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陌云执剑立于不凡山巅,黑发飘散飞扬在猎猎长风中,月白长衫的广袖也飏起半盏清风,柳叶梢头般细长的桃花眼里仿佛养了一头鲲,深如汪洋,但其上漾起的半丝涟漪却隐隐可见春风和蔼的笑意。
猛蛟长啸一声,拖着巨大的身躯径自朝苏陌云扑了过去,血盆大口已迫不及待要吞了面前狂妄的人。
苏陌云一副淡淡然的作派,却是迅速转了头飞身至身后几步远的苏宛面前。
苏宛观战正酣,白衣青年却突然从天而降轻飘飘落至她面前,她瞪圆了眼看着他,手上的坚果也不知当不当继续放进嘴里。
今日的苏陌云实在是有些奇怪,当然苏宛所理解的奇怪大约同吃错药没什么不同。
他微微俯身,逼近她的脸,眉眼微微弯起,唇角也轻轻勾起,那笑意便如春风送暖、镜花水月,掺了漫天星河里的良辰美景,直叫人心猿意马,苏宛却总算是明白了族里那些疯狂迷恋他的小姑娘的心思了,以前她总是觉着苏陌云长了张过于好看的脸,但其实族里人却是没见过黑龙君长个什么样子,她私心里觉着其实黑龙君怕是更合她的审美些,但虽是有不少的人认可他的颜,但却实在没几个人敢像那般疯狂迷恋他。
此时看苏陌云这般,她突然就顿悟了,苏陌云脸上的笑比之“风流”二字更为风流,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他的笑意映了身后的万水千山,山上山下一派清风,融了春华,拂了秋实,但黑龙君却不是,他脸上仿佛冻了层冰,春风化暖也暖不了这层冰。
正拿着坚果瞪眼出神之际,苏陌云却仿佛为她别上一朵山茶花般自然的取下她头上微微歪斜了的步摇,唇畔含笑,“小五,簪子借四哥用用。”
说话间已飞身离开,留下苏宛披头散发的坐在原地举着个坚果,她看着他飞向猛蛟,方才的潇洒已尽数抛到身后,眉眼间的戾气却似能冲破青天,冲至猛蛟面前的一瞬,突然变换了方向,一跃至猛蛟头上,扬起步摇的手瞬间仿佛带了风,一针见血的落在猛蛟的眼上。
远处的长嘶仿佛还响在耳畔,天上却下了瓢泼的血雨,这雨的源头却正是那猛蛟的蛟眼,猛蛟吃痛,拍着巨大的尾巴在河岸边不停扭动。
苏陌云却不做任何停顿地将苍梧抛了出去,苍梧有感,剑身微微发亮,自发的极速去到蛟尾旁,在这期间,一化三,三化五的幻了无数把分身,织成剑雨潼关,齐齐扎向蛟尾,瞬间断了猛蛟一尾。
蛟类断尾时却是最好的攻击时间,苏陌云手里拿着那把步摇倾身向前,猛蛟也冒着鱼死网破之心冲了过来,电光火石擦身一过的瞬间,轰的一声,不知何时猛蛟已被一把利剑钉穿到对面的崖壁上,那剑却正是方才血战于蛟尾的苍梧。
一阵嗡嗡的剑鸣声里,苏陌云却不知何时幻了水麒麟的原身,一爪飞向了猛蛟的颈子。
时间仿佛有那么一刻静止,猛蛟瞠大了眼看着面前人冰冷到不堪的眼神,看着他被溅了一脸的蛟血上冷硬的神色,模样仿佛见了地狱里的恶鬼般。
巨大的蛟头应声掉落,就如同一块山头砸进水里般惊起了巨大的动静,霎时水花四溅,鱼游四散,飞鸟四惊。
苏陌云于凌空归剑入鞘,拿了拭剑的帕子擦了擦脸上的蛟血,转身看向对面山头的苏宛,又是那副春风般的笑意。
苏宛惊的说不出话,断蛟头这种事虽然是速战速决的不二法子,但却一向凶险的很,相当于赌上断蛟之人半条命,此时苏陌云这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却是出乎她所料,他的剑术竟已精进至此。
还不及说出什么阿谀的话,苏宛却一眼瞟见他身后苟延残喘的断蛟尾此时竟还存了几分余力,垂死挣扎的扫向前面的苏陌云。
苏陌云眸中厉光一闪,转头欲要擒住那断尾,断尾却已先撑不住的滑落了下来,掉进水里前的一瞬却心有不甘的卷走了苏陌云袖口的洞箫。
他微有愣怔,紧接着不疑有他的俯身冲进水里,向着那洞箫而去。
苏宛立时起身踉跄着从河滩边跑了过来,看着那月白的背影迅速沉入水中,留下一圈圈四散荡开的悠悠涟漪。
她心底一凉,紧接着飞身扑入水中。
深蓝的水底,她瞧见苏陌云月白的长衫如浮动的尘埃静静沉没,手里却紧紧抓着那管寒玉的洞箫。
她眉头一跳,向着那如梦似幻的身影游过去,近至身前,才看清他静静闭着眼的安静睡颜,仿若初世的婴孩,在水里竟有种缥缈的不真实感,仿佛如梦境般一触即碎。
他终于没有了那些从来只给别人看的笑容,苏宛的手指轻轻掠过他姣好的容颜,眼里逸出浅浅的心疼。
静谧的蓝色汪洋中,一抹碧青色纠缠着另一抹月白的神迹,仿佛骨血相容般,化也化不开,在水底厮磨出柔和的光晕,深蓝的纹路和胶着的气泡引来了一丛丛的游鱼,围绕着中间仙力四溢的大妖,旋转出流霞丝带般氤氲的无声气息,和着她紧紧揽住他肩膀的手一齐冲破幻镜般的水面。
苏宛拖着他湿漉漉的身躯爬上岸边,随后累得翻了个身在岸上大口喘气。
她歪着头看了眼他仍紧紧攥在手里的洞箫,挑了挑眉,他倒还真是看重这管萧,为了这连命都不要了,若她告诉他这萧并非阿爷所送,而是她小时候于心不忍,诓他是阿爷送的,也不知他会是副什么表情。
她甩了甩头,顺了顺胸中的一口气,眼下却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他这鬼样子不知何时才能醒过来,耽误了她喝酒的大事可不成,她须得救上他一救。
至于这个救法么,她转头瞥了眼他淡红的薄唇,有些犯愁。
寒鸦经过,凉风四起,苏宛因为全身湿着冷不防的打了个喷嚏,寂静的群山响过几声凄厉的雁鸣,不断有水底的小鱼精们闻着蛟血味而来,分食着从天而降的盛宴。嘈杂而毫无章法的树叶沙沙声中,她却耳尖的听到了一个轻轻的不慌不忙的脚步声,踩着破碎的枝叶而来,听气息明明是不紧不慢的走,待她转头却未发现何人影。
苏宛深觉自己最近神经过于紧绷,停下来揉了揉额角,随后横了心一鼓作气的低头向着苏陌云的薄唇侵过去,这种事按理说该和她心属之人做最是美妙,但此时苏陌云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她看了也于心不忍,毕竟是一起上树掏过鸟蛋的人,放下他不管却也忒不仁道了些。
且他是她哥哥嘛,这却是更没什么多想的。
她毫无心理压力的吻了下去,却被不知哪来的疾速飞过来的一片树叶封了唇,正好隔挡在了她和苏陌云的薄唇间。
她眼珠转了转,立时警觉的坐起身,看来方才那股莫名的感觉倒不是她神经兮兮了。
林子里有人。
她正要提了苏陌云的苍梧起身,远处山石掩映间竟现出了一个玄色的身影。
黑龙君。
苏宛立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看他步履沉稳不慌不忙的走过来,不慌不忙的在她面前站定,不慌不忙的剥开她紧攥着苍梧的手,不慌不忙的把剑丢到一边。
之后又不慌不忙的绕到她的身后,不慌不忙的架起苏陌云,不慌不忙的就要走。
苏宛立刻伸手将苍梧横在他面前。
“主君大人这是做什么?”她凌厉的凤眸轻睐他一眼,剑锋却直指他喉间。
多日不见,黑龙君仍是那副睥睨之姿,仍能让她感到强大的压迫,但他本人却不觉。
他看了眼横陈的剑尖,又转而看向了苏宛,古水琉璃的眸色带点沁骨的凉意,声音却还称得上柔和,“安分些。”又淡淡补了句,“我无意伤他。”
苏宛的剑未动分毫,“他是我水麒麟未来的储君,我自然不能放心把他交给黑龙主君。”
未料,他唇畔却勾起浅薄笑意,“他还当得上储君之位?怕只是你的一厢情愿吧。”
“话不能这么说,”她好看的剑眉微微一挑,“虽说你看人比我准,但论关系我更了解他一些,没人比我知道他的野心。”她架在他脖子上的剑使了使力,“况且,苏家倒台后,水麒麟需要一个能跟你抗衡的人。”
黑龙君看着她,两根修长的手指轻捏住剑锋,将剑锋微微带离他面前,“你说得在理,我确实不该救他。”他微微一笑,看着她的目光却冷如寒冬腊月,“但我救了他,就能继续看着苏家内斗这幕好戏,同时也护了你。”
“护我?”她冷笑一声,秀致的眉宇间尽是不加掩饰的嘲讽,“别扣给我这么冠冕堂皇的帽子,你不过是为了一个卑贱的女奴。”
黑龙君的俊眉微微叠起,向来冰封般的脸色此时如没入三千尺深泉,更见冷色。
她还从没见过他对谁动过怒,如此倒好,她笑笑,不怕死的接着说道:“若让你一对在天有灵的双亲知道,你为个女奴这么作践本族,或许一开始……”
话未说完,下巴便是一阵痛楚,黑龙君擒着她的下巴,目色沉静如深潭,“苏宛,没人教你‘言多必失’这一句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