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將要遠走高飛,為了我理想的生活......?」
「我會伴在你左右?」
「親愛的,摟住我!」
「當然好!」
「我們的日子將不再困苦?」
「我們的未來將充滿光輝?」
「烏托邦,就在不遠的前方......」電視機裡的男人女人跳著舞轉圈謝幕,紅色的布幕降下。放映機也不見黑卷轉動的聲音。
紅沙發上的彩瀨圓香把一顆爆米花塞進嘴裡。
原先紅絲絨的大廳縮成了一小方格電影院,一台電視一張沙發,一窗盆景一個抱枕,像極了某種坐擁大院子的溫馨鄉村小屋。紅磚壁爐上釘著的麋鹿頭顱正嘶鳴,沙發旁趴著的慵懶老虎也搖尾巴,其他還有斑馬、花豹、長頸鹿等等都來電影包廂閒逛。一條雨傘節爬過圓香的大腿,那一刻她不敢呼吸,之後那雨傘節慢悠悠地走了。紅皮毛的狐狸從探出窗的樹叢竄出。黃色的七星瓢蟲和金龜子被那隻狐狸抖出來,水波紋一樣散了後,圓香才驚覺自己已然處在巨大的亞熱帶叢林深處。她不說話,真的不說。
境隨心轉。萬事通阿玲是這麼跟她說的。當他們靈魂的頻率與福本回憶裡的心情的誤差極小,甚至是達到不可思議的相近的時候,播放記憶的房間,也就是這小電影院,將模擬故事主人翁的生活環境。全息投影4D音響環繞,伴您漫遊奇幻時刻。套一句電視廣告的話來形容便是如此。
爆米花在鼓囊裡咀嚼之時圓香忽地想看電影的下集。福本他們才剛要開始奮鬥故事就結束,依據她觀影多年的經驗,斷在這節眼上觀眾絕對不買單。喂森永玲,這片子有後續吧,不會就這麼沒了吧。當然不是囉,美麗的小姐。
森永玲從樹冠的彼端走來,跳下枝條,過去查看停擺的放映機。喔,這面播完了要換一面播。他把那卷微微發燙的錄影帶翻面放回機器,過了兩秒螢幕出現畫面。滋滋滋滋嗚啊--嚝。
「明日的邊界......終將毀滅你們的人生!」畫面上跳出一個紅眼睛藍皮膚的人,一頭亂髮直指男女主角。那人的手就如雞爪的蜷曲。
「羽衣子小姐,抓緊我!」
「大鯢!」女人被一股亂流卷至水下,沒有上浮的跡象。
「絕望吧!啊哈哈哈哈哈......」那雞冠頭的怪人的臉貼上螢幕,氣氛凝結,配樂轉成小調。圓香驚覺他的口腔之中只長了兩顆門牙,藍嬰,小丑,亂七八糟的怪物。她這樣說他。再之後電視一陣模糊和滋滋聲,畫面強制切掉,電影沒了。噁。變成恐怖片了。圓香靠著沙發半驚嚇地說著。
「嘿,那個人是麥?克萊爾,『考拉影城』一線男演員,我認得他......」圓香又說。不對,應該有更重要的事情。
森-永-玲......你不是說換個面就沒事了嗎,是片子壞了還是你的技術太差,給我說清楚。哎呀,技術性問題嘛,給我三十秒想解方。嗯,呃,啊,咦,我想想......你到底行不行啊?圓香生氣了。嗯,嗯,嗯,玲一面單腳跳一面「唔唔唔」地思索。別急,好點子要來了......對啦!天線歪了,難怪會斷訊,我去調整一下就回來。玲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輪船接近中心的地帶也是一處圍城,所有高高築起的昭和年代的小店拼出了四面走廊,大型的胃藥廣告看版走幾步就設一個,對面招牌的紅圈圈裡寫一個正字,身邊有一曼秀雷敦的綠色小護士的人形立牌,那西藥房,也是帶著夜色的霧氣到門口綠十字閃爍。兩層樓高的紫色板子上以氖燈管繞成一漢堡,底下全是西餐廳與咖啡座。宛如東西洋的建築大熔爐。玲這種窮小子在這兒基本遇不到熟人,他想這也挺好,至少不會有人找他要簽名或合照。整條走廊只迴盪著清潔老婦拿棒槌拍著待晾乾的棉被的聲音。
是森永家的人啊。穿燕尾服的先生經過他身旁訝異道。
此後再走,前方已顯得十分冷清,牆面由藍到綠層遞,直到那三面巨大的玻璃落地窗才是全綠。芳鄰傢俱行,時時刻刻體恤您的身心。玲當初費了好大的力氣把福本自餐廳拖來這裡,玫瑰碎花的鈕扣床墊上,累死他一把少年骨頭。讀取他人記憶的第一步,就是將那人關進一個無雜音的空間。酣睡的福本的眼皮跳了一下,擠眉弄眼。玲的臉貼著玻璃,兩手也貼上去。剉屎,他起來了。玲提高了警覺,眼珠隨著福本轉動。
鏡頭帶到玻璃之內。
福本只覺得眼窩一片痠麻,再次睜開眼之時已屆深夜,一室燈火闌珊。我睡了多久。前頭白牆裝著的液晶電視仍播著他的回憶,那眾僧為他與他的夥伴們送別的場景一直跳針,怪了,沒聽說過腦子裡的存檔可以這樣播的。管家也倒臥螢幕前面,身上插滿奇怪的管線,似乎是要汲取什麼機密。他看了看布穀鐘,大約一兩個小時前他和老管家吃著晚餐,他陷入回想,一覺醒來便身處完全陌生的地方。總不可能是他夢遊吧?他起身準備走動,一鐵夾子掉地,福本往下看。
他全身上下都接著塑膠電線,那款用來電鍍的,半邊紅半邊藍,一條線牽著一個鐵夾,又與管家的線路相連結。傢俱行內尚有水聲,福本循著這團電線的源頭找,看見一高櫃,高櫃頂端擺著一九龍石雕碗,夾子銜著碗緣一如群聚的鷹,碗中的藥水劇烈的翻騰,浮著幾塊鮪魚糖,都已經溶得不成型。快來吃我。那碗棕色的糖液喃喃地說。
「這都他媽的是啥鳥東西啊!」那三面玻璃瞬間震破,碎得乾淨。
不好,手術進行太久搞得他腦袋都不正常了。一滴冷汗從玲的額頭流下,這太驚人了。
排除管家和邀請來的賓客,加上警衛回報先前有人闖進打傷許多船上的員工,真凶剩下一個,就是在數個監視器上擁有連續紀錄的--那個賤胚子風紀股長。「森永玲!我知道是你!出來!」福本拔掉一身的管子,夾帶不可撲滅的怒火走近拉門。玲一看見福本,早溜了。
一大批侍者尾隨著福本抓人,玲以最快的速度跑,混淆他的視線。跑,跑過宏觀的迷城,做求生手冊技法的體現。「你動了什麼手腳?」福本火山大爆發,這下代誌大條了,快跑。天際搭起的白熾小燈泡隧道像流星的花棚,無邊無際的黑夜自玻璃罩頂滲入,跑花圃的小路,跑多刺的薔薇叢。偏偏玲又善於逃跑,那群侍者被薔薇刺扎了一身還未能逼近半步。
前頭一列賣雜貨的商店街,有救了。觀景平台上兩顆櫻桃樹歪歪斜斜,合成一拱門,還牽條繩子綁藤椅,藤椅是帶點木屑的蛋型鳥巢,玲確定四下無人才小心地站上椅墊,抓那麻繩盪下平台嵌著的石壁,拱門頂端那兩顆不知是櫻桃還是更碩大的紅色的果子跟著搖晃晃。福本一夥人邊跳邊拋鉤子圍捕他,他又一個筋斗躲過細線與鐵鉤,輾轉跑上宏偉的長階梯,來到釣具行的領地。向著來人垂首的釣竿參差放在橘色的收納盒裡,水球的紙包裝疊高高,浮標和釣線皆吊著樓板,有的降下來當垂飾叮叮咚咚,塑膠殼的小魚,漂亮。這店的外牆是佛寺的黃,黃屋內靠窗的書架只一本《近海魚種大全》,其餘零零散散的養魚苗的水盆紅配綠,還有用小罐子種的金魚草。
光顧逛街都沒注意後方的敵人,玲撒一張漁網定住他們再跑。是可忍,孰不可忍。福本怒氣一上來誰也擋不住,一手拍掉漁網,急起直追,又舉起路邊掃把要打玲。這傢伙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平常看他是謙謙君子,不曾動手啊。玲在逃跑的時候想。啊喲喲,又來一棍,先溜再說。玲的步伐百變,那幾個侍者很難追上,混亂中都給展售的釣具插了滿身。背上八根釣竿,真是烏龍版的天兵天將。玲想著想著就笑出聲。「給我追!把這個不知死活的小子逮住!」福本又喊,侍者忍痛爬起向前跑,那模樣怪好笑的,頭上纏了兩個魚鉤,都是雜色的標籤貼紙,棍子、竹筒以及飼料瓶勾著他們的衣襬。
跑過登山用品店時,一眾冷色調的行李箱占著通道,金屬拐杖和手提箱都於戶外草坪上佇立。前一季的商品在外,大羽絨衣在內,縫著愛斯基摩人的斗篷帽,頸部掛紅色哨子。那間店最高貴的登山包是灰色打底綠色縫布邊加回字大釦,一旁有鐵製超效保鮮便當盒,耶誕款紅白水滴壺,和二十一段變速越野腳踏車,小瑞士刀。我的朋友,逃命要緊,下次來時將你們通通帶回家。玲想,不知何時他才能存夠錢血拼,逃吧,不能再想這個了。
玲走上樓梯再跑過地中海色調的走廊,一萬間店裡頭的藍屋頂平房。然後他爬上插著一面畫船錨的旗幟的平頂,姑-姑-姑奶奶,天線果然歪一邊,看我把它折回來。玲扳著那歪腦袋的灰色天線,雷達也順便調,天曉得福本他們從下而上進攻,也要爬房子,情急之下他掏出一疊符咒朝那些人灑。
「禦四方之雷電大明符,出!」那青色符條黏上他們的額頭,一會兒電擊之後,那群人都成了焦炭。電符,特徵為上頭繪一中間有黑色閃電的菱形框,功能在於麻痺敵人,並不會直接傷害敵人的性命,副作用是受術者臉上會一坨漆黑。又浪費我一張符咒,真是的,電符最近缺貨,很難買到,那畫符的人還坑我的錢......算啦,先把人移到隱密的地方。玲拉著他們的腳沒入走廊盡頭,乘電梯至整艘船最高的二十一樓,在一堆古怪貨櫃中「卸貨」。
人們都睡得沉,好操作。玲拿幾張更高級的「粉紅電氣符」朝他們的臉一人貼一張,重新裝設好管線,再拉一條電線接總開關。高空收訊好,應該沒問題了。一個小小的福本就賠上我近乎全部的資產,有錢人就是難搞啊。玲抬頭仰望著一窗的夜景說道。
於是小電影院的放映機又開始運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