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孙安锦坐在妆镜前,看着镜中催雪为自己梳理头发。细密的梳齿轻蹭过头顶,将发丝一根根梳理柔顺。
“催雪,你觉得……”孙安锦看了半晌,出声想要问什么,犹豫了一下却没说出口。
“怎么了,小姐?”催雪的声音温柔和缓,是长辈等待晚辈倾吐心绪时的耐心。
孙安锦本来想问一件关于穆云深的事,然而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于是便成了一句:“你对莫瑾了解多少?”
“奴婢对莫瑾小姐了解不多,只是莫瑾小姐在书院的时间比奴婢还要长。”催雪回道。
“今日先生让莫瑾回来了,”孙安锦疲惫地将脸埋在双手掌心,“我不明白他的意思。”而且我觉得莫瑾并不是莫瑾,这一句孙安锦想了想,还是没有说。
“许是因莫瑾小姐得了院首原谅。”催雪猜测。
“或许吧。”这回答与没有回答无甚区别,孙安锦自然也知道催雪对书院事务知之甚少,叹息一声,不再发问。
今夜不知为何格外疲累,孙安锦实在支撑不住,便将未批阅完的梨花部文书堆在了案头,想着小憩一会儿醒来再继续看,于是简单洗漱过后便一头倒在床上沉入睡梦。催雪见她累得紧,便为她合了门窗,默默退出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阵阵骚乱声,孙安锦惊醒。
“发生什么事了?”孙安锦揉着眼睛坐起来,恰逢屋外有人擎这灯火经过,窗纸被映成明黄。催雪听到声音,推了门进来,麻利地为孙安锦披了件衣服。
“梅花部的人发现有人闯入,”催雪尽量将语速放缓以让孙安锦宽心,“在俯仰楼那边,小姐不必担心,方才只是例行搜查。”
孙安锦点点头,刚刚睡起的脑子还有些发懵。催雪方才进来时只是将门虚掩,此刻夜间一阵清风又将门吹开来,“咿呀”一声,带着些寒意,将屋内刚燃起的烛火吹得晃了晃,书案上摊开的书翻过两页。孙安锦打了个寒噤,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去了书案书页翻动的方向,心想幸好今日没讲文书摞在窗下,否则定会被吹了一地。催雪又为孙安锦拢了拢衣服,然后一边埋怨自己粗手粗脚,一边走去将门关好。
“不对!”孙安锦盯着那缓缓落回的书页,忽然惊觉,“叫梅花部的人过来,有人拿走了梨花部的文书!”
少顷,孙安锦的梨华院陆陆续续来了熟人,均是在梅花部当值的,为首的竟是许忱。
“你今夜当值?”孙安锦看着他被夜间寒露冻得泛白的脸,觉得这人脸上的神情十分阴郁。
“不是。”许忱没好气道。
果然,怪不得一副被人欠钱不还的表情。但是孙安锦并不同情他,反正这人每日不是在梅花部干活就是在被穆云泠或者魏季天痛殴,自己说不定还帮他免了一顿深夜毒打呢。
“你来看,”孙安锦走到窗边,指着窗棂上落着的一些细微白粉,“认得吗?”
“迷药呗,”许忱翻了个白眼,“不然你能睡得这么早?”
孙安锦盯着他,忽然陷入沉默。
“干嘛?”许忱察觉到孙安锦神情复杂,没好气地解释道,“我不过是每次巡逻经过梨华院时看你都还亮着灯,唯独今夜经过时灯熄了而已。”
“那就好,”孙安锦似乎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连我什么时候睡都一清二楚。”
“我又不是穆云深,干嘛没事闲的看你什么时候睡?”许忱无意间朝孙安锦扔出一颗炸弹。
然后孙安锦就彻底愣在原地了,连自己还要和许忱说什么都想不起来。
“你说……”愣了半晌,孙安锦咬牙切齿道,“穆云深看我什么时候睡?”
“不是他自己来,”许忱翻了个白眼,“他在你这梨华院附近安了两个暗卫,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行动的比我都快。正好你这梨华院里梅花部远得很,这种白打工还效率高的,不要白不要,我就没撵他们。咦,你是不是冷了,好像在发抖?”
孙安锦捏着拳头抖了两下,缓缓抬头,朝许忱露出一个恶狠狠的笑容:“我没事。”
“但你看着像要吃人。”许忱毫不留情地指出。
“放心,不是吃你,”孙安锦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想起了方才还要与他讲的话,继续道,“梨花部今日拿来的文书都不见了,你让人来看看,那人除了这药粉还留下什么痕迹没有?”
许忱皱眉:“都不见了?你可知道今日的文书都写了些什么?”
“只知道一部分,”孙安锦回答,“方才着了道,还剩一小半没看完就睡了,已经看过的那些倒没什么特别的。”
“你看文书不分轻重缓急的吗?”许忱扶额。
“以前有莫瑾帮我分好,这段日子都是我一人在看,便没有分。”
莫瑾……想到这个人名,孙安锦又陷入沉默。如今这个“莫瑾”,自己一定是在哪里见过,为何就是想不起来?
许忱摇摇头,似乎对孙安锦恨铁不成钢。孙安锦也知道此事是自己犯懒,处理欠妥,只能抱歉地笑笑。
“是了,之前催雪说你们在俯仰楼看到了人,怎的是我梨华院丢了东西?”孙安锦想起来这一出,问道,“莫非来人不止一个,还会调虎离山?”
“你这里哪有虎?只有别家想拱白菜的猪派来的功夫不到家的走狗。”许忱调笑道。
“你说什么呢!?”孙安锦顿时又惊又怒,抄起书案上的书就要敲许忱的脑袋,然而书本一扬,一张信笺便从里面飘飘忽忽地落了下来。二人的目光立刻定在了信笺上,许忱手疾眼快地抓过信笺,借着烛光展开来看。
“且借文书一用,明日卯时定尽数奉还。”信笺上飘飘洒洒几个大字,仿佛是用脚写的。
许忱和孙安锦面面相觑。
“这人字真丑。”半晌,许忱给出了一个中肯的评价。
孙安锦点头认同。
“魏季天写的都比他好。”许忱又说。
孙安锦继续点头,十分诚恳。
“而且还是反着写的,”许忱又仔细瞅了瞅信笺上的字,“我头次见有人从右往左、从下至上写字。”
“嗯?”孙安锦又凑过来看。果然,此人的书写方式着实惊世骇俗,怪不得写出来的字如此难看。看完后,孙安锦抬头,欣慰地拍了拍许忱的肩膀,“白天你还不会看西楚文字,晚上已经看得出写字的方法了,果然一日千里,进步神速。”
“去去去,我又不瞎。”许忱拍开孙安锦的手。
“明日卯时,你带人将书院看紧点,”孙安锦揉了揉自己被拍开的手,“虽然那人定是本领高强,但是咱们也不能就此认输了。”
“那是自然。”许忱显然不觉得明日自己抓不到那还文书的“小贼”。
第二日辰时,孙安锦在清畅轩见到了木头人一样正在被魏季天用扫帚杆捅的许忱。
“他怎么了?”孙安锦好奇道。
“发现自己和走狗一个水平。”穆云深笑眯眯地回。
“喂,你们听说了吗?”墙头传来穆云泠振奋的声音。孙安锦往窗外看,看到穆云泠身手利落地翻过清畅轩的院墙,全然不顾旁边光明正大敞开的院门,三步并作两步地朝屋里跑来,“西楚要派使者来了,还是皇室的人!”
西楚皇室?孙安锦想了想,只想起了与皇室有关系的师叔敬观月。西楚皇室前段日子生了变故,如今大权落在二皇子玉良手上,想来此时来访,是又要有什么变化了吧。
“西楚皇室里有位二皇子玉良,据说可堪大任,人中龙凤。”长孙霁瑞挂着脸上一成不变的微笑,像个没有感情的夸赞机器。
“来的就是这个二皇子,”穆云泠兴奋道,“据说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啊!”
然后孙安锦幸灾乐祸地看到长孙霁瑞的笑容抽搐了一下。
“二皇子前来,看来是件大事了,”穆云深思忖道,“同行的还有谁?”
“还有他的一个妹子,叫玉端;还有他师父,据说是常青山出来的,叫敬观月,也很好看。”提到敬观月,穆云泠明显双眼放光。
敬观月……好看?孙安锦蹙着眉回忆敬观月的长相,然而只记得他当年的贵公子相,要说好看也算好看吧,只是比起孙汝可差得远了。
“对了,孙先生不也是常青山的吗?”穆云泠的脑子忽然灵光起来,“孙先生是不是认识他啊?”
于是众人都看向孙安锦。
“确实是认识的……”孙安锦慢吞吞道,“不仅认识,还是同门师兄弟。”
“那可不可以……”穆云泠立刻两眼放光。
“你自己去趴墙头。”孙安锦回给她一个想也别想的表情。
“不过,”穆云深忽然开口道,“这些事,你从哪里听来的?”
穆云泠愣了愣,回道:“街上都在传啊,从上午就在传了。哦,你们来书院太早了,可能没遇见吧。”
这下,孙安锦也意识到大事不妙了——西楚玉良要来南梁这件事,为何会如此迅速地流传坊间?怕是……有人要趁此机会,在南梁和西楚之间做一做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