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安锦本想着要与孙汝一道回书院,不料孙汝却表示要在宫中小住,只安排了孙安锦一人回去。孙安锦坐在离宫的马车上,掀起车帘的一角望前来送自己的孙汝和善珂。孙汝神情淡然,负手而立,与往常并无不同;善珂拽着一条帕子回望自己,孙安锦知道她并不希望自己离开。
孙安锦朝善珂做出说“安心”二字的口型,放下车帘。车夫扬鞭,马车便向着京城书院的方向去了。
善珂目送着马车的离开,像是自己的什么东西被那辆马车载着走了。身边站着的孙汝不等马车消失便转身要回宫内去,善珂想在宫门多留片刻,却觉得不跟上孙汝也是不妥,于是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孙汝身后,直到马车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前面的孙汝沉默地走着,若非周围是宫内景致,善珂几乎要以为自己又回到数年前的那个日子了——那日许贵妃命她去找孙汝,请孙汝将明华音带离皇宫。那时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人便是如此时一般走得不缓不急,仿佛他并不是去救人,而是去赏景。
善珂垂首跟着,或许是受不住前面孙汝的沉默,只觉得脚下像有绳子绊着,一步比一步难迈。
“你是许芸身边的人。”前面忽然响起个声音。善珂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孙汝在与她说话。
“是,孙大人应该记得奴婢的,那日就是奴婢去找的大人。”善珂小声回话。
“刘山来找过你。”
“是,刘公子想让奴婢成为他在宫中的眼线。”善珂如实回答。不知为何,她觉得无需对孙汝隐瞒——这个人就算知道了一切,也不会干预什么。他像是看着一出早就知晓结局的戏,兴致缺缺却不知为何不离场。
“你现在为谁做事?”前面的忽然停住脚步,善珂险些一头撞上去。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被修建得挺直的树木,在暮色下渐渐隐去轮廓。
“自然是为殿下。”善珂轻声作答。
孙汝默然片刻,仿佛幽幽地叹息一声。善珂本以为自己的答案会令对方满意,听闻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原本垂着的头愕然抬起,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惊诧,望向孙汝。孙汝依旧背对着她。
“惠敏不需要为谁做事,你明白吗?”这是这一日来孙汝对除皇帝以外的人说的字数最多的一句话。
“回去吧。”孙汝不等善珂的答复,举步离开了。善珂在愕然中望着眼前落鸣宫的大门。她一路垂着头跟在孙汝身后,并未察觉已经到了落鸣宫。
孙安锦独自坐在马车里,听着马蹄踏在石板路的声音,听着车轮压过石板路的声音。经过一处灯红酒绿的繁华之地,孙安锦听着里面杯盏相碰的脆声,隐约还听到了节奏极为熟悉的拨算盘的声音。
“回书院,居然路过了八面楼吗?”孙安锦出声问车夫,一手掀起帘子的一角,那繁华热闹之处却已经被甩在车后了。
“孙小姐您有所不知,这八面楼生意极好,前儿刚开了家分号,就在东市。”车夫当孙安锦如其他小姐一般整日呆在闺阁,“八面楼是京城生意最好的酒楼了。”
东市以南再两条路,便是京城书院,二者之间隔了一户孟家。车夫驾车选了这条路,倒也说得过。只是不知李家何时在东市开了新店。孟家的侧门进入视线,孙安锦知道已经离书院不远,索性不再将车帘放下。经过书院后门所在的路口时,孙安锦向后门望了一望,果然瞧见福儿正与及膝高的门槛作斗争。
马车稳稳停在书院侧门,仉清扬早就候在这里了。
“师父呢?”仉清扬上前来扶孙安锦下车,不见孙汝,问道。
“说是要在宫中小住。”孙安锦回道。谢过车夫后,二人一同进了书院。
“师父一大早走得匆匆忙忙的,今日学也没讲,季天他们几个玩得快将屋顶掀了,”仉清扬陪着孙安锦往梨华院走,一路上喋喋不休,“亏得元媛能管住他们,不然等师父回来,咱们都得去修屋子了。”
“元媛厉害,你又不是不知道,”孙安锦笑道,“我有几日没去听讲了?”这段时间在宫中波澜不少,浑浑噩噩中也不知过了多久。
“三日,”仉清扬回答,“你去哪里了?还得我们担心许久。”
“你们担心我?”路的尽头处隐约亮着灯光,孙安锦知道梨华院快到了,“担心我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生病了!”仉清扬说,“昨日我就去找你,但是催雪姑姑死活不让我进,我就想着你是不是病了。若不是师父让我晚上在侧门等你,我还不知道你居然是出去了。”
孙安锦笑道:“我好着呢。除你之外,再没人找过我?”
“你还想有谁?”不料,仉清扬忽然反问回来。光线晦暗,孙安锦倒是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想……孙安锦的心狠狠跳动几下,幸好暮色朦胧,仉清扬看不出她神情有异。
“还有穆云深,他去找过你,”不等孙安锦答话,仉清扬便继续道,“他比我还早一天去找你呢。”
一直在心底不愿意念出来的名字乍然被提起,孙安锦险些跳起来。然而理性告诉她不能在仉清扬这个弟弟面前丢脸,于是大脑飞快地找出件正事思考起来——这样说来,可能知晓自己此番行踪的,便多出了一个穆云深——那会不会是他去找的孙汝?
到了梨华院门口,院门便缓缓打开了。催雪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许是听到了二人的交谈声,便来开门了。
“小姐,可算是回来了。”催雪松了一口气,侧过身迎孙安锦进来。孙安锦正想招呼仉清扬进来坐坐,仉清扬却已经扔下一堆“天色不早了姐你好好休息我回去了”之类的话便离开了。
也好,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安心料理院中的事了。孙安锦垂首苦笑一下,往屋里走去。催雪跟在半步之后。梨华院与三日前她离开时无异,只是孙安锦明显感觉到身后的催雪心事重重。
“催雪,你有心事?”孙安锦装作无事发生过,带笑问道。
“小姐此番行动着实危险,如今小姐虽然回来了,但催雪还是有些后怕。”催雪一如往常,答得滴水不漏。
二人已经走到房门口,催雪上前一步,要为孙安锦开门。
“莫瑾——”孙安锦盯着催雪伸出推门的手,装作随口提到莫瑾,果然瞧见催雪的手抖了一下,
“——这几日辛苦她了,如今人可是回去了?”
“回小姐,莫瑾姑娘一个时辰前回去了俯仰楼。”催雪答。
“灵戈可回来过?”
“小姐,灵戈该是一直陪在小姐身边的,怎可回来?”催雪惊讶。
“我与她在宫中失散,如今还不见她,怕是出事了。”孙安锦锁紧眉头,进到屋内,留给催雪一个背影。
“这……竟有此事?该如何是好?”此事出乎催雪的意料,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莫非莫瑾行动的虽然未伤害小姐,却还是害了灵戈?
孙安锦坐到妆台前,望着铜镜中自己的映像,蹙眉道:“催雪,我在宫中时听闻有人擅闯宫闱被抓,你说会不会是灵戈?”
“这……灵戈被抓了?”“灵戈”二字被催雪无意中咬得重了些,孙安锦听了出来,但依然不动声色。
“我们走的是宫中密道,本不可能被发现,”孙安锦看着铜镜映出的催雪,“我怀疑有人故意泄露了我们的行踪。”
铜镜中的催雪忽然不见了,孙安锦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回身时,见催雪跪倒在地。
“这是做什么?”孙安锦赶忙站起,来扶催雪。
“小姐,催雪有罪。”催雪执意跪在地上,却也不再往下说。
“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孙安锦坚持要扶催雪,“不瞒姑姑,安锦知道姑姑是有苦衷的。”
催问闻言抬起头,与孙安锦对视。
“姑姑曾是名满京城的崔家小姐,崔家被奸人所害,姑姑要查明真相为亲复仇,是理所当然的事。”孙安锦苦笑。她本对催雪起了疑,如今看来,催雪却不是此事的主谋。孙安锦的心情松了几分,到底身边人还是可信的。
催雪垂下眼帘,亦苦笑道:“自小姐接任了梨花主,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小姐了。”
催雪本是京城望族崔家的小姐,当初的名声不亚于穆家的大小姐、如今的静王妃。崔家是明澄一派的,宫变后明澄倒台,崔家自然也遭了殃。站对了队伍的刘家与崔家有仇,刘家得势后要对崔家赶尽杀绝,雇了土匪去灭崔家满门,催雪为人所救逃出生天。从那以后,催雪便发誓要为家人报仇,但她只身一人,孤立无援,最后只得流落街头。幸而后来得莫管事收留,来了书院做活。
“你是说,莫家人答应你,帮你为崔家报仇,而你要听他们的指示?”孙安锦听完催雪的一番讲述,已经猜出想要害自己的人是莫瑾,只是若想从催雪那里知道更多,便不能把话说死了。
“不不不,”催雪连忙解释,“只是莫瑾姑娘想让小姐长个教训,日后莫要再以身涉险……”
催雪的慌乱作不得假,孙安锦也知晓催雪心性,她这是担心将整个莫家都拖下水,报恩不成反而当了白眼狼。
“你可知道莫瑜的事?”孙安锦想起一直无法查清的莫瑜的经历。莫瑾不愧是生长在书院的,她想要隐瞒的事,确实让孙安锦查不到分毫。
“奴婢不瞒小姐,当年奴婢刚到书院时,要接任管事一职的本是莫瑜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