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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表與裏的街道(上)

下午五點十四分整,天氣微陰,室外溫度偏高。吉倉靠近外海的數個海水浴場的人皆已淨空,一片片純淨的沙灘斜掛在邊陲,曾經的遊客只認明「鐵線蓮」的字號與絆的魅力,不甘遠觀,於是慕名而來的傢伙都往這兒集合,便越聚越多,形成一道無可撼動的障壁。線後的眾人全部都打呵欠加伸懶腰,站定位才幾分鐘卻覺得特別的漫長,期間運著飲料冰櫥的推車更是過去了好多台,他們只等著看布條揭開的瞬間。老天爺,快點啊,我們要站到天荒地老了。福本這麼想的同時,紅色封鎖線的一端被一名場務拉離固定架,見會場開了大門,人群海潮似的湧進座席,從上至下,階梯狀分布著的位置不一會成了觀眾的集散地。

福本與羽衣子這才慢慢吞吞地走進劇場,爬矮坡,坐上高度居中的一階。前方幾位男性的爆炸頭遮住了至少一半的視線,羽衣子左右傾著身子意欲找空隙,可探頭探了許久也是無功而返。「開場表演而已,別怕,絆來了我會叫妳的。」福本將眼前緊靠的兩人稍加推開,眼睛朝縫隙之內望,台上一樂團把電吉他的電源接通,鼓手運起鼓棒擊出數道音浪,只聽得那歌者對架上的麥克風一陣嘶吼,背景的貝斯與電子琴的聲音都尖得能掀翻屋頂。死亡重金屬嗎。他猜測道。不料麥克風的收音出了點問題,台上演奏至高音時高音被轉成了尖細的響聲,那兩人的雙耳經這一刺,耳鳴不止,好幾次耳道還在發疼呢。我的老天鵝啊,誰來帶我們離開這個災難現場。嘿,這樣說好像有點失禮吧,羽衣子。福本輕點她的肩說道。那你呢,你的耳朵就不痛了嗎。我是聽不慣,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是耐心,絆來之前我們都先裝成跟風的群眾,答應我。羽衣子壓根不理福本,把私藏的零食拿了出來偷吃幾片,乾糧配白開水,頗為簡單的吃法。

絆會來的,會來的。福本壓下狂亂跳著的心臟嘀咕著。

沙棉被下的太史郎花了一分鐘適應沙子在膚上打磨的感覺,那個男人,絆,以手貼著他的胸口確認他還有心跳,他只感到他的肋骨快被壓斷了。喲,你醒著呢。太史郎避了避絆灼熱的目光,將視力所及轉向沙地上納涼的夥計。你選擇這時候背叛我,是想坐我的位子吧。小的怎敢有那種意思。不是?那你會把你老大進貢給敵人?「福本他們在對面,只要我想,我可以讓你聽見他們的呼、呼、呼救。你不、不、不准動!」好了,阿左,豚膳太史郎是嗎,給你一個良心的建議,別對自己的部下太苛刻了,逼死他你自己也不好過,別擔心,我用完就還給你。絆講了一長串的話。

「哈......哈......你們搶走魚尾村,搶走我的立足之地,連我唯一的茶水小弟也要搶......費盡心機把我推落谷底......你們做到啦!哈......」太史郎不曉得臉上的是笑亦或是淚,淺灰的天空轉黃,他仍然不肯將頭移開,問夥計一句他倆還是不是兄弟,夥計背對著太陽緩步走向他,細絲一般的金光襯著他挺拔的身姿。不是我想記你的恨,肥豬,是你自己輸掉了一切有利的局面。太史郎巴不得盡快穿破這沙堆賞他一記神拳,多少年沒被叫肥豬了,這人還勾起他底層的記憶,真欠教訓。「打我之前你先看看你頭上的是什麼吧。」他以平穩的語調逐字告知他。

往上看,眼珠偏轉,一條棉繩橫亙整片沙地不見盡頭,離三人較近的一端僅掛了一條加州風的海灘褲,不死鳥的火紅海風中飄盪,還以為是經誰家的老住戶丟著揮袖而去的。呃,兩位大哥,您們跑到沙灘晾褲子是怎麼著,不會想蓋住我的臉將我悶死吧......。那一圈紅麻布圍著的椰樹葉子好似婆娑著搖出騷靈的祭歌,他發誓他準備好迎接死亡了,阿爹阿娘啊,綁人不帶這麼玩的。絆笑說他只給他看這聖物,其原因就在於他想得多領略不了真義,可悲的人啊。咕唔。太史郎全身進入最高級別的警戒,他竟然猜不透這人,噢,媽呀。

不過我會向你揭露謎底的。絆現出一排白牙。告訴他,阿左。「新帝國的旗幟終將升起!新王的登基大典,我宣布,正式開--始--!」夥計拉著轆轤垂下的繩子將垮褲朝外送,沿著上斜的繩爬升至沙灘派對的白色尖頂攤前,太史郎盯著頭頂的褲子再看絆肌肉發達的腰及臀部,頓時憶起福本說過的那故事。絆的尺寸目測是XL,那褲子也大概是這臀圍,稍微用手比一下,XL套在雞屁股上相對寬鬆,可是讓那傢伙穿上......不就剛好合了嗎?這樣就能解釋火鴉出現的時間點了,我怎麼沒想到。

媽蛋,火鴉根本就沒事,我要昭告世人,你們兩個欺騙孩童幼小的心靈......夥計塞了條破抹布進他的嘴,這音害使得他太陽穴發麻,先封口以免壞了大事。差不多該走了。絆撥了下長髮又叫夥計隨行,步伐進逼會場,太史郎焦急地叫卻只換得一聲聲「唔」,一會吐掉那滿是髒水的布,道:「福本!你不要被絆跟夥計騙了!前面的事情全是他們自導自演......」眼一眨,那兩人早跑得不見蹤影,只有比海水還靜的一灘沙和罩天的沙霧常相左右。

紅色的褲子打破聲音的牆,硬是轉進純白布幔連成的市集,輕輕掠過那塊被老闆交給客人的糖霜蛋糕後,又翻上白帳篷直往天去,那些伏在沙上的的人們的眼睛都跟著褲子走,原本架著的烤爐上的肉也不打算翻面了。它的旅行尚未結束,自披著白綾的觀眾座椅切入,俯衝,一排排的看客被甩在底下,那勾著布料的鐵環於頂上繞了好幾個大圈,又轉出,掛滿燈飾的鋼絲上爬升而後止於燈與木槿的交會處,就定位之時像觸發了某種機關,一擺,漫天的壓克力動物公仔如仲夏的雨急驟地打著所有人的腦袋瓜,被砸中的福本伸手一抓,見一頭橘色的大老虎手裡倒著,雙眸甚是銳利。啃著仙貝的羽衣子看錶給時間嚇了一回,剩三分鐘,忙令福本注意台前。絆進場了沒有。她左看右看,簡直比身為當事人的福本更緊張。福本徐徐抬起頭,一件火鴉同名款的褲子就高掛表演場上頭,完好無缺,一如往昔。「快看,誰家的泳褲高高升起啦......」他突然站起,大嗓門讓其他人跟他站著觀禮,七嘴八舌地討論那垮褲。有人說這是絆常穿的褲子,松野君臨的時代要來了,還不快拜服。然後一群人--除了福本和羽衣子,一個接著一個俯下了頭,還有的起了音一字不差地唱著松野的形象歌曲,引得上層座位的白襯衫的狂熱者鳴笛又大吼大叫;場內繼續吵翻天,一塊保鮮膜裹著的豬腳滾下眾黑毛的頭打跑了整個樂團,大夥一陣亢奮,頂部數名老者打鐵趁熱展開白布條,呼籲政府調降關稅,看熱鬧的大叔大嬸們隨即附議。福本則被他們的團結嚇得縮回位子了。

角落小小鐵屋簷的攤車開過椅下的平台,那帽沿用鐵鉤吊著乾巴巴的肉,側面看仍有厚度,餐檯只擺著兩三朵海棠。聞到肉香的羽衣子招手攔住那賣肉的人,張口就要檯前插著的那兩串大肉,又再問了那人攤子裡其他的料理,福本見狀,直叫道受不了。你啊,就不要整天執著於搜查了,人總得留給自己一個喘息的空間嘛。羽衣子接下肉串說道。福本的肩膀垮了,都來到這裡了,我們鬆懈一秒就可能發生重大缺失......等等,攤位上的小伙子挺面熟的。福本從位置上起立,從小販的左邊肩膀晃到右邊肩膀,攤內也檢查過,無一項可當指標的物品。先生,您有一張明星臉。真的?我從業二十幾年都未有星探來發掘我。那是他們的審美出了問題,若我是他們,看在這張臉我會買下十串烤肉。喔,謝謝,謝謝客官的厚愛。小販說。

「你長得還滿......親切的嘛......」客官,我們兩人素不相識,說什麼親切不親切,我幫客官切些肉吧。那人神色緊張,好像怕著隨時被揭穿似的,福本便暫時不盯著他。羽衣子手裡握著的銀針維繫著煙燻蔬果的一串,削成薄片的肉有幾片疊著作為亮點,前端的玉米--福本買過,稍晚想吃卻吃不著,飄著種清麗的奶油香,插一支竹籤--他絕對忘不了帶他踏入這奇幻世界的玉米串,更不用說是那個人。他想起來了。

「啊!你就是推玉米四輪車賣玉米的那個!」小販經福本一指認,倒抽一口氣,腦中所有的人臉與聲音全部對了起來,當時這魚頭的小孩還打算抱走他的雞,自己能及時把雞運回屠宰場真是萬幸。既不是屠夫也非牧場主,飼養一隻雞自是當寵物用途,攤販與松野公司究竟是何時達成協議的。「那隻雞是你的寵物雞,你應當清楚的,牠被關在絆的巢穴的哪一間密室裡?說!快給我說!」

「我只負責把貨送到,貨往後受的處置和我不相干。」小販緊接著補充。而且,「寵物」兩字可不能隨便用,我們之中--包括吉倉的合作者們--沒人敢養這隻寵物。福本的心神一刻皆無法鎮定,絆指定入手的東西,下屬不敢妄動是天經地義,這人嘴裡盡是贅述,分明是想岔開話。知?......不知?......不必等到吐實......待本龍王掏出你的心肝,一眼便知......。他全身的皮膚緩慢地冒著似黑紗的蒸氣,深紅的大霧似要把鐵皮小攤吸納進其中,福本太生氣了,此人,甚至其背後的屠宰場一而再、再而三的愚弄他,他的野性早已打破限制,準備用鬍子大叔和右津教授的方法將小販搗成一坨泥巴糊。

攤上凹槽鋪滿的冰鑽正融成水,冰鑽之中灰色石板上的韃靼牛肉噗滋噗滋發著的油聲拉了他回表演前的寧靜,一秒前操縱自如的雲啊霧啊竟不堪用了,難道說小孩面對大人的惡意時幻想的力量都將消逝嗎。「你到底買不買?」那小販拿出「不買就收攤」的行動威脅他,他緊張得口中一連好幾個「買」,一手交錢一手交肉,福本的牙齒撕下一塊肉後立刻朝他問話。東西也買了,肉也吃了,小販該看在向他消費了的份施捨他情報,但這人僅是笑笑,整得他額頭狂長出青筋。

你最好針對我的問題詳答,等等被我打趴在地上你可別哭著找媽媽啊。我不哭,不過你這要求就太過了,我這攤子一天有幾千人的商機,你只是這幾千人中的一個,為何我非得要把組織內部的事情告訴你呢,你又不是我重要的人。你認罪還是不認罪。不認,你打我呀。你。捏捏捏捏捏捏捏。他吐舌頭出怪聲嘲弄福本。旁邊的羽衣子看不下去了,企圖伸手分開他們兩個,可惜手太短,肩都沒碰到卻差點跌落椅子,遂坐著口頭勸說。「吃飯就吃飯,大家和和氣氣的,互不相欠不是嗎?」這話音比她心中排練的還慷慨激昂,她以為他們能被感化的那一瞬,兩人一起轉向她大罵:「女人不要攪局男人的私怨!」

算了,我真的不管了!哼!羽衣子越想越氣,忍不住多咬了幾口她的肉串,暴飲暴食洩憤是現下最佳的出路。他倆猶在對罵,福本道他是退縮才不願意正面應戰,又搖了搖攤子前的浪板,小販被他激得走出後場,媽的,我根本沒在鳥那隻雞,看是要切八段還是炸了,反正賣個好價錢就好了,你這叫危害商業利益。福本心裡更火了,良心被狗啃走就莫怪他出言不遜。我可以搬動保法來辦你!他對著攤的鐵桌一捶。小販直言他有跟他人交易的自由,而且誰會去保下一隻雞,對,就是像你這樣的屁小孩兒啊。你給我把雞吐出來!不服來戰咩。福本向外揪著他的衣服,他也緊拉福本的西裝外套,彼此看誰的拉力能堅持最久,咬著牙示威。局勢便那兒僵著,一段喇叭的高昂前奏響起,鼓聲絃聲指哨聲依次奏下,金箔一撒,觀眾席剎那沸騰了,尖叫、鳴笛、旗海再度蓋過鬧聲帶動全場連成一條心看望台前。「你看看是誰來了。」小販機靈地把頭轉往後方,福本瞥見他目光所觸的人影,頓放鬆了力道。那就是他想得翻來覆去一夜難眠的男人。

「讓我們歡迎來自吉倉的少年總裁,絆,為大家的飯店送上祝福!」男人木棧橋上一路前進,橋邊立著的黃燈隨著他的腳步一盞盞點亮,一步兩步,於多肉植物環繞著的圓形講台的中心開講。周邊的火光一如杉樹的枝葉噴上暗藍與黃各半的天,天空亦施放著夜晚前夕的煙火,看呆了的福本一頭栽進座椅的軟墊裡,而席間掌聲四起。小販見他二人不再試圖偵他的訊,也就拖著鐵皮拉車一溜煙橫過觀眾的長排了。

絆手握麥克風,觀望著坐成一道弧形簾幕的參與人們,那千張臉的笑靨俱將整排門齒展示在外,神似他家數代以前經營的肉舖的油畫廣告板,頭大得不成比例的男孩女孩抓著一片肉乾嚼食,不問緣由全盤接納,安心、健康、美味。然後吉倉的生產線再複製出更滿足的笑臉,一包一包掉下輸送帶疊起金山。「各位鄉親,各位地方上的元老、父母官,大家晚安,很高興大家能出席這次的『吉倉之夜』......」開場白尚未講完,觀眾席頂上兩排便傳出噓聲,「吉倉之夜」脫口秀都停播多久了,最後幾集爛得要命,盡是些奶油小生搞的,你小子多大歲數敢接這主持的棒子。絆只是學了學節目嘉賓搔頭皮的樣子,馬上逗樂一票曾經的老觀眾。「一個梗而已,認真的話你就輸了。」他左右晃動食指「嘖嘖嘖」地說道。

「看各位的反應,『吉倉之夜』真的是陪伴我們長大的良友,今天活動的主角,鐵線蓮大飯店,與我們相識的時光更久遠,三代--還太粗略,應該說,它讓每個人的童年都包進了一棟白色的建築,他們在某地落地生根之後,又把孩子帶回這裡,純白的少女之塔鐵線蓮的裙子旁--」話語至此,演講的主旨未演先在觀眾席發酵,愛鄉愛土愛人民,還不如一個商人有親和力,無論哪座舞台,絆總是能侃侃而談對家國的熱愛。「你在鐵線蓮的大廳訂彌月蛋糕,孩子長大了來海水浴場浮潛,更大一點畢業旅行或是家庭旅遊就近住下,走進職場接洽外賓,我們有二樓的會議廳;甚至度蜜月,退休後想喝下午茶,它都來者不拒。也許你自己也未曾發現到,你一刻都不能與它脫節。」成年的人們--尤其是廣泛分布的「老吉倉」,皆因巨大的喜悅顫抖著身子,每字每句都刺入心臟,那個年輕人對吉倉了解程度之深,打了眾多出逃的新生代狠狠的一下大巴掌。

但是很不幸的,我們的老朋友於五年前的一場大亂中被焚毀了,重建鐵線蓮的計畫又拖沓了幾個年頭。他抽出口袋的手帕擦去眼角的淚,跟著啜泣的多是性情中人,最終青年們也耐不了這哀傷的氣氛,雙手摀著臉黯然神傷。鐵線蓮啊鐵線蓮,你怎能忍受如此的對待。男人鳴著不平,女人長號,大夥仍泡在當時的新聞不可自拔。「如今我們熬過來了,少女的絕代風華再一次呈現世人的眼前,我們的鐵線蓮,將長存於吉倉人和全體國民的生活中......」你忘了說,鐵線蓮要再度擴張、行銷海外。夏夜的觀眾熱情如火,天未全暗,他們已自行將手機殼的燈開啟,絆認為,這是宣揚理念的良機,緊緊鎖住場子,接話尤佳。

這位先生,你正巧說到重點了,最近幾個月我一直想著擴張,從跟你們的互動,我更加決定要把公司總部遷來吉倉了。絆從舞台一頭行至另一頭分析著利弊。的確,吉倉西臨第一大港金枝灣,東邊接壤加工業大城鮪巴頓,其亦在鐵路沿線可直通內陸供應國內市場,內外皆宜。沿海布陣的外資們覺察強盛的本土企業登陸,必會趨之若鶩,爭著與其攜手打入市場。「......未來我們松野打算實施『一社區一店』的營運方式,各位能直接賣魚貨給我們,不必再擔憂中間商的剝削。下半年我們更將與在地食品商家合作,推動『嚴選』計畫,打造近海美食文化的產業鏈......」兩大方針一出,民眾又樂得拱絆上天了,搖旗,吹派對笛,連彩色列印解析度極差的絆的頭像也自頭頂一人傳過一人。飯店的盛會已不是單純的推銷級別了。

席間的「松野討伐團」早居於高處等著出招,福本一條腿座墊上折著,睥睨著絆那爽朗的身姿,他趁他囉唆的時候寫了三十三則問題,叫羽衣子照本宣科,台上那人持續動嘴,不要緊,先提問廢了臨場感。「一個殺豬的轉行改殺魚,恐怕是不曉得從何下刀挑魚骨吧。」羽衣子朝觀眾席底下大喊,數千顆頭頓瞪著眼轉頭看她,這女人什麼來頭,有膽質疑絆的權威,大夥正要用反對聲淹沒羽衣子的問題之際,絆忽然舉手制止。「妳問對人了。我在吉倉度過我的童年,要看見人處理一條魚我就跟著做,現在踏入漁產的世界,等於是做回老本行,並沒有安全上的疑慮。」羽衣子聽得臉色驟變。「我來自吉倉,長大後將吉倉施予的恩惠還於吉倉,我的一顆心除了家庭、朋友、鄉親就全數給了吉倉,將來也要與吉倉共老。吉倉已經被商業的主流逐出太多年,我們要把金磚銀磚賺回吉倉,拿美金撒滿這片土地!」

眾支持者的驚呼比「兩大方針」時期更尖更細,他是景氣低迷的幾個季度以來唯一無條件令吉倉加入商業企劃的人,用鈔票帶著這都市飛翔,連續不斷的掌聲促使被藏在底層受眾中的「嗚呼」現了形,人聲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福本和羽衣子的臉俱沉了下來。怎樣。絆拋出一個眼神看向雷雨雲般捲動的人群,福本隱隱覺得,那一雙眼打著的怒雷是故意劈向自己的瞳孔的。不好了。他的一隻手扶起額頭。被絆看出來我們兩個的關係了,不......他對於口邊的牲畜咬過一次就永不會忘懷的......。「我跟你說過要小心行事的吧。」羽衣子彷如料到了這一切,兩手一攤說道。

紅光與紫光輪替著掃射舞台與大眾,人人拍手稱道絆一人控制住場子的威猛,絆的勝利是十拿九穩了。從他成名後的紀錄一路追蹤,此人也有三十好幾了,漁作當年壯室之秋時一天不過十條魚以內進帳,他那扎實又宏觀的理論基礎是誰幫他建構起的?而且這發言的空檔他尚能擺頭搖手做他上雜誌專訪的五連拍,福本越發覺得,晚來不必空調,海風自然能刺他的骨。「那麼,我們就進入活動的主力吧。不知各位對橫跨海陸兩界的雷格巴馬戲團是否還有印象,不論看過與否,暌違五年,我們請到原班人馬上台了。」他強調動物秀絕對是原汁原味、原封不動地搬上檯面,福本的一顆心懸在那邊,都是本國國民兼吉倉人,竟對雷格巴報以平淡的情緒,群體裡大中小的成員滿懷的期待亦沒有因此被削減,太史郎所言非假。

他們可是一群追求娛樂極致的狂熱者啊。

好戲上場。絆將手向天際一划,一個由多種色彩的貨架組成的巨大櫃子隨即破土生出,頂上矩形的邊框率先浮現,玩具城一般的彩格一個把一個向上擠,長寬不一的格子稀稀疏疏地裝著動物,每頭皆在比自己身體大數十倍的櫃的底邊閒散地行走著。

象的鼻音與虎嘯將眾人送回那個黃金年代,資本就如潮水灌進吉倉的商港,商店遍地開花,金幣填滿了大衣的裏外,專線巴士和計程車的包車服務彷若未撤走;吉倉那些失掉大筆財富又不甘於窮困的人的喉頭都發出一種感動的號叫,換不回的榮景允諾了他們的心願重播,唯福本叫不出聲。因為,他看見夜晚的海平面上,父親與大伯、三叔開著一艘載了全村居民的洋派的輪船,要一面捕魚一面環遊世界,甲板上的父親,對福本伸出了手,福本慢慢地打直手臂緊一回握,卻只抓到一團空氣,他失神的小臉仰起,滿天的金粉一如冬初的雪輕輕飄。

「以下為您隆重介紹......七大罪人。第一個,北極熊奧克蘭!」牠們是因犯下重罪而被賦予野獸之身的傢伙,已關押大牢數年之久,每一位皆是黑幫的首領,從萬人朝拜到被猛地拉下天界,但由於智力急遽衰退,這等痛苦牠們恐怕是再不能體會了吧。絆的右手向外揮動,那雪白的大狗熊凌空一躍,腳踏幾尺高的空氣柱月球漫步,貼著觀眾席外的風的大斜坡縱走,走向那一道人牆,而那多毛修長的熊的面頰已無殺心,座上的孩子拍著牠的臉微笑,旁邊站立著的親友們也樂得高興。「第二個,海獅加利福尼亞!」那座櫃子再一黑得發亮的身影游出,流線型的腰桿牽動著鰭肢打水,飆速著用肚皮緊貼人群畫出一個大圓,飛快且超現實的特技正以全螢幕播放。海獅仍在飛行,忽有隻黑背心白肚的企鵝脫離櫃子變換著軌道前來相會,與牠並駕齊驅,以最高速伏近地面後分開,各自飛過觀眾們的小腿排成的叢林,再回復為並排的模樣,向上衝又交替著互換位置,一個腿踢腿往兩邊發散,空中旋轉,轉速漸慢始停格,鰭肢與翅膀搭起橋樑,人們未及用相機捕捉,那兩隻動物已在他們的頭頂之上,青綠和紫紅的彩帶配著金箔逆光飄動著。

幹得好,企鵝阿德利。絆將手舉得高過頭稱讚道。海獅與企鵝降落在北極熊的雙肩,爾後一跳,自通道先行離開,看官們還不知道冰原三人組為何走得如此急,唯巨獸的喉音震破天際,大夥半驚嚇地回頭,預備區早有森林的霸者立著身子佔據,橙黑相間的大老虎,針孔的金眸微張。「第四位,老虎亞利桑那!」那老虎一段助跑,弓起手與腳直浮上天,大夥的眼珠跟著橘色的虎皮上下左右轉動,突然翹起的虎尾被一灰溜溜的細繩勾住,沿著繩回頭看,竟是頭粗皮的大犀牛,正用尾巴與大老虎連接相互平衡,一方往前一方就往後,繞成風火輪越轉越快,越轉越叫人緊張,原本圈裡的一橘一灰融成透明的風,尾鬆開,兩者撲向觀眾席一個鯉躍龍門,又不知到哪兒巡迴了。「第五位,犀牛威斯康辛!」絆說完,眾人又揚起嗓音叫著,為犀牛,更多是為了絆的光彩。

第六位,河馬艾爾斯。那嘴裡僅長著幾顆牙的龐然大物不情願地走下籠子,張嘴作勢咬人,虎與犀牛堵住牠的去路,三者頭正對著頭團團繞著對峙,從看台的前端諜對諜到末端,絆一個手勢,牠們便都飄往天空,也不爭了。真是一群不安分的傢伙。絆想。「第七位,大象拉--瑪堅--!」一大耳朵戴金盔背馱著花轎的象舉起鼻子進場,圓指甲的象腳重重踩地,白牙純淨得如法螺,鼻尖頂球,其中兩條腿耍著粉紅布綾當跳繩掃過全身,踮腳尖一轉,腳上套著的一環環銀鈴也叮叮噹噹的來回搖曳,祭儀的叫聲漸尖,三聲好稱霸全場,無一人有異議。舞步停歇的那刻,海藻色的布幔霎時間開展罩住天與地,光點似一顆顆椰果若隱若現,全部的動物都乘著氣旋上升至天頂。

放射狀座位下的白磚盡沒入了綠色的水鏡,表演場的各區之間好似沒有界線,絆邊跑邊轉圈走來,不激起一點水花,惹得大夥連連稱奇,此時,天邊的金陽正以不可估計的速率向地平線收合,並朝兩旁拉出一條鉻黃色的帶子。「以後,便都是我們松野的天下了!」一人大呼松野公司帶給他歸屬感,座位上的人幾近苟同,把預先準備好的松野出品的調理包舉至額頭的四十五度角,擺手跳起海帶舞,他們一個個都叫道,松野終將統御整個食品市場,甚至股市走向,全國的財經。方方正正的麥片的紙盒不印麥片印無錫排骨,五香粉的氣味外擴,群情激動,再從置物籃內撒一把袖珍面紙,玻璃紙護套下全是絆的大頭貼和松野的服務條目;那群中毒已深的人學雞叫的時候,只福本一人端正地坐著。

漏洞呢,給我出來啊,再完美的人都會有漏洞,我就是不信,上面嗎,下面嗎,還是側邊?哈哈,抓到了......不是......?福本想,自己不久也要同他們一起患上精神病,在他清晰的思路被幻覺覆寫以前,他不能出太大的聲,那人如果讓他一驚,那些張開呼吸的漏洞就會全數閉合。福本最小幅度地動著眼球,來吧,弱點弱點弱點......「不行,他身上根本就沒有漏洞嘛!」他整個人萎頓下去,背彎成七字形像一條蟲,上腹部擠壓下腹部,一團氣體打直腸直通肛門,括約肌一鬆弛,很快地,一股硫磺白煮蛋味氣體隨之洩出,這味道首先停擺了他的嗅覺,又漫開往上排和下排位子。噢,媽媽啊,為什麼專挑這種時刻放......屁屁屁......啊。他一生講話保持理性口不帶髒字,光講出一個「屁」字都如要他的命。怪怪,他平時坐在馬桶上才會連帶著外洩瓦斯,今天是鬧哪樣。

咕嚕咕嚕咕嚕咕嚕。

他的腸子忽一陣翻攪,又牽動腹膜再透出肚皮絞痛,喔喔啊啊咿咿啊,手撐肚皮身體前後擺,左右甩頭,臉刷上一層蠟黃再轉青玉吸不過氣又成深紫色,額上滿是汗珠,五官全擠作一坨,座位旁的人因他斷斷續續的慘叫轉頭盯著他。他想起他鄰居家養的那條老黑狗,他真不該罵牠隨地大小便,因為他也快要就地解放了。擋不住便意的福本突一起身,卻被隨熱鬧起舞的群眾壓回位子,然後他失神地靠著椅背。

福本向右看打算請羽衣子幫他看著絆,還真走運,羽衣子也跟著人家拿調理包律動,口中還什麼「肉品帝國復甦有望」、「新時代的巨星」、「一斤兩塊半,全民動起來」等等的,他搧了搧臉頰確保自己清醒,不管了,人再多他也要突破這一塊去往流動廁所拉屎,站立,左轉,衝刺時他又覺肚裡的貨要被震出來了,於是八顆牙齒齒槽頂齒槽發出「咿--」的長號,時候未到,迴避啊。他遂兩隻手摀著屁股縫抬腿跑。位置與位置中央唯一能向上通洗手間的道路就在眼前,正想跨上,絆就一段長音叫住他叩問。

「那邊的那個,請保持安靜好嗎?」望見右上方座席的混亂,本想將此放水流可主事者又是福本,不好好回應他恐怕會朝著自己狂吠,換個角度看,事情鬧大之前任何突發狀況都不算是壞事。而且,這給了他一個擒拿他的理由。你到底有什麼毛病。絆直接地問了,他要將他誘導至那個最令他恐懼的情境。「我主張,你們店賣的食物有問題!從原物料到產品出貨都充滿弊端!不然吃了你們的肉串,怎麼可能一下就拉-拉-拉肚子?」福本直指絆最難以回答的食安領域開槍,腹痛暫時消退,他終於可以賞絆一個大哉問了。絆一聽,先是原地發楞,接著膨起兩邊鼓囊對著掌心「噗」地噴出口水大笑。

你不能啥都推到我身上啊,福本小弟,今天我一箱肉送到顧客手上,就一定是全程低溫控管,你買的是路邊的小吃,對吧?福本傻住沒說話,絆當他是默認。攤子的老闆要怎麼料理那塊肉是他的事情,表明了保鮮之類的工作由他全權處理,要怪就怪他唄。還有一個最根本的疑問,就算是我的肉真的不乾淨好了,從你吃進去到排出人體少說也得經過四、五個小時吧,我這節目也才開始四十五分鐘,那這究竟是誰的責任呢。福本糗得一路從脖子紅上整張臉。出師不利啊。

絆說,他不懂他為何處處與「松野」的金字招牌作對,抨擊,抹黑,惡意的煽動,他反問福本道他不也曾接收過他們的肉片,想都不想就與他那群異形朋友攻打松野,他們的產品可是餵飽了他多少餐,他果真不合群。「對了,因為你就是個汙點嘛。」絆笑他,以只有他聽得見的音頻。汙點。福本心頭一震。聲音不清楚嗎,那我再重複一遍--。他全然閉關耳孔,掘開自己的心房回溯更深層的記憶。那句話是鮨造唯一一次罵他時說的,原因也不值一提,他遲遲學不來游泳,尤其是嚴冬,僅能在水裡站著發抖。堂堂一個漁家子怎有可能不諳水性。鮨造一時氣不過,直呼他是福本家之恥。福本很罕見地沒有掉淚。到了晚餐時,他們倆又回到當初的友好,但他仍做不到正視鮨造這點。

「我不是為了向你索討東西才來的......」福本的腹痛因澎湃的情緒復發成劇痛,他抓著肚皮上的衣料隱忍,就算違逆絆所謂的大多數,只要是貫徹正義,儘管全身是血亦會勇敢前進。絆說讓他送他去醫護室,免得被人說他欺負小孩子。「不用,」福本大喝道。「我是為了破解你對吉倉人講的胡話,以及救回我的朋友而來的!」他那小小的肚子一瞬間鼓脹得似顆大瓜,陣痛之餘又有痛入骨之感,好像有什麼要生出來了,腸胃中的氣體與痛感聚到同一個腔室之際,那身子忽一緊縮,一聲尖叫,見一條紅色的鰻線游出他的凸肚,後方夾帶七彩光線的泡沫團,魚尾牽著的細絲連接著觀眾席頂上的音箱,向外拉,竟拉出一艘金色的方舟,圓窗,一排的圓孔還附著船槳,所有的煙塵從新誕生的缺口散開,待全散才知船身的巨大。

「我不再怕你了,絆......你從一開始便不該踏入『鯛屋』世世代代守護的吉倉......我會把你這瘟神一腳踢出去......!」福本站得挺直,指尖迎向絆下一封戰書,身後浮空的大船也展著船帆應戰。乞丐趕廟公嗎。絆做困惑狀又令新一波聽眾哈哈大笑。沒等絆他便將手一揮讓船撞向絆,絆恣意抬起手掌一擋,掌勁與船前的空氣形成一根氣柱迫使船改向,地上的土石亦掀起留下眉月形的痕跡,外露的水管噴灑了些水又乾涸。他真正的實力下福本只有閃邊涼快的份。「喂,你別喊打就打啊,拜託顧及一下現場的兩千人好嗎?」絆側過身徵求眾人意見,問他們想看馬戲還是自己跟福本過招,出乎他意料的是大夥一律投同意票,他只得接受宿命講了一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立刻又奪得不少熱烈的呼聲。比起小蝦米對抗大鯨魚,他們只想福本這隻蝦子趕緊通過鯨鬚被絆拉成屍骨無存的排泄物然後看笑話。

「深淵層的寶船,借七福神之力,運勢由窮轉福,開坎水之陣!予我翻倍命運之紅盤,即刻--兌領--!」那船揮著船槳當著千人觀眾的面輕飄飄地划來,體積排開涼如水的天色,一迴旋後倒轉成九十度,船頭向下,大批的圓鰻海螺座頭鯨皇帶魚等等從船屋湧出,分散開包抄獨立行動的馬戲團動物。那最笨重的大象三面皆遭魚身的長龍限制,圍兜上三條小魚用嘴銜著紅布,瘤狀突起的頭更有橙色蕾絲帽的水母懸著觸手螫著,感受到刺痛的象如同駿馬嘶鳴,抬起兩隻前腳短暫以後腳站立又雷霆萬鈞地踏了地,依附象皮的魚們不論重量被甩出象的勢力範圍,某些死纏爛打的也隨著過高的轉速徹底退下陣,摔地再躺平,那象背披著的背巾帶著整排的流蘇搖晃,煙塵震得半層樓高,灰與水之中豆腐鯊偕百隻小魚蠻力突破欲壓扁大象,但當象將強而有力的腿往後送,收束的魚牆瞬間崩潰,牠一次次躲過胡亂飛出的魚,一隻腳踩上場中央的小石塊,昂揚的姿態如古代的戰象重臨世間。

七福神,原本是民間信仰中的幸運神,既然以戰船的模樣降落,代表他奪下了龍宮城,原來「你們」也是站在他那邊的......沒有外界的激發,目前船不可能反彈我的攻擊,那麼,便大幹一場。絆的嘴角靜靜默默的上揚。「雙子月亮的極限秀,象牙塔,音樂箱,於螺紋之上開放!百獸眾生團夥,我今叫喚你名,入列--!」場內觀眾手裡握著的幾百束螢光雷電一般打往櫃前幾尺的地方匯流為光團,不出半秒裹著大部分的膠狀的紅和來插花的黃與藍形塑一鐵塔,塔上又萌發出闊葉的花草。福本想那肯定是絆法術的基地台,便把手一指天令船拿重量碾碎它,起初心裡還有熱火,可他真沒想到劃出直線後大夥等了三秒那船才啟動,船開得奇慢,光船的陰影要蓋住密集分布的人群就得減慢語速數秒,還可仰望天看著船底燃料罐與吹著船尾大風扇的風,這對他們而言可是真實版本的IMAX超高音質首秀,畢竟,沒有人把戲院當館子天天上門。

如是一般吃瓜群眾但看福本的國家級軍艦一概認為其充滿殺傷力,不過那船行動遲緩,就定下心為絆呼喝,老一輩的人們都想,這鬼小子上接國際下接地氣,穩當當,早立於不敗之地很多年,然後,一直排與另一直排間的咖哩餃形缺口的大鐘指向六點整,布穀鳥衝破小木門報時,所有渾身粉紅毛的小毛球跳出敞開的塔樓,著地,地面再冒出血色的黨羽,眼睛是小黑豆,還有的朦朧,那奇妙生物的生態恰似要把福本作為養分吸收。「一身是膽呢,福本若里志。先禮後兵,就由你......來開這局吧,請了。」

即使這是最好的時代,你的時代也不會到來。福本空中行草的手剛柔並濟,那拳路深似海調度船裡韌性更強的魚,魚自下放的右舷板登陸,極度接近膚上投影著三色燈光波浪的人陣,浪帶北歐的編織緊跟鑽石裙邊順人頭傾倒,二十出頭的青年們抓著充氣式加油棒大動作表態支持,逐浪的魚一條領著幾十條拉開無形的網,網之下千人之上催生影子,細沫悠然的散在影子內的深藍流動,紅魚與難以計數的觀賞魚游過深藍的保護層,珊瑚樹和海百合都硬擠上去,頭碰頭肩並肩的傢伙才不留走道給它們,因此重獲了自由的它們飛高直到大圓棚頂的旗再翻過旗繩,自己游下擔起北極熊的四條腿,熊飄起即大呼小叫。運回船上。福本想讓魚群跟著他的手指走,然而魚再一次背離了他的期待,開場三分鐘以來始終如一的慢速,因為熊也不很輕,搞得全觀眾席的視線必須同那頭熊緩緩通過背景的人海,不僅魚緊張熊更不好受,兩張眼皮一顫一顫地懼高。

絆瞇一瞇那雙帶些微度數的眼譏笑著失卻自信的熊,生前活得灑脫,還想死時風風光光地下葬,可惜你是畜生啊,老大哥。他使出擲鐵餅的力道盡量將掌心的毛球拋高,毛球如背上綁了一線鋼絲,射入天際,彈至熊粗大的骨架,血紅又帶點黏性的那東西一碰到毛皮便穿進肌膚,全身火燒般的熊一陣骨肉分離的吼,毛根根豎起變異成淡紅又依著八角的紙花,兩眼是圈圈叉叉,腿迅速長長打散魚群直撲地面而下巴一起撐大,守備著牠的魚反被牠喉嚨捲起的暴風吸入腹中,一條都不剩了。持續分裂的毛球採亂槍打鳥,碰到老虎,老虎染了一身星空變成星星虎,虎狂嘯,它的碎塊一彈射擊選中河馬,河馬的背也長出電話網,廣場上疾馳,爾後三方會面,一頭接一頭踱步往船停泊之處鼻孔噴著煙咆哮,企圖逼魚頭軍全數出面,而船艙只是劇烈的震動著。

「這種死鬥......告訴我,你還要虐待多少動物?」福本手握拳於背光側對絆叫道。

「你看你,每次都搞錯重點,一心護著那幫動物演員,也不想想有多少人在收看這場實境秀......明明自己小時候也看馬戲團看得不亦樂乎的,你這是嫌棄還是良心發現啊?」絆在刺破他心上的膿包的同時,那高高築起的船屋也被三隻猛獸一手撕開,鐵皮打了好幾個摺,連帶著被絞成冰鑽的玻璃從甲板上剝落。過程中幾十條魚驚恐地衝出船艙,鎮守此地已久的北極熊與大老虎見一條捉一條,有的被攔腰截斷當場氣絕,有的魚頭被扯下,身體削去肉只餘魚骨,大量的鮮血把海水的腥味擴散至整個表演場,群魚一聞血味,忽然間鈍了反應,濃重的血霧蓋過船頭,又披在那定格的魚身上,魚迷失在了大霧裡面。福本那端的主戰場經絆之手能見度已降得非常低。

如果對你實施物理攻擊,那群人可都會認為我欺負小孩,我只好殺你的魚,小兄弟,你可別哭給我看啊。絆笑著說。期間群魚飛散各地,其中一隻一頭撞向血霧,終於得以脫身,淡化過後的背景盡是魚屍與前來搶食的海鳥。福本沒理他,大口吐息後從公事包抽出一項關鍵物,那是太史郎拚死拚活弄來的,為的就是這一刻。「你這沒心肝的傢伙給我看好了,」他緩緩攤開那張紙。「上面的字,營業執照,授與人,松野屠宰場,兩年前的這個時候就到期了,你們的所作所為,就算群眾看得開心,我還是可以拿非法營業的罪名舉報你!」他說完還特別用手指彈了最後兩行字。

現場舉眾譁然。不過最讓他們驚奇的是福本一身的赤膽。「別輸給他,福本!」羽衣子見情勢不對再度倒戈,重回福本陣營,不知何時把五香粉的紙盒拆了做成傳話筒,加油加油加加油得沒完,此等打亂氣氛兼妨害觀眾視聽的行為隨即引發一片噓聲,一看,每個人的手指都抵上嘴唇,她只得把真音換成了氣音。

要做就做到底,那些人教他的,福本胸中有凜然正氣,今兒個揪了這傢伙的狐狸尾巴,就不怕他反咬。想演個華麗的翻身什麼的,也不是這樣的演法。絆抱著肚子一個人笑得開懷。「搞清楚,我姓的是安野,不是松野,而且我們是肉品製造商,宰殺都是外包的,那就是工廠頭子的問題了,你去找他講呀!我們之間早切割了,你這不是白搭嗎?」他又補一句。「總的來說,你就是......犯傻。」

一旁的管家爺牛肝菌隔著肥胖的人陣喊說,他這樣是穿鑿附會,他假裝掏了掏耳朵,回牛肝菌一句,他要在氣勢上壓過福本,反正這小子說的話也沒有憑據,能贏便是王道,他自有自己的道理。福本抓著紙的一隻手尚懸著,大人和小孩聯合布置的最終計畫,絆單單使用話術便已破解,這絕非空前,這完全是得勢者的眼界比他高出好幾個層次,所帶來的不可避的結局。「如何,我們要一直呆站在這裡嗎?」福本手插著腰,現場颳過一陣涼風,地上沙塵盡為所動。牛肝菌想,他小子也配跟絆談條件,他聽著他的苦笑更加確定福本會吃下敗仗,於是別過頭去,一副不屑置顧。

誰知他主子為了給表演增添觀賞樂趣,竟自升降台上拖出一裹著碎花布巾的結構體,一拉,布滑落,搖滾區的觀眾才約略知道那是由多個鐵籠拼裝成的雞舍。羽毛拍落的聲音與雞鳴稍稍打通了福本的耳道,未經確認,絆就鬆了鎖打開籠門,抱出一隻紅似火的公雞,那雞斷斷續續地「咕咕」叫著,雙眼凹陷病得發紫,已經瘦得不成樣了。

那是他的雞,一隻能讀懂他心思的雞,這幾個月不知經了幾次轉手,受盡折磨,才會如此無力地癱在絆的虎口裡。「你現在是怎麼回事......你動不了我這個人,就想對我朋友下手嗎!」他氣得咬住下唇,耳根與脖子都紅了。牛肝菌一驚,哇,他這麼快就出了這一手,我都沒他猴急了。他又伸出手指頭順了順他新長出的鬍鬚,雖然短得可憐。嗯,他暴走也不是我家的事。這話是對福本講的。至少當下牛肝菌是滿意的,他主子的狠辣從沒讓他失望過,待會兒就有辣椒炒雞心吃,還可以下飯哩。

「停,我還未介紹這隻雞出場,你就搶了我的風頭,我親愛的福本小老弟,你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絆用他略長的指甲指著福本,那向著某一點集中的眼珠,分明是要抖光他的自信,不,還有秘密。喔,鮨造啊,母親啊,甚至是他那已不想再提的酒鬼父親也好,拜託誰來給他一點想法,他本人的經歷並無絆這等的麻煩人物,福本看向那群疲累不堪的魚,打算叫其中一條魚用鼻頭撞開絆的手,可是魚到了半途又折回來了,任他怎麼號令那魚就是不賞光。人的意志越緊張則越會被削弱,都吃過幾次鱉了,他仍然沒抓到訣竅。

他頓時有了一種修行倒退回兩三天前的錯覺。

絆的表情忽然異常的陰冷。我確實被你觸怒了。他將駝著的背打直,一個笑就使座位上號哭的嬰兒安靜,兩手於腰間垂著,仰起下巴注視孱弱的日光。那梳得整齊的瀏海也四散在他的臉上,眼瞳已無神而下半臉維持著笑容。「砸我的場,自以為童言童語就是正義,啥子都只學到皮毛,屢勸不聽......真是只吃咱們的軟飯,你真把咱們當傻子耍啊!」他是發火了,福本再一番細看,那殺紅的雙眼,儘管怒氣沒有鮨造的盛,但那就是鮨造的怒容--可漁村的每個男人皆是這樣生他們的氣的,吉倉人,他是吉倉人。福本感覺他的肚子又要鬧疼了。然後,這個謎一般的男人,由發怒轉為陣陣地笑。

「本來想嚇唬嚇唬你,你卻那麼希望我一刀刺進你朋友的喉嚨,我只能說你是精神上的受虐狂......但是沒關係,你喜歡就好。」手起刀落,那影子閃過的瞬間,福本只被金屬的反光刺得眼睛發疼,等疼痛緩和的時候,那雞的脖子已經洩出了血紅色的水柱,初不甚大,後來壓力狂增,噴得就像他家漏水的老水龍頭。

不不不不行!你這垃圾!毒瘤!殺人魔!該死的你還真刺下去......啊......嗚啊......你不是人、不是人啊啊啊--!福本吸鼻子手抓著頭髮五官向內擠成一卷混亂的線團,昏花的眼悲泣,他也曾想過如果現實允許他能只當牠是單純的雞,心靈密友,他一路披荊斬棘都和主謀正面對上了,可他終究難敵這利益共同體,即便新聞給他指路,所有的好人都站在他這邊,加入了身分的差距,他就變得什麼都不是了。福本爬起欲出聲讓絆的手移開,絆帶著笑徒手把雞脖子上的傷口撐得更大,水柱不停,新湧出的稀釋掉舊的擠著蟲卵一般的血泡,到了後段血漿凝固成血塊又隨著軟爛的組織出了那口子,最後用力一擠血全都被擠乾濺滿了地,那血還要比牠的羽毛來得鮮紅。吱呀。咿吱咿吱咿呀啊啊啊。咿呀哇嗚啊吱啊--吱啊--。呀嗚哇哇哇......咿--啊哇......啊哇......嗚......嗚啊......。除了尖叫和失控的情緒其他東西沒法再進到福本的腦。我......的......雞......啊......。他跪倒在路面上。絆是故意的。他睜大淚眼瞪著他。

好了,還給你了。絆隨手一扔那雞的屍體,屍體表面的血水塗滿道路,貼著地板磨了幾圈橫躺在福本的腳邊,他悲痛地看著牠的死狀。雞脖子被絆扭得快斷,那放了血的洞仍有血潤濕,舌頭吐出鳥喙。他幫牠梳理羽毛,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雞死了毛還是這麼蓬,肉垂,雞冠,還有他欠牠的尾羽,一切都那麼可親。他是來找火鴉的,可是找到時火鴉不會說話了,連報曉亦很難。你得割捨。他背後彷若響起家人們的呼喊,天倫夢碎,圓桌被家主親手翻覆,東西失去了原有的價值都將成空。很多事情不論怎麼追都討不回來的。「你以後就不會痛了。」他褪下西裝外套蓋在雞身上,拾幾根樹枝插在石縫間,鳴掌念禱詞,長跪不起。

妖魔。羽衣子掩著面掉淚。氣消了的絆拍手令牛肝菌送來手巾供他擦去雙手的雞血,用不著管那瘋女人如何叫罵,他有的是人脈--得民心者得天下,他們還搖起大旗為雞的死亡呈上祝賀,好像戰犯上了斷頭台接獲報應似的。勢在必得。他想。「解體秀為你們演示完畢了,羽衣子小姐,你們這邊派出的參賽者意志消沉了,不喊個暫停嗎?」羽衣子頂著火氣吼道,你根本就喪失了人性,她手扶緊欄杆,兩眼將哭而悲憤居多,被囚禁在籠裡,有家歸不得,只因為她取回了人形,才能站在這兒平等地和福本出言攻擊他。我了解,小女孩打不過大男人,她運丹田把力灌入接下來的一段話,但是你要答覆我,你興辦雷格巴,抓吉倉的人來提高自己公司的產值,你吃吉倉的,用吉倉的,你給過吉倉什麼。羽衣子輕哼一聲。這樣做毫無意義。

牛肝菌聽了差點一把衝上觀眾席堵住那女人的嘴,他受不了她的瘋言瘋語,向絆進言說趕她出場,絆要他記著保住該有的風度,手一揮勒令他閉嘴。「小姑娘,我告訴妳,五年前傳染病延燒到了牧場裡頭,公營的,私人的,國內大多數的牲畜都遭撲殺了,在此之前,疫情還持續了三年--連幼崽都幾乎死光了。肉品短缺,上流社會的人抓狂,幫他們抬神轎的下層的人也哭餓肚子,貨幣狂貶,我只好殺出一條血路。那些多得滿地跑的傢伙,抓幾個補足市場需求,他們也分辨不出味道,重點是,我都挑過了。」絆淺淺一笑。希望這不會使妳想起......妳家五年前的人倫悲劇。

羽衣子朝他又叫又吼的,家畜也好,人類也罷,久居一室都會產生感情,同一條船上成員的羈絆,回憶,他都準備粉碎,她還沒跟他說牛背著犁耕田是多麼不容易,馬拉車又是如何的盡責,就算是雞與豬也有畫面,她從小養到大,這份情怎可能說斷就斷。你不准輕視人和動物的情感,一樣有命,你只不過是有金磚堆成的牆保你於野獸的追擊之中。「妳在養寵物嗎,羽衣子小姐?」絆半嘲諷地問道。「我知道妳平常都吃齋菜,長這麼大,又不甘屈於規定之下,說沒偷嘗過肉,騙不過我的。妳的小情人陪妳吃神仙果,離家之後沒了管束,妳就破了戒三餐照吃不忌口,別忘了妳在我們超市辦的金卡,我這裡還留著存證。」他又想到一件事,那雞還有些用處,回收了可做好事,於是拋出繩要拉回屍體,只見福本拉住雞腳臥倒在地。「給我把全屍留著!」他的眼神只狠狠地盯著他,他不放手,再也不放了。絆急忙跳出來遏止他的怒氣。好,太快給出雞的著落是我不對,他立起手掌旨在使福本冷靜,雞肉暴露在空氣中也只過了一兩分鐘,還能丟進壓力鍋炸成雞塊,可,此刻最重要的是保鮮。

「你的眼裡只有利,等著瞧吧......我會終結這場金錢連鎖!」他舉手讓沙丁魚乘風游向絆,在定點發起快擊,魚尾往外張開通透的水幕,絆忽地將手壓低,繩子繫著的雞離魚首越遠,魚便撞上場地邊界的土牆,木木然滑下那磚瓦。學不會教訓的臭小孩。絆轉向劇場另一端大喊一聲「阿左」,一輛保冷用的印著他們自家油花和紋理密布的厚片肉的貨櫃車從右側車道開上主舞台,敞著廂門要把雞拔了毛拉進冰櫥,鐵手臂夾雞肚似要夾肚中內臟成碎段,福本一面哭一面死擰住雞屁股不給他們搶。「我無意傷你,福本。」夥計從窗子探頭勸告他。

「這是現實所逼,雞終歸要死,把往日的記憶強加在一隻已經丟失人類身分的動物上,你只會更調適不過來。」再說,其他同伴會怎麼看待他們,說能夠溝通,一年吞下多少隻雞,都不知道哪些是雞,哪些是人了,為私情逐隻去驗證,心裡的陰影更大,到時吃肉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我不像你那樣善良,福本,我的朋友,你也看開點吧--」

他踩下油門讓車一路往場外的公路前進,福本猶死命的揪住那隻雞,整個人在地面被拖行。回答我,你為什麼投靠他。福本喉嚨深處帶著痰聲問道。夥計只是加速來個左轉彎,車輪與地磨出火星,還有更刺耳的打磨聲,嚇,那小子快被甩出去卻牢牢護住雞,激得他開啟二段變速,預備直直駛出會場。你是一個很有原則的人,但是為什麼。夥計忍住眼角的淚催著車前行,後頭的福本全身擦過光滑的賽道,嘶吼著而手指陷進雞皮裡,彷若手也將斷。前方就是出口,可那口外面鋪著的卻是柏油,白天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柏油,現正西曬,陽光照得更兇,小子只穿一層單薄的衣物,皮被這麼一刮不破爛才怪,驚得他趕緊煞了車,車在地磚與柏油的分際線前熄火,他慌忙地跳下車。「你現在到底是想怎樣!」他背對著他大怒道。

「告訴我!」淚珠撲簌簌地滾出福本的眼。

「你也知道八方聯盟的事了吧......我待不下去,轉換個跑道而已。」他刻意讓音量保持一致。

「少自欺欺人了!你面對雷格巴時的義憤填膺可不是裝出來的,你說過要還他們一個公道,你是不是想賴帳......還是,理由叫做『因應時局』?」

「講得簡單點,你把太史郎當成英雄,只看到他的聲名,我跟他認識比較久,看穿了他只是個使骯髒手段的小癟三,我表達我的不滿,僅僅是這樣。」你笑我吧,打我罵我都無所謂,這就是我們這種小人物生存的方式。福本聽出了夥計語氣中的無奈與滿滿的悲涼。

他不知如何評定夥計的發言,他必須接話,可是事實明擺在眼前,這絕不是夥計一人的錯誤,真正的犯人,現在......。福本雙腿一軟蹲下摀著眼不敢讓眼對著夥計。要是被他看出他在悲憫他,夥計會殺了他的。

「放不放得下不是由你定義的,」夥計轉身,福本透過指縫看得好清晰,眼淚爬滿他的雙頰,唇與唇緊縮著,悲苦已醞釀太久,痛徹心扉了。「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我們沒有話題了,聽懂了就站起來,放掉那隻雞!」

位子上的羽衣子早泣不成聲,原來她至終都是以局外人的角度看著他們的感情,看似單純的打鬧與打賭,可全是眾人為了她的愛彼此設計的險局,她是個不稱職的朋友,沒能在正確的時刻理清他們的關係。「回不去了。我們......」囁嚅之時福本自一片煙塵起身。我明白該怎麼做了。百十條魚一舉破土而出,夾帶著珊瑚的碎骨由進絆的視線死角,頭槌一次好幾打,立即在北極熊的肚子上開了個大洞。熊望著被撕毀的肚皮,嗚咽著頭上腳下倒地,藍色的體液一點兩點滴落。

「這就是我要的結果,早知你身懷如此秘技,我應該大力地刺激你才是。」絆發出一陣狂笑。你這個噁心的大人。那群小紅魚的嘴都親著福本的髮梢。我會先打倒你的怪物,其次是你。他宣言道。好啊,你做得到就試試--。絆發起先攻,那星點的虎與捲毛的河馬暴衝著將以體重剋住福本,空著手的福本跳得盡可能高,虎爪過來絆他的腳,一跳,前腳後腳一齊上,他只好表演起兩百公尺跨欄,爪子就是粗壯的橫欄,剛跳過一根另一根又接上,他交叉著步伐單腳起跳擺平所有的虎腳欄杆,回首的虎長嘯後虎尾打開成彩綾和河馬的尾各據一方,顆顆立體的星升起,星光照耀他們的道路,福本一隻手翻上布綾向前直衝,一個轉圈秋風掃落葉,又從擺盪的布綾一躍往絆搭起的螢光鐵架子腳踏鐵絲飛馳,也不知是哪兒來的平衡感,他竟能全程站穩又在架的最末端跳出賞絆一記直拳,絆也打出拳頭母應對,拳風撼動四方,迫使觀戰的夥計躲回車上,雙拳的碰觸只令場內漫起白煙,福本進一步絆就退一步,兩人交換著位置出拳,要論近身戰絆可還有一些底子,一回幾十種變拳築成天然的屏障,福本忙著翻空隙,又不經意受了他一拳,中了下顎,飛沫一應噴出。

他在拖我的時間。福本欲解析他的拳路卻發現自己打不破這組合,只能挨打,於是手腳並用鉗住一顆顆拳頭,絆仍揮著手肘,漸漸對福本的不定時出招生厭,於是把連著的五拳出成散彈意欲擊潰他;拳與拳的光影中,他注意到了絆後方那隻走動的虎正找時機下手,過來,小貓咪,你是我反攻的契機,自此,福本的眼,壓根就沒正對著絆。「你又拿定了什麼主意......?」可惜,絆還沒弄懂他的動機,他就一腳蹬了絆的大頭借力使力撲往老虎,絆的眼只留存他鞋子的殘影跟他躍起的身一轉,以極不可思議的姿勢下腰,然後他便踹破了虎的肚腩,虎頓爆炸成了無數光點,餘下一把星星的碎屑。

拿咱的臉當你的跳板,你是挺殘忍的。絆說。「再殘忍也不如你卑劣!」福本繞過絆,絆不認輸沿途手掌扣緊鐵拳向下捶打,得手,福本的飛毛腿越邁越輕越不見影子,他的眸子瞄準了河馬的肥身驅,意會到了的絆驅動雙足趕過去,不料一群小魚咬住了他的衣領不讓他動,僅一秒之差,福本即出腳掀翻了河馬,河馬被拋給觀眾群,牛肝菌拉開一面網子接著,哎喲,手骨要脫臼了。他大呼道。三頭大傢伙都被你玩壞了,你是不笨,照這個情勢......我想我是要改變計畫了。

絆輕笑,將兩手往旁一擺,周圍的綠色空間便一片片剝離背景現出漆底下的更深的一層,中央數個人望著那綠油油的球形黑板,花叢也慢慢撐起。福本發覺到羽衣子倒在了一個角落,正想叫醒她,她纖瘦的身軀眨眼被一團如水漾著彩虹的光圈包圍,光退去之際,他看見一條白色長毛的瑪爾濟斯犬於和體型不相稱的衣物堆裡趴著,臉上無元氣更無光彩。「羽衣子,羽衣子......妳瞞了我這麼多事......妳坐起說點話吧......。」福本手貼衣服的絲緞對那狗喊著。

「全部的法術,都將在這間房間裡還原......她被打回原形了呢,福本,你深愛的人就是這副形貌喔。」絆始終一臉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既非否定福本所做的努力,也並沒有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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