女啊。”听到这个消息的孙安锦感慨道。
“卢家嫡子却是得了个小官,”莫瑾将孙安锦批阅好的文书整理整齐,回道,“咱们的人查着,是借了上官家的关系。”
——旁人只道卢家小姐是古巧的跟班,却不知道卢家小姐究竟向谁求过什么。
孙安锦忽然记起上官寸寸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