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倉車站地下。
一位女性靠著陰暗處的磚牆,不時探頭確認走道的可疑人物,監察著某名關鍵角色的行蹤。她在開學之初曾經攻進守衛甚嚴的千代目中學,志在直取猖獗、無人敢挑戰的異形團夥,建下一筆功勞。
就是機智如她,才會選擇在上午,授課的時間發起突襲。獨自帶領十幾個人的小隊,輕輕鬆鬆鑽過異形的防護罩,從後門長驅直入,只差找不到大本營。可萬萬沒想到,她的上司、討伐者們的首領--彩瀨光夫的女兒,雙手居然點起火焰搗亂,還將她的武器破壞殆盡。這可惡的小丫頭,居然敢當著面反抗,嘴裡還說著什麼「維護異形」,真是瞎了眼!
如今的她,就算身軀潰散,也要討回這口怨氣。這筆仇我一定得報。女性在路口張望,組織狩獵的異形中,有一個叫「森永玲」的,是千代目的學生。他實力雖不及前排榜上有名的敵人強,卻讓同行頭痛不已,詭譎多變、狡黠靈敏,宛如黑夜行動的貓,穿越於各座城市。
前幾天流傳的消息顯示,他將在吉倉出沒,於是她自行前來,一舉將他抓住,將功贖罪。不僅這樣,還會成為帶回千代目異形的第一人,同道中人見了她,都會尊敬三分。她將受到公司全體上下的擁戴,加薪、度假,官運亨通......重點中的重點,總理親自頒發國家獎章給她,感謝她解救了天下蒼生。
我要千古留名。女性打點著走過的身影,卻沒有一位是屬於十三歲的少年的。她毅然走出陰影,眼睛掃視著來去的面孔,地下室真容易讓人迷失方向,踩過地上那些紙門木框似的格子磚,啊,每個都長得一樣。就在改變角度的瞬間,她看見了。
一個人影,頭戴白色鴨舌帽,身穿黑短袖,她還不忘抽出檔案對照,都沒看出差別。森永玲。她想,有著落了,美好的前途在向她招手。萬不知她才往前踏了一小步,這人就從原本站的地方離去,移動,被其他通勤的背影覆蓋,隱沒在茫茫人海中。
「等我--」女性邊說著叫那群搭車的避讓,用力擠進這口肉團子的鍋釜。
馬哈里維和圓香坐在地下街的長椅,幾片木頭的簡單造型,對著一道牆,適合靜思。里維邊扒著保麗龍便當,猶如餓了三天的猛虎。「這家海鮮燉飯,妳知道嗎,就是開在搬遷後的魚尾村裡的,越做越好吃。」
「你的午餐?這麼晚才吃?」
「我有任務在身啊。」
里維拿給她,被圓香推回自己身邊,她才不吃他剩下的。
黑色的牆面以燙金畫了無數的小時鐘,旁邊玻璃夾著的雪白壁報,同樣聚滿了泡泡似的鐘。「妳看,都是七點整。」他比給她看。
七。時間。圓香感受到了,有某種事物在撥著齒輪,驅動謎題的解答。
那個黑衣服的人側背著背包,自椅子前走過。
那顆雞蛋形的頭顱,她的雙眼射出了銳利的光芒。他不是森永玲嗎......。圓香困惑的盯了盯他的影子,跟記憶中的一樣。他和音羽她們一夥的,沒理由溜到地底。是跑腿?鬧不合?若是分梯次走,那音羽等人也該在附近。「那是誰?」
「我同學。欸,玲!森永玲!」圓香大喊一聲,聲音嗡嗡嗡地傳向那身影,黑襯衫卻連頭也不轉,獨自步入了黑暗。須臾,消失無蹤。
他不理我。他絕對聽到了,為什麼啊......。圓香百思不解,諒在他倆的同伴情誼,好歹也該讓她看看臉,然而他卻這般無情。
哪個,里維向她打聽。她嘟起臉頰說,是黑襯衫戴帽子的男生。
「喔,妳說他呀?他是我認識的人。」馬哈里維毫不矯飾地說。
「你們認識?少呼嚨我了,舊城遇到我的時候,你和森永同學一點互動也沒有!」
「我沒說他姓森永呀。妳認錯人了吧!」
有鑑於之前他騙圓香,捉弄她太多次,圓香展現了高度的不信任,唯有自身能確定,才說服得了自己。里維撥著手機,向她證明他沒錯。
接通了。「喂?喔,阿萊!我朋友說想跟你講話,她堅持認為你是『森永玲』......」
圓香皺著眉頭。馬哈里維拿手機對著她,確保聯絡對象的聲音能被聽到。「嘿,你是、是森永同學嗎?我剛剛有叫你,你沒理我......」
沉默。氣氛凝結,她換了呼吸後,對方的笑聲響起。
「......莫非妳是阿香?我常常聽里維提起妳,別把我跟阿玲弄混囉。找我哥的話,他在二樓。」
通話戛然終止。
銅鏡霧面的、灰綠色的小攤前,黑襯衫的手臂跨在透明的櫥櫃頂部,身體扭來扭去。他剛把電話掛了。白色長袖襯衫太熱了,於是他換了一身輕便的衣服。
櫃中唯獨底層擺了波士頓派餅狀的起司蛋糕,白裡透綠,像顆美濃瓜。他盤算包一塊回去吃吃,又怕不新鮮,兩種矛盾的心理衝突不斷。待那寶藍圍裙與貝雷帽的店員出了廚房回歸站崗,他便攤開證件夾,說「我能請問幾個問題嗎」,然後把一張紙遞上收銀台。
遠處觀望的討伐者女性心中嗤笑著,才幾個錢,還要拿學生證貪圖優惠,早聽人說森永玲是貪財鬼,今日所見果真不假。喲,連白紙也準備了,來做報告嗎?可他怎麼發憤圖強了,這愛玩的小夥子,按理要視課業如浮雲......。
黑襯衫順了一下背帶,發現有雙眼睛在監視他。
她思考哲理之時,人卻快手快腳把隨身物品收拾了,挺著胸膛前行。該死!她高聲詛咒道,催著長腿全力追上。這不太亮又沒什麼辨識度的通道,分出了許多支系,稍有轉折處遺漏了,一失足成千古恨,那是再也覓不著原先的指標物,人也跟丟了。
在那兒,兩個人之間。女性的鬥志大為振奮,大尺碼的黑色上衣,找就對了,心情像坐車進礦山中尋寶。衣服擺著擺著,如海風吹動風帆,她終於瞭解男人為何鍾情於馬尾了,馬尾在少女奔跑時左右甩動,而讓白嫩的後頸若隱若現,想抓這精靈,也勾不著。就是這種欲擒故縱,她的森永玲啊!從未有過的刺激感撲面而來,她撥開那兩名路人,孰知黑衫客再次混進旅者的陣,還變本加厲混充下班的人。
外人只看到有個瘋女狂追著某位傢伙,除此有人斷言她是迷路了,才會迫切地逃離車站。來往雜沓的黑影散亂,兩眼花得只判斷道,他是一枚飛翔的黑床單,在低矮的樓層間飄著。
「看我當場把你逮住......!」女人凌亂地揮著手刀,還不忘撥掉鼻樑上的瀏海。
圓香與馬哈里維悠然地散著步。她發覺牆上那彩色珊瑚礁的水族箱前面,一人正對著優游的魚兒沉思。「福本同學!」
福本若里志轉過身去,圓香在奔跑,「踏、踏、踏」地煞住兩腳後,拉起他的手,說「太好了,終於找到你了」。
「鳳梨頭?你也在這?」馬哈里維走出圓香背後時,福本看著這個比自己高出一顆頭的人,五年前的紛紛擾擾剎那間湧回了腦袋。
一束白綠的、橡膠樹液似的力量,由夏多尼的手傳給大叔,大叔以雙掌將它凝聚,往下方拋投,絲巾模樣的力量流隨之冒出了一顆顆果實般的小疣,不久,伴以五雷轟頂的聲光發射。「吃我這招,『雷電玉葡萄』--!」
光束用騰龍的身姿飛去,乘千軍萬馬之勢擊向米山京之介。「夏多尼,聯合招式!」大叔於空中喊道,一面慢慢下落的夏多尼出聲應和。
必須全面性的包圍。他暗自思忖,在某刻睜大了酒綠的眸子,把精力付諸一擊,整面冬瓜碧綠顏色的水網,於他的掌心漸漸形成了個鈸鐃狀的球面。
糯米糰般的鹽麴黃色異力鑽破了白綠絲帶,聚合成猶如神樹的枝幹往上生長,一波未平,底下變出的巨型珠玉、瑪瑙飛起,不留對手活路。黃綠閃電依憑著樹瘤產生,造起如海浪的長臂,一道連著一道,成了巨大的「雷電穴」,倘若二人組中一人失足跌落,將嘗盡萬雷穿心的痛苦滋味。
樹映著他的身影,他在外頭,往上衝,那馬賽克磚的樹表面,依附了說不清道不明的靈性,天地之間,同時發出一陣低沉悠遠的詠唱。歌劇嗎?不,沒有去聽它吟唱的那內容的必要,米山拋棄了解讀,翱向更高的戰場,一如他往吉倉的海裡潛泳下去,追逐著金銀島,是的,像透過海面見到的太陽,眷顧著他的至高信仰。
來吧,你來吧,凶猛的大魚。他終於找回了勇氣,海上那個他的不死精神。漁作不會回來,就剩他扛起漁村了。
「千理府大人,您為何不出手?難道是有什麼不妥?」福本家的小夥子問千理府,不料他也一樣無助,仰望著交戰的雙方。
「我現在的異力過於稀薄,加入戰局,無益於阻止大戰。」千理府打開了手掌,他的黃色力量如自己所言,只有稀稀疏疏的幾道棉花狀,又散出白霧。
那怎麼辦。小夥子苦惱地抱住頭,不知所措。
就在米山化身為飛彈攻向大叔之際,夏多尼一道掌勁,就將他壓往下頭,並捲起強風,使他無法突破,被限制在夏多尼的腰椎一側。大叔驚訝於他的動作之敏捷,那累積著的水網,忽然間暴漲了數十倍大,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籠罩了米山的樹木,泰山壓頂地把它們全都輾成碎渣,不分大小。
「我說過出三分力就好的!你這回可真害我背上一條人命了,夏多尼。」大叔怨著他的衝動。
「我不出招,等一下就換我們被捅。」夏多尼白了他一眼,道。
異力散盡,大叔嘀咕著他哪曉得小漁工借走的魚,會被拿來做壞事。兩人抬頭,廣場地面撞出了座隕石天坑,坑邊一個人,身子被豆黃光罩包住,那像枚彈殼。
米山!夏多尼詫異不已。他手裡捏著條燒焦的赤紅帕巾,正搖搖晃晃地走來。他的眼......他的左眼是閉著的,被一塊嚴重的紫疤覆蓋著。
天,刀疤老六。夏多尼悄聲說道。
大門被「唰」地一聲推到牆上,一名矮矮胖胖、穿著廚房圍裙、滿頭長長的捲髮包了張頭巾的老婦人,踩了兩隻包腳的絨毛拖鞋,衝進濱海木屋的廣場中央。「你們不要打了!只顧解決私怨,然後縱容怪物魚破壞家園......都是一家人,打什麼打?不要打了!」她嘶喊的聲音,帶著深深的恐懼,害怕她所知的一切在下刻就會失去,近乎絕望地吼出聲。
「錦江!妳......」大叔頓住了,這女人可真會挑時間回來。
「如果非要打架,就滾出我的店!它是我畢生的心力,是我奮鬥了一輩子換來的!我不許你們毀壞它!」
錦江雖然年逾花甲,嗓門足以撼動整間屋子。大叔、米山、夏多尼......等這些晚輩,見了紛紛表示敬畏。好,我們停戰,都聽妳的了。大叔拿出誠意,不再多言。
「你,還有你......啊!你也是!」她一一指過這些人的鼻子,停頓看了米山左眼的疤,馬上明白了緣由,又繼續。「你們不聽我的勸告,招惹了龍王鯛,要引來大麻煩了!」
吉倉車站大廳,玲的腳步一刻不曾停止過。他在原地來回兜著圈,精神看起來異常耗弱,臉消瘦了不少。美生奈給三人發了簡訊,要他們在車站等,該不會又爽約了?玲想,反正這人沒什麼信譽。兩姐妹憋得同樣難受,芽羽低頭敲著鍵盤,口中咒罵著「不像話」。
依舊沒想通疑問的玲,感到有妖精在他頭頂燒著火,車站本身就是一座迷霧纏繞的石頭大殿,對著開口的窗子叫喊,也未必能有回聲,他說的是,有志一同的人發出的聲音。他拍了拍芽羽的背,兩個人到旁邊不顯眼的地方私密談話。「你何時懷疑七先生跟美生奈,其實是同一人的?」
「我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美生奈』是假身分......只能說那個人是音羽的熟人。從出現到消失的時間點,都顯得太奇怪......不只這些,聲音,美生奈今早詭異的行蹤。這傢伙對七百貨了解透徹,而我們被掌握得牢牢的。此外,有一項決定性的證據。」他拿出剪報,那是七先生出席公益活動時所拍攝的。妳看,長相一模一樣。他指著相片說。
玲走過那棵過了聖誕節還沒撤掉的松樹,蹲下,使腦筋保持運轉。「如果我能借用我弟的智慧,事情會變得輕而易舉。」他抓起樹下的溜溜球甩動,對著禮物盒說。下層的樹葉剛好吊了面哈哈鏡,玲的模樣在裡頭扭曲模糊,好像蒙了一層濃霧。「他長得就像這樣,跟我一樣。」
是的,反映了他的心境。他不了解他弟,就如同不瞭解自己一般。
那還真醜。芽羽損他道。
「可是,很難說。廁所那對兄妹,妹妹難道不是美生奈嗎?」
他站起來。「不,身高不對。」
「喔哦,音某人說她,美生奈四年級,可是她都超過你了。」
「我們在講的是同一個......」
玲的腳步停了下來,領悟到了什麼。對啊,他終於弄懂了,就是這副道理。他拍了手,沉靜後想:讓他抓到敵人的小辮子了。「那壞蛋先跟他妹妹交換身分,假裝成美生奈,潛伏在我們身邊。由於美生奈是音羽最不會起疑心的人,他利用了這點,等於我們的行蹤,全暴露給他了!」
芽羽被驚醒。「等等,你說什麼......這和那怎麼連結到一起的?太跳躍了,我聽不......」
車站外頭的天空步道,圓香他們正積極找著門。舊城的花窗與拱柱、穹頂......富麗而又嚴謹的大建築群,盤繞四處,在匆忙的奔跑中旋轉成了如被撥亂的水波,喪失方向混雜的景象。輕柔的音樂響起,他們正巧跑過一堵磚牆的一個時鐘旁邊,沿著牆衝刺過去。
「這是什麼?」
「『七之日』期間報時的鐘聲。慶典的最後,吉倉的人們會聚集到站前廣場,舉眾狂歡。」里維有些喘不過氣。
福本真心不懂,為何自己要隨這兩名異鄉人跑步。也許他在心中的某處擔心著妹妹吧,出自於本能的血濃於水的情感,每當他心頭揪緊,他便有預感,是音羽或芽羽在哪兒碰上了意外。
晚了妹妹就不在了,福本心想,不曾停歇步伐。
他很久沒有這樣的運動經驗了,壓力跟著汗水一次被全身的毛細孔排出,風吹過肌膚,感到加倍涼爽,真是說不出的快活。「你叫馬哈里維是吧!我還沒想過,能夠和你一起慢跑。託雲祭的福啊!」
馬哈里維綻開了笑顏。「彼此彼此,你能和妹妹再次相遇,我也替你高興!」
那裡。圓香手指著一道入口,另兩人眼前亮起了曙光,快馬加鞭,似在比速度,又挑戰著耐力。
她一口氣衝過了門,跑了幾步才漸漸停止,到完全被容納進車站之中。圓香止步,站立著,一座大型的、複雜的樹枝狀鐵架宛若鳥巢,穩固住開口處的牆,不,那就是一整方牆壁。地面的金絲縷紋路如深海漩渦,不斷延伸至連接兩端的空橋及橋樑以後。柚木拼湊的中央走道,銀燈在兩旁,打亮木頭,添上一小盞一小盞的溫和,有顆銀色的聖誕樹被放置於圍欄邊。
馬哈里維和福本隨後到來。怎麼樣,彩瀨。福本問她是否看到人了,她瞇著眼,疑惑地搜索著,會在哪呢......。那兒站了三個散散的身影,他們轉頭,發現了她、里維,更重要的,福本竟也來了。圓香和對方同時指認出彼此。
音羽、芽羽、森永同學......人都集合齊了。圓香往前去,大夥緩緩地聚近,像搭起一座弧形的圍牆,而她在中間。同一時段,六人共處相同的空間,排場簡直壯觀。太好了呀。圓香發出讚嘆。
「你也在這!」
「你也是!」
他們握了手,談著種種驚奇的情緒。整座大廳遂熱鬧滾滾,嘰嘰呱呱持續了一陣。「對了,你們怎麼來這裡了?」
「美生奈發簡訊,要我們到這等她。你們呢?」音羽問。
「里維的朋友說你們在車站大廳,我們就趕來了。」圓香回答。她忽然想起了一件非向玲討教不可的事,態度一百八十度轉彎,生氣地質問玲,為什麼不告訴她,他還有個弟弟。「我為什麼要說」,玲抓著頭,女生的心理真是晴時多雲偶陣雨,永遠摸不透她執著的事物。
「里維,你朋友為什麼會知道音羽他們去的地方?」
難道他認識我們嗎,音羽猜道。
這個我就真不知道了,只是湊巧。里維平淡地說。
「這就是所謂的緣分吧,你們因為命運的牽動,在此地相聚。應該不介意我來湊個人數吧,今天可是值得慶祝的日子啊。」
一位頂著中長黑髮,粉紅色的海灘襯衫左右搖擺,短袖短褲度假裝束的人士,一身輕盈地走出門,他頭頂掛著的眼鏡,鏡片反射著宛如極光的光芒,粉紅交織著數種色彩。他從大廳對面渡過空橋,並插進玲和音羽之間。好久不見了,他湊到玲的臉那邊。
「阿七!我就說太巧了,居然又給我們碰面了。」馬哈里維揮手叫他過來,哥倆握過掌,瞳孔裡閃爍著絕佳的默契。
襯衫客阿七,走到了其他眾人面前,立正站好。
「我叫美生奈七海,你們在福本家遇到的,是我的妹妹......」
話沒說完,芽羽早就一邊亂叫,狂揮著雙手奔向橋再過去點邊緣的空地,失控地咆哮著。來人救救音羽吧,若玲所說的是事實,那她姊姊豈不是......跟隻怪物在一起。細數七百貨裡親密的互動,一幕幕皆因套上了預測,而變成充滿陰謀與可怕。世界要毀滅了。她悲觀地自言自語著。
福本不平地想道,他還沒說那個名字,「七海」,在漁村是給女生用的。取名是個人自由,可他老覺得這跟阿七的性格,有某股神祕的關聯,雖然這想法不是很適當。
我們這邊可有七個人呢。阿七笑瞇了眼說。
大夥商量出的結果是,在車站大廳走走逛逛,讓福本和他妹妹們敘舊,也正好迎接里維,有吉倉人帶領他做深度旅遊。我就說,你們當初該接受我的提議,最後大家還不是出來玩了。馬哈里維忙著邀功,信心十足地說。
玲終於懂了,那張短髮的臉、那個聲音,曾出現在自己的身邊無數次,牽著音羽的手,不論何時、何地,總是同一個人伴她身側。那個八卦的、長洋裝的傢伙,換了身新衣服。「他」再度回來了,回來監督著每個人,並照看他的音羽。
「你本來就習慣穿褲子?還是......」玲開口問了阿七關於裝扮的事。
「我想你對我有誤解。我所做的事情都是合理的,至於洋裝嘛,那不是我的喜好。」
玲長長地嘆息道。
「你這樣,音羽知道嗎。」
「你說我女朋友呀?她每次都用那種醉濛濛的眼神看我,心裡可樂著呢。」
好了,不要昭告天下人。音羽叫阿七多管管嘴巴,免得老是與人結怨。
福本眼睛裡閃過凶光。他不會忘記這渾球是如何對待他的,竟還搶走了他的妹妹。
在場的人中,只有圓香還不知道阿七就是某人,眼看導火線將被點燃,她便極力想勸阻玲和阿七拌嘴。
馬哈里維故意瞄了玲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轉回來。「啊,對了,我正想問這痞子是誰呢?」
「你又算哪根蔥?」玲不滿道。
「香子的前男友。香子是我叫的,你不准叫。」
不就比他高而已嗎?這個馬哈里維,藍黃的雜色毛髮,眼尾往上揚,橘色罩衫,綠色長褲,穿得像嬉皮士,一看就不是好貨。尤其他那兩顆眼睛,瞳孔跟兩根針似的,稱作鬼魅絕不為過。
你們兩個給我適可而止。圓香出聲了。
「好了,各位。別吵吵鬧鬧的,享受當下吧。」前頭的阿七轉向他們,帶著笑容說。「我們可是來放鬆的!」
福本心裡碎念著能夠安心的只有阿七吧,走這段路僅僅讓他的腳變痠。他也懶得再去和七爭執價值觀,畢竟音羽在,嚴厲地批評人家,她會難過的,儘管他不情願就這麼跟阿七算了。
「我們身處在極端危險的環境中」,玲將思路推回正軌,視野愈清晰的同時,就有愈多本質醜陋的事物浮上檯面,最初看似再怎麼正常的,也會覺得怪異,而說不出話。世界宛如水池,這黑與金交錯而成的世界裡,水面正急遽地下降,待水褪去以後,便會露出崎嶇不平的岩石。
即便現在某些目標物,還不會真正地對他造成威脅。
阿七向玲提起了「七之日」,「喔」,玲淺淺地應了一聲,這節日的名氣不小,所以他聽過。
金胡桃色的牆如打了薄蠟,亮亮晶晶。它緩緩慢慢地起伏著,爬升,下行,上揚,持平,像座和緩的石壁,然後,某個特定的地方,他們看見「岩洞」的大門了--上方接著純潔白色的燈板,外面拼貼著玻璃,拉門開著,而側邊的白牆--將金色排開了的,展示窗裡有個穿金灰皮革風衣的人偶衣架。
音羽這次沒把手貼上去,昂著頭看那標題,改為發出了雀躍的聲音。「是『shigma』!我超愛他們的衣服的!......」
「這個是?」
「七麻喔,最近紅得發紫的時裝店,差別只在於把羅馬拼音的『ji』改成了『g』。他們未經同意借用了我哥的名字,說品牌的理念是他創造出來的,但實際上他根本不懂設計,也沒興趣。他就只是個很平凡很平凡的學生,某一天墜樓死亡後成為了眾人追捧的對象。也罷,至少我們家收獲了偉人,而偉人是他們給的。」
阿七說,他哥被人界定為擁有純樸的本質,而此一特質常被特定的團體借來宣揚「和平與愛」。
啊,天使離我們而去了......。悼念兄長的代表說。
賣女裝的。玲大概可以猜得出來阿七兄長的個性了。
「你們慶祝的意義何在?這個節日,就跟眼鏡日或圓周率日一樣莫名其妙。好好的雲祭,被一群放浪不羈的人毀了。尊重傳統很難嗎?」福本嘰咕道。
「因為那是吉倉人欠我們的,你們應該要好好還債才對呀。記得,每年都得還,在這個時候還!我也拜託你在這短短的一天裡,靜下心來,不要再攻擊別人了,很難嗎?」阿七一席話罵得福本無力反駁,只能眼巴巴地瞪著他。
啊,我不該說話的。音羽拉了拉阿七的衣袖,讓他別傷心了。
「福本,你也少說點話。」里維也相挺阿七,福本果真無話可說了。
他背對著眾人,外界紛雜的噪音在他意識放空之下,都慢慢變得無聲。他進入了冥想的空間,四周灰暗無光,沒有任何人在。
說呀!你們為什麼不說?
對我抱著數不清的意見,卻沒有一個人敢坦白。
當所有的人都離你很遠,欲言又止。
群眾都在害怕被貼上欺凌、歧視、暴力的標籤,只要踏錯一步,無情的批評便接踵而至。
他比一般人還要纖細敏感,知道這會被稱作「軟弱」。
話到了嘴邊被吞了回去,反覆地明示與暗示,答案越來越準確明瞭,最後指向了一句評語。
你很「......」。
說呀!不必顧慮我的感受,說呀!就只會躲在背後嘲笑,以為我不曉得你們在想什麼嗎?
還是......這張臉的緣故嗎?和他那死去的兄長近乎一樣的臉。
彷彿哥哥還未去世,而世人再度拿到了機會,能夠改寫歷史的機會。
他自卑極了,從動作到聲音再到性格。
這個變得軟性的世界,已經沒人敢直言不諱了。
但,他亦難以改變他的個性。
阿七想起一個哥哥入土以後很久,他做的夢。
有光燃起,原來他腳下的是一座漆黑的荒原。他穿過了奇岩怪石,陰風颼颼地颳著,捲起枯葉與沙子,使他的眼皮睜不開。總算走出巨石陣後,有個平原,平原上長了棵枯萎的無花果樹,脆弱的葉片飄落下來,果子腐爛,毒蟲在土地上鑽著,枯葉堆爬出了蛇,蛇又蜿蜒地溜走了。
因為一片灰黑所以看不見。他心想,那些恐怖的穢物,反正都當是泥土,抬頭挺胸跨了過去。他要摸清楚這場夢境,準備帶給他的啟示。
無花果樹彎彎曲曲的枝椏停著的烏鴉,大約兩三隻,「啊啊」的扯喉嚨叫著。
他看到他的哥哥了,就在樹下。阿七全力跑了過去,想抱住他,可他看到自己的弟弟時,卻命令阿七不要再跟。
「我決定了,我要參軍。讓我證明自己是個男子漢吧,阿七,我無所謂這戰會打多久、自己能否回來。他們在呼喚我,我必須前去,這樣一來,我也能榮耀家族,無愧於你們了。」
哥哥穿著一套黑色軍裝,戴著軍帽,長褲、馬靴的樣子,是阿七見過最帥氣的模樣。他扛著步槍,轉身往小徑的盡頭走。
「哥!告訴我,是誰害死了你?哥--!」
阿七聲嘶力竭地吼著,絕望無助之中,把顫抖的手伸向哥哥的背影,然而他卻離自己越來越遠,直到消失在地平線。
思緒至此終結。
跳脫出冥想的阿七,靜靜地盯著大廳的空曠角落。如今,現實世界的他,堅信自己的兄長是被誰謀殺的,而非單純的墜樓意外。
看著阿七的身影,圓香愈發覺得眼熟。三天前和她父親、里維以及另兩名里維帶的朋友共進晚餐時,除了坐她隔壁的人,尚有一名晚到的、黑色西裝背心,並紮著頭髮的男士,里維以「阿七」這名字介紹他出場。那時他對圓香點了個頭,並未交談。
旁邊黃色短捲髮,有一雙大大兔子耳朵的男性替她涮肉,金色的鍋子啵囉啵囉地冒著白煙,他提醒她小心火源,很怕肉燙傷她的舌頭似的,朝著碗吹了一吹,再遞給她。煙幕罩著的馬哈里維與馬尾男,不知正高談闊論著什麼。聊天過程中,父親似乎還說了句:「這三位是我最驕傲的學生。香子,妳得向他們學習......」
後來圓香去洗手間,返回之際,桌上多了個羊皮紙袋,是馬尾男的。「吉倉的檔案,我來給你說說如何配合......」
馬哈里維指導著他,光夫看著和諧的一幕,滿意地笑著。兔耳男警告他們得避免在開放場所談公務,但馬哈里維說,這裡只有老師的女兒和他們三人,不會出事的,老師更不用說。
偶然發生的事情並不全是偶然的。
玲無心的一句話,此時卻在她腦海裡浮現。
那個綁馬尾的,特徵跟七先生相符,七先生又與阿七相像。
伴隨音羽的美生奈,她的手臂以及姿勢。
咖啡屋裡,阿七身上衣服的圖樣,就是一個特定時刻的鐘面。
原先她怎樣都無法理解,山丘上那間古怪餐館,所掛著的門牌內容。看了阿七的衣服後,她有所領悟。一長一短的毛線針裝飾,正代表長針與短針,它們顯示了時間。
地下室畫滿的小時鐘、車站的時鐘,都不約而同地指向同一個時間。她以為是鐘壞掉了,但在馬哈里維講解慶祝節日的事後,圓香發現,這是一項為了因應節慶,所做的設計--故意把鐘調慢,製造一個絕佳的巧合,以在日落之前讓廣場的人潮聚集完畢。
七點鐘。七之日。數字七。七先生。事情一件一件地連結了起來,有人在幕後規畫著一切,把他們請進了這個局。
遊客離開之後,車站的二樓大廳會幾乎等同於被瞬間淨空,只剩他們幾個。
里維說過,作為死者弟弟身分的阿七,有時會幫忙兼任主持慶典。
是啊,所以才叫做「七先生」啊!
那七先生的目的呢?是什麼?
不管如何,若他圖謀不軌,他們幾個人,包括她自己,都是逃不掉的。
「等一下,今天之前,我們是不是就見過了?」
圓香突然拉住阿七的手腕,問道。
阿七轉頭,表情嚴肅地俯視著她。一會兒,他的五官放鬆下來,恢復了和善的樣子。「怎麼換妳問我了,真好玩。我這個人記性不太好,如果只是見個幾面,沒講什麼話,我是不會留下印象的。」
他說,這座「吉倉新站」,是吉倉鐵路局鑒於車站的設備老舊,為擴充、引進先進系統而興建的,配有高速鐵路與數條私營地下鐵,並與購物中心、旅館共構。
這和我們為鮭子先生送行的不是同一座。話語至此,圓香才醒悟。
無以計數的鐵架在頭頂上構成了巨大的拱,連同三道立面,皆是鐵架構築的。日光透過玻璃從鐵架間灑落整座車站,如同一灘活水,在灰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團團打轉。
好厲害啊,這個。不只圓香,音羽和芽羽都驚嘆著,眼神呆滯於壯闊的景致。光就是一層薄薄的海水,將眾人籠罩其中,潺潺地流動著。鐵架之牆投映出的灰影,便好似是游過水域的魚類、水母或是飄動著的海藻。
「嚇到了沒有?」阿七走過福本身旁,手搭上他的肩膀。
我早就來過了。福本不屑看他。
商店分散於走道兩側,靠近風景看台之處。那些石造小窗子裡點著微弱的星光,琳瑯奪目的,那些木製的、鐵製的、鋁製的桿子,有的呈波浪狀,有的呈樓梯形,橋樑、鋼柱、上斜、下行,圓的、扁的,甚至還有一片切下的西瓜形的,有空位就擺,像玩俄羅斯方塊,最後填滿了側邊的角落。霓虹的厚招牌被扣上了桿,充斥在固定的高度,看久了,也會使人倍感壓迫。拐杖糖形的金屬桿上,豎立著一道白邊的、無花果圖像的牌子,音羽說要買杯雪酪,便脫離隊伍自行走了去,福本還攔不住她。
這裡本該是欣賞日落時分晚霞的絕妙地點,具有極佳的視野,但這些攤販遮擋了美景,東插一塊,西補一塊,將它切割得破碎不堪。商業化使一切變了樣,打著吸睛口號的鮮豔、新奇的廠商,進到了吉倉的街道,曾經一條海濱大道上洶湧的人龍,都各自竄入了販售時裝、衝浪、輕***品的店家,被它們瓜分走。那像一個大篩子,多篩了幾次以後,道路已然空去。遊客待在室內而不是室外;沐浴著日光燈而非陽光。最後,「吉倉」兩字淪為吸引人參加聚會的藉口,和向朋友吹噓的工具,以為藉著海的情調,能夠提升自己的格調,進而得到他人的崇尚。拜訪吉倉的人,再也不是來看海。
為何自己摯愛的故鄉失卻了真誠的一面?福本捫心自問,頓時悲痛欲泣。
「你們看這幅畫。」阿七示意大夥兒跟隨他的視線。他左手指著的牆面上,是一幅由眾多馬賽克磁磚拼湊成的畫作。粉色的花園鰻穿出了粉紅色的雲彩,在雲端衝浪,下方激起了亮麗的水花。它的背長出了兩枚小羽翼,翱翔於粉色雲霞的天堂中,魚眼與身體皆對著天空,似在目標著更往上一層,衝破雲頂。「這是吉倉市在車站落成後,委託製作的公共藝術。創作者將象徵吉倉的魚比喻為鬥士,表現出了力爭上游的不滅精神。」
玲舉了手。
「吉倉市最具代表性的符號,不是『雙魚』嗎?」他憶起從舊站出來前,那對鍍金的鯉魚雕像,一大一小,相互對視。
「沒有錯,從布局上來說,大魚將小魚包裹於內側,意指由男性守護女性。而這幅畫的主角,卻只包含了一條魚,正是影射吉倉的漁村,只有長子是繼承者,要不顧外在條件,不講道理地向前邁進,為家族爭一口氣。」藉由阿七的解說,前面幾位女生傻傻地點了點頭,有聽沒有懂,又好像被唬住了。
再來看另外一幅畫。他轉向右側,牆上懸掛著巨幅的粉彩畫。它描繪了希臘神話中,美豔的公主歐羅巴騎上宙斯化身而成的白牛,在大地馳騁著。歐羅巴是裸裎的,唯獨裹著一條飄動的紅綾。她位於畫面右方,側坐於牛背,牛雪白的絨毛因風飛揚起來,由於奔跑的速度太快,她的身子差點要飛起,只能微微趴著牛背保持平衡。
「這幅畫有兩名主角,一左一右,正好保持了畫面的和諧。無論是它的對稱性,或是色彩互補的運用,都比前者要穩紮穩打許多,給人一種柔和、安定的感覺。兩人和諧地前進,共同開創光明的未來。」
原典中,歐羅巴是被綁架的,但藝術家卻刻意將他們形塑成兩情相悅,畫裡的歐羅巴,笑臉燦爛,或許也隱含了作者對這段故事浪漫的想像吧。就算後人編造再多理由背書,亦不能改變畫作經過重重美化的事實。
玲的藝術造詣還在不斷的提點他,有更不得了的涵義存在。
阿七藉助這兩幅作品,使人不禁懷疑他真實的意圖。他打算對音羽不利嗎?霸佔她嗎?
「魚的那幅畫,觀眾的視角只聚焦在一點上,顯得突兀;但歐羅巴與宙斯這一幅,則是將焦點平均地分散為兩個,並依靠著中心軸安排人物。」阿七轉了方向。「這跟我的愛情觀很像。所謂的戀愛,決定權並不應只在一個人手上,自己尋得開心,而是兩方相互扶持,才能渡過路途的艱險與坎坷。」
玲才發現,他們已抵達車站的盡頭。原來這就是終點,他道。弧形屋頂之下,玻璃牆隔開了外界的天空與樹林,以及車站內部,將暖陽的光輝濾進大廳,分外耀眼,整面泛著白光。
車站邊際玻璃穹頂的光芒打在阿七身上,使他建立了一個宣教士的形象,就好像沐浴在神聖的光輝之中,一座寂靜的殿堂前方,宣揚著經典,開導每一個人。
「你是女性主義者?」福本直白地問。
「也可以這樣說。平等的觀念能推廣到任何方面,比如,家業的繼承,未必得落在特定一個人的肩上,交棒給真正有意願的人,或是那人抱有遠大願景的夥伴繼承,跳脫傳統思維的框架,說不定能創造出共榮的和平未來......比單打獨鬥還有利得多。」
福本雖對藝術一竅不通,但他能隱約領略阿七的弦外之音,特別是這番話,在他心裡掀起熊熊火焰。
兩幅畫除了能被解釋為男女的結合,還能說成是兩人透過合作勝於一人。一隻魚突破雲層,是指福本家的現狀,只能有一人繼承家業;而兩人比肩同行,則是......若女人代表了妹妹,她身邊攜手著的,不就是伴侶了?
「你想藉著跟我妹成婚,搶下鯛庵水產的繼承權?我告訴你,說謊要先打草稿!......」
他到底在想什麼。玲的心臟怦怦跳著。
「這都是你自作多情,福本。反正我有一百種方法,你現在,不是已經跟鯛庵切割得一乾二淨了嗎?我趁隙而入,也非難事,七集團很快就會買下它了。」阿七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廳,忽然對著一面牆壁喊道:「你可以出來了,淺蔥,福本我幫你找到了。」
側面的牆與柱子邊,走出一人,竟是福本家的管家,看來他躲藏很久了。
他黑色背心的瘦長身影,跨了幾步,人已在福本旁邊。「跟我走,少爺。」福本的雙手被架起,硬生生地遭到拽走。
眼前三人,音羽、芽羽、圓香,臉部一片呆然,除了意外還是意外。
「這都是你預先計畫好的嗎!阿七--!」福本掙扎吶喊著,手腳奮力揮舞。他長腿的腳踝被放在地上拖行,全身像是要垮掉了。
少爺,發布會等著您呢。淺蔥依然平靜地說著。
「拜拜!福本,拜拜!C'est la vie(人生如此)!」
阿七大肆揮著手,如同挑釁的舞蹈,為自己的勝利吶喊。
騷動尚未平息,不知怎地,車站後方陰影圍繞的地方,傳出了「轟隆隆隆隆......」的怪聲,只能分辨是一坨漆黑的物體,待它飄出影子,露出了一角,竟是隻深灰色的巨型魚類怪物,身後跟著色彩斑斕的魚群,好似氣球,一齊撞破了玻璃牆,飛出裂縫直往廣場上空游去。聚集的人潮觀賞著大魚通過的壯觀情景,狂烈地歡呼,有的高舉相機拍照,形容它為「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景。
而天色正紺藍,雲如魚鱗般星星點點,繪出一幅廣闊的風景。望著破裂的玻璃那洞裡的天空,玲想道:阿七這個人真是不可預測。
車站裡的討伐者女性鍥而不捨地追著黑衣人,別過一個又一個旅客,天旋地轉,遠在天邊卻如近在眼前。這是一場持久的追逐戰,萬不能給討伐者丟了臉。觀察下來,這小子準備出車站,好,直線方向,還愁他跑掉嗎。
我的名利!高額獎金、海灘旅遊、勳章......
抓到他就全是自己的了。我會是最大的功臣,一輩子不愁吃穿。
她全速衝著,那黑衫的背影清晰可見了。
就是他了。
車站的出口連接著廣場,四面的白建築包裹著遊人。她踏著無聲步,潛近黑衣少年的身後,他正專心的看著什麼。好機會。女性伸手抓住了少年的手。
「逮到你了,森永玲!」
別以為你換了衣服就能逃之夭夭。她想。
那人一轉頭,她立刻察覺到對方散發的氣場不同於凡夫。「......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你今天是怎麼回事?」
少年怒目俯視著她。她發覺她搞錯了,這不是森永玲的聲音,更糟的是,貌似還是某位組織內重量級的人物,只是衣著相貌與平時差了一大截。
她認出來他是誰了,自己真是罪該萬死。是的,令人聞之色變的討伐者,要比她再上十個層級,居於頂峰傲視著眾組織成員。「明、明夢大人......!小女子原本在追緝森永玲,卻錯認了您,小女子不曉得您也到了吉倉,所以......」
「我會建議人事部撤換掉妳。以及,別把我跟那傢伙混為一談!」
他摘了帽子,滿頭的棕髮產生了變化,變為稍長些並於臉頰兩側捲曲,盤成大大的波浪,而中分樣式的齊瀏海放了下來,髮絲染上黃金的顏色,頭頂並長出了一對長長的白色兔耳。
「是......」從沒有見他發過脾氣,討伐者女性又敬又畏。那張板著的臉殺氣升騰的,看來真的踩到他的底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