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你看这件如何?”李家百一叶房里,各式新衣堆满了床榻。百一叶身着一件浅粉襦裙,在孙安锦面前转了个圈。
“好看。”孙安锦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地答。
“哎呀,你看你,没精打采的!”百一叶眉头一皱,“这么多件,你就没句别的话!”
闻言,孙安锦脱口道:“你穿什么都好看。”话音刚落,一件衣服批头罩来。
“你怎么和我爹一样!”百一叶佯怒,看着孙安锦在一团衣服里“挣扎”,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孙安锦拽了几下,总算把头上的衣服拽下来,扔在一边。轻叹口气,却没说什么。
“哎呀,孙先生又不是不回来了,”百一叶看出孙安锦有心事,做到她身边,“一年而已,你怎么就魂不守舍的?”
孙安锦独自在孙府住了两天后,心里觉得不踏实,还是将孙汝离开的事告诉了百一叶。百一叶当即让她搬来李家,和自己同住。孙安锦搬来李家后睡得是踏实了些,可夜里还是会惊醒。几天下来,面色已是不好,人也瘦了一些。
孙安锦也不由得在心里问自己,难道孙汝离开会让自己感到如此不安吗?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从前刚逃出皇宫时都没有现在这样坐立不安。或许是因为……和孙汝一起的生活更像生活?读书习字时时不时来检查的身影,在院中一抬头就能看见的临窗阅书的身影,还有黄昏时坐在院里低头吃饭的身影……孙汝吃饭必是一心一意的,谁也打扰不到他。想到这,孙安锦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见到这个笑容,百一叶以为孙安锦想开了,终于松了口气。孙安锦这几日一直闷闷不乐,看得她跟着着急。这人几天吃不好睡不好,那定是要坏了身子的。她是想帮孙安锦早些走出那种空落落的感觉的,可她只是空有些新奇玩意儿和笑话段子,到底无法排解孙安锦心里的闷愁。如今孙安锦能自己想开些,就是最好了。
“三小姐,陈家有人来找。”屋外传来下人的通报声。
“阿四来了,”百一叶站起,回身拉起孙安锦,“走吧,咱们昨儿约了去罗记的。”
孙安锦任她拉着,缓缓起身,跟着她出去了。
门口,陈阿四带着长得刚及他胸口的陈阿六等在那里。见百一叶和孙安锦出来,兄弟两个连忙迎上去。
“安锦你也在这里啊,我们刚才去孙府,府里的人说你不在,不知道去哪了。”陈阿四摸摸脑袋,“你家里什么时候多出个人来?瞅着不大像读书人啊。”
闻言,孙安锦和百一叶对视一眼。这几日孙安锦都住在李家,没有回去过孙府,更别提招个什么人了。也就是说……
“有贼!”二人齐声叫道。孙安锦二话不说,拔腿就往孙府跑。百一叶伸手去拦,可惜没有拦住。
“这是怎么了?”陈阿四一头雾水。
“孙府进贼了!”百一叶一跺脚,急得在门口团团转,“你,你告诉她干什么?”
“啊?那我不应该告诉她?”陈阿四依旧没听明白。
“哎呀,也不是!”百一叶一拍脑袋,觉得和陈阿四说话真是费劲,“孙府现在没人,她一个人回去不是危险吗?”
“孙府没人?”陈阿四终于明白过来,顿时也急了,“孙先生不在啊?那怎么办?”
“哎呀!还能怎么办?”百一叶的思绪经陈阿四这么一搅,居然奇迹般地想到了自己能够做的,“阿四,你把阿六留在这里,去报官。我领着几个人先去孙府,看看情况。”
陈阿四立刻点头,留陈阿六在原地,自己跑去衙门了。陈阿六吮着食指,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的堂兄跑远了。
“阿六,你和这个姐姐呆一会儿,你堂兄一会儿就回来接你。”百一叶将陈阿六交给身边的侍女看管,匆匆领了几个人,直奔孙府去了。
陈阿六站在原地,看着百一叶也领着人走了,抬脚便要朝着堂兄陈阿四离去的方向追。侍女赶忙拦下他,带着陈阿六要往李府里走。陈阿六挣了几下,见自己走不掉,索性住脚站在李府门口大哭起来。侍女吓了一跳,赶紧弯下腰去哄,奈何越哄陈阿六便哭得越起劲儿。侍女无奈,只好使了全身的力气抱起陈阿六往府里走去。
这一幕正好被枣县新来的一个说书人看了去。那新来的说书人转转眼睛,负着手琢磨着什么走了。
且说孙安锦一路跑到孙府,站在门口抬手要推门,却忽然顿住了。想想她也真是急昏了头,居然自己一个人不管不顾地跑回来了。难道真是孙汝的离开让她乱了分寸,思维混乱了?孙安锦缓缓放下要去推门的手,站在门口石阶上强迫自己定下心神。
自己只有一个人,就算是家里进了贼,自己也无能为力。与其丢了东西又将自己搭进去,还不如不管他拿了什么,先去报官了。想到这里,孙安锦抬头看了一眼头上悬着的孙府的匾,迈下石阶,往衙门跑去了。
孙安锦离开不过半刻钟,百一叶便带人赶到了。百一叶一步跨上石阶,“砰砰”地拍孙府的大门。
不过片刻,应门的人来了。
“何人?”是个年轻人的声音。
“李家百一叶,来找孙府孙安锦。”百一叶扬声道。
门内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打开了门。门一开,百一叶二话不说,直接带人闯入。十几个人瞬间将孙府院子填满了。
“李家小姐,这是何意?”开门的人很是惊讶,但也只是惊讶而已。
百一叶站在院中,打量着这个开门人。陈阿四说他不像读书人,她便以为是个什么粗鄙之人闯入了孙府,谁知面前这人却是一副贵公子扮相。这人一身竹叶纹蜀锦衣袍,白玉竹节簪绾发,身形修长,五官端正,温润俊朗,尤其一双狭长的眼眸雾中竹叶般爽利又不失柔和。这人像雨雾里的竹子,百一叶不由得想。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孙府?”百一叶猛然察觉自己在为那人的气质容貌失神,顿时心中警铃大作,知道这人不是平庸之辈,赶紧稳住心神,朗声质问。
那人扬了扬眉,似乎很是惊讶。
“小生常青山敬观月,前来孙府拜会师兄。”那人一拱手,道。
拜会师兄?孙汝吗?百一叶此刻有些发懵。且不说这人所言是真是假,常青山弟子的师兄,不应该是常青居士吗?如何成了孙汝?
“我……”百一叶看着那人不慌不忙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带人闯入的行径有些不妥。然而扫视院中,不见孙安锦人影,顿时声调又壮起来,“刚才进来的人呢?你藏哪去了?”
“人?什么人?”敬观月向四下望去,“这里只有你、我,和你带来的这一院子人。”
“少废话!你交不交人?”百一叶凤目一挑,厉喝一声。要在平日,百一叶一旦摆出这般居高临下的姿态,在枣县那是无人敢逆着她的,可惜今日遇着的这个却不买账。
“无人可交。”敬观月许是因百一叶的态度而有些不悦了,收起方才的客气和平易近人,站直身子,负手在背后,眉目森然,如霜打竹林,冰封三里。
百一叶连同院里的人都感到莫名一寒,一时竟不敢妄动。
“就是这里!”正僵持着,陈阿四同孙安锦领着官兵赶到。两个捕快持刀进来,二话不说,一左一右向敬观月攻来。
敬观月见捕快过来,又想到先前百一叶的话,顿时明白是闹了误会了,正想解释,却见两名捕快持刀冲来,当即微退一步,袖中射出两道白光,分别直逼两名捕快眉间。捕快一惊,忙提刀去挡,只听“铛铛”两声,地上眨眼间多出两支入地一指的银色短箭。
两名捕快看着地上箭孔周围的枯草迅速变黑直至腐烂消弥,冷汗顿时湿了后背。
“你……”百一叶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的孔洞,又抬头盯住敬观月,张着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竟敢袭击官员!”两名捕快中年纪大些的那个到底也是见过些世面,反应快些,飞快地一挥刀,指向敬观月,质问道,“身带剧毒之物,莫不是要谋财害命?”
“非也,”敬观月显然也有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自己的暗箭上淬了毒,“在下只是出于防卫……”话未说完,却见两名捕快又冲上来,只得再次抬手防卫。因为方才的变故,两名捕快瞬间警惕,持刀站住。两方对峙着,一时间气氛紧张非常。
半晌,还是敬观月先开口了:“在下常青山敬观月,前来拜会师兄孙汝,几位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话音一落,几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目光齐齐落向这里唯一和孙汝有关系的人——孙安锦。敬观月见众人都看向孙安锦,知道了这位就是传说中的孙师兄养女孙安锦,也将目光落到了她的身上。
孙安锦对上众人的视线,有些不知所措,抿着唇,手悄悄揉起了衣角。她虽是孙汝的养女,但孙汝的身世对她来说也是个迷。她只是听说过自己的娘和孙汝有些瓜葛,否则娘也不会让自己投奔孙汝活命,可是更多的,她也不清楚。但此刻,能化解眼前僵局的,似乎只有她了。
“先生是常青山人?”孙安锦挽起个笑容,问。
“并非常青山人,却是常青老人内门弟子。”敬观月见孙安锦全然不知有他的样子,疑道,“师兄未曾提起?”
“从未。”孙安锦笑得有些尴尬。孙汝每日和她说的话不是关于念书就是关于吃饭,从未提起有关别人的任何事,甚至有关他自己的事也没提过一个字,所以今天这人所说是真是假,她也无法辨别。
“这是常青山的腰牌,”敬观月得知情况,也很是为难,一垂首恰见到腰上的铜牌,赶紧解了下来,交到孙安锦手上。百一叶好奇,也凑了过来,一把拿过孙安锦刚接过的腰牌。
“这写的什么啊?鬼画符!”百一叶摸着腰牌上的纹路直摇头,“不会是假的,糊弄人吧?”
孙安锦拿回腰牌,仔细看了看。腰牌一面刻是篆体的“常青”二字,另一面是密密麻麻的西楚文字,大意是“第二代内门弟子敬观月”云云,多了孙安锦也看不懂。但可以知道的是,这个敬观月十有八九是正经的常青山常青老人内门弟子。
“如何?看出什么名堂没有?”百一叶见孙安锦发呆,伸手摇了摇孙安锦的胳膊,叫她回神。
“啊,误会,是误会。”孙安锦匆匆抬头,朝两名捕快抱歉地笑笑。捕快心知没活儿干了,便责了两句,收走了敬观月的防身暗器,回衙门去了。百一叶挥退了一院子的家丁,自己留下来陪着孙安锦。
“敬先生,”孙安锦将腰牌交还给敬观月,“我爹他从未提起常青山的事,所以您说的我并不知晓。”她知道孙汝不是普通人,但也没想到他和常青山有关系。
“师兄是师父的二弟子,孙家小公子,字子尔。”敬观月极力证明自己认识孙汝。
孙安锦听完,陷入沉默。不得不说,敬观月说得不错,只是消息老了些。孙家现在能被称为的小公子是孙汝兄长的儿子孙安桓,孙汝只能算是个“大龄青年”,和“小”字毫无关系了。
“敬先生,”思来想去,孙安锦觉得这人留在孙府还是不好,打算找个由头让他另寻个住处,“我爹他有事外出,这阵子是不会回来了……”
“无妨,正好我能照顾你。”敬观月接得飞快。孙安锦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敬观月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客房了。
“有个人陪你也挺好的,省得你一个人住害怕。”百一叶拍了拍孙安锦的肩,“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去了。”说完,一溜烟地跑了。院里眨眼只剩愣在原地的孙安锦和在一旁看热闹的陈阿四。
“安锦,你认识这人不啊?”陈阿四看出孙安锦的呆怔,问。
“不认识……”孙安锦刚从敬观月的神回答中回过神,又被百一叶的“逃跑”给弄懵了,喃喃道。
“没事,过两天就认识了,”陈阿四自信地拍拍胸脯,“哥是过来人,哪个人不是和别人住了两天就熟了的?”
孙安锦无语地看着瘦得竹竿一样的陈阿四,挥挥手提醒他去接陈阿六。阿四如梦方醒般想起自己的堂弟,拔腿就往李家跑。
院里只剩孙安锦一个了。孙安锦看向客房刚掀起的窗,正好对上敬观月向外望的目光。陈阿四说得其实没错,敬观月看着不像个读书人,更像个公子哥。孙安锦看着他,又想到孙汝,不由怀疑常青山是不是看脸收弟子的?不过虽说这敬观月也是好看的,但他和孙汝不同,孙汝给人的感觉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敬观月则是一派风流的少年郎。
敬观月察觉到孙安锦的目光,扬起嘴角给了她一个笑容。那一瞬间,孙安锦打了个冷战。为什么她觉得这个笑有些不怀好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