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芷午睡刚刚醒来,手横在额头合着眼,忍着些微的晕眩。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发出的微小声音。
秋秋在电话那端说:“陆总,我们杂志社想要做一个关于你的专访,怎么样,给我个面子吧?”
陆芷说:“要我卖你面子还不如找裴安来的痛快。”
秋秋应了一声:“要是能不麻烦他,我何必去找他。”
陆芷略想了一下:“最近一个月可能没有时间,公司正在跟进一个新项目。”
收了电话,他要起身,却晕眩得更加明显,只好倚回床边,手往床头柜上探过去,却停住了,想起来保姆阿姨今天休假,母亲陪着父亲出国考察了,家里头根本没人。
陆芷热了一杯牛奶,吃着面包的时候,接到了冷夏的电话,微微一愣。
“嗯?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冷夏说:“秋秋拜托我给你打的。”
陆芷喝了口牛奶,哑然失笑,她还是这么心直口快,求人都不知道迂回战术,“三点,我在体育馆等你。”
冷夏想都没想,就说:“不去。”
“在你,你不去,我就不采访。”
“你……!”冷夏还没说完,那端就挂了电话。
冷夏走到的时候,比赛早已散场,只有几个穿着球服的男孩子还坐在篮球架下一遍喝水一遍聊天。看到她走过去,另外几个人鬼鬼地一笑,就知趣地拎起包离开了。
陆芷日常生活一般不喜欢穿得很正式,夏天的话,就穿棉质T恤衫配上宽松五分裤,此时的他穿着灰色的运动衣,混迹在一群大学生当中。这样的陆芷,冷夏都快忘记了。在她凌乱的记忆里,有一位温和的少年,喜欢在风清气爽的夏日里,夏蝉聒噪的树荫下,穿着干净清爽的T恤和宽松的五分裤,踩着人字拖,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提着背包,固执地等她下楼来,直到皮肤晒伤了,她才款款而下,勉强陪他去打篮球。
陆芷正在投篮,正跃起到半空,手腕轻抬的瞬间看见了她,于是冲她得意地笑起来,球砸在了篮筐边上,弹到冷夏身边。
冷夏一直觉得篮球落地时的声音像两个人的心跳。陆芷一个接一个地投篮,冷夏扔下手提包也跑到场上,将球捡起来传给他。
看男孩子打篮球,果然还是应该离得近一些,远远地观望觉得平淡轻巧无比,可是距离近的时候,就能听到衣服摩擦的声音,喘息声,脚步声,才觉得观者的心脏都跟着剧烈地跳动起来了。
冷夏的心脏就跟着他的生命力跳动。她微笑着看他运球、跳跃,听着空心进篮的声音,忽然心底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快乐。她终于不必心不在焉地在操场上面乱晃了,终于不用在这样的时候故意把脸侧过去了。
这种快乐对于得不到的人来说自然是残忍的,可她却无法因此而强制嘴角不许上扬。这样想着,竟然也不再为心底那点不敢解开的秘密而感到过分恐惧了。此刻的他,是属于冷夏的,不是吗?
冷夏打了一会儿,就累的不行了,坐在一旁瘫着。
陆芷无奈地摇了摇头,拍打着篮球,跑过来,“快起来,稍微运动运动。”
冷夏坐在地上,望着他,撇了撇嘴,陆芷想要拉她起来,“那你把我扔进去得了。”
冷夏不情不愿地站起来,拿着篮球,做着不太标准的动作,“这是一步?”回头看着陆芷,“要不你拿一个球,我跟你学就完了。”
陆芷认命地又拿了一个球,冷夏自言自语:“四肢不协调的我啊!时刻受着大地母亲的羁绊啊!”
冷夏跟着陆芷的动作迈开脚步,“一步,两步,起”陆芷的球已经投入篮筐,冷夏的还在她手中,她无奈地看着陆芷,最后随意地一扔,偏离了边缘。
冷夏讪讪地笑了,“我能喝口水吗?真的要渴死了。”
陆芷严肃地看着她,“最后一个。”
“不嘛,真的要累死了,我不,”冷夏挑衅地看着他,陆芷忽然脑瓜一转,“要不,我举着你扣一个。”
冷夏还没反应过来呢,陆芷的就蹲下来,伸过脑袋,“123,走。”
“啊啊啊,我还没准备好呢,我害怕。”陆芷自动屏蔽她的鬼哭狼嚎,站起来。
冷夏抱着篮球,看着和自己差不多持平的篮筐,不知所措,“我怎么扣啊?”
陆芷说:“先抓网。”
“啊,原来如此,我好棒啊,终于投进去了,我是不是很厉害?”冷夏得意地看着他,眼底的得意仿佛是等待家长表扬的小孩。
陆芷揉了揉了她的头发,大步走进换衣间,换衣服去了。
冷夏站在体育馆门口,无聊地等着他,看着地板上的一块块的瓷砖,一步一步地蹦着玩,陆芷走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她绑着高马尾,认真地数着瓷砖,头发因为她的蹦跳飞扬起来,开心的像个孩子。
陆芷忽然想到了在都柏林的女儿,那天他见到女儿的时候,几乎一看到女儿,他就确定了那就是他的女儿。那样灿烂的笑容,他只在她脸上,看到过,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她脸上渐渐没有了。
冷夏站在陆芷的办公室里,干净且简洁是她看过后的第一印象。
白色的墙面,浅色的实木地板,右侧靠窗的地方摆着一张大型的办公桌,桌下铺着一张深灰色的地毯,配着浅色的地板形成鲜明的色差。办公室的左侧是被两扇移动的玻璃门隔开的里间,玻璃是磨砂型的,冷夏坐在靠窗的沙发上,可以看到里面有一个摆满了书籍的金属书架。
秋秋穿着干练的职业装,端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本子,认真记录着,桌子上放着录音笔,陆芷坐在办公椅上,原本穿在身上的西装在刚进门的时候被他随手扔在沙发上,如今只穿着一件白衬衣。
不同于西装革履时的严肃与认真,白色的衬衣随意地穿在身上,没有过于松散也没有过于紧致,配上随意的坐姿和那由内而外散发的悠闲气质。
确实是比在穿西装时更让冷夏觉得顺眼许多。
过了许久,秋秋伸了懒腰,扭头看着她,“老天,终于算是完成任务了。”
冷夏:“我才是那个最辛苦的人,好不好?平白在这端坐了两个小时哎!”
陆芷随手拿过西装,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传出,“走吧,我请你们吃饭。”
秋秋看了一眼冷夏,默默把录音笔收起来,放进包里,搂着发呆的她,就走出了办公室。
空荡的走廊传来响亮的高跟鞋声,洛清穿着浅蓝色的吊带衫,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亚麻开衫,墨镜遮住半张脸,冷夏一时有些认不出。
洛清摘下墨镜,抹了南瓜色口红的嘴唇微微一笑,“夏夏,你好。这位是?”
秋秋微笑回应:“叫我秋秋,就好。”
洛清亲昵地挽着陆芷,陆芷身体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地,他并没有推开洛清。
冷夏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二人,失声笑了,陆芷深沉的目光兀的闪过一丝慌乱,仅是一瞬而已。冷夏不知怎么的,她抬起脚,一步一步的慢慢踱到陆芷的面前,准确的攫住他的眼神,“这就是你爱我的表现吗?”
终于,陆芷从冷夏蒙着雾气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绝望的味道,他没有回答,目光深邃的望着她,沉沉的低音穿过冷夏的耳膜,“你不是都看到了吗?我们要订婚了。”
冷夏嗤的笑了一下,嘲讽的开口:“恭喜你啊,陆总。”
陆芷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她,冷夏推开他,跑了出去。
秋秋给了陆芷一巴掌,啐了一口,“你混蛋!”然后追了出去。
洛清眨着无辜的双眼,狐疑的盯着陆芷,“为什么要骗她?”
“你先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洛清看着一脸颓废的他,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裴安有时夜里进陆芷办公室,好几次见到,屋子里是黑的,只有办公桌上留了一盏灯,电脑还亮着,窗帘拉开了一道缝儿,他独自坐在离落地窗的几米远的扶手椅上抽烟,一动不动地远远望着窗外,光华璀璨夜色之中,在高楼望下去有一个黑点儿,方方正正的一抹漆黑,那是夜晚的不夜城,一点灯火也没有,他就定定地望着那一片黑,瞳仁里泛着困兽一般痛苦而挣扎的赤色红光,只是后来那火光也慢慢地熄灭了。
裴安偶尔再见着他独自呆着,眼底一片灰沉沉的,剩下的全是绝望。
瞧见他进来了,陆芷摁灭了烟,又恢复成了平静的脸庞。他不愿意说的事儿,裴安不会问:“真的决定和洛千金订婚了?”
陆芷凝了凝神,说:“早晚的事儿,依着华女士的性子。”
裴安眼底的星辰暗淡了,同是天涯沦落人。
……
冷夏再次见到女儿,是八月初的时候,冷父冷母抱着外孙女回国探亲。
陆以笙最近常常念叨着要去迪士尼乐园,冷夏很是无奈。若是看看山山水水,她还能接受,但要去看那些人造建筑玩那种人造刺激,她不想领教。所以,她一直在拒绝她女儿的请求。
“妈咪是坏人。”终于,以笙爆发了,伸出自己的小爪子,朝冷夏拍过去,别看这小鬼人小,但力气还是大的,加上冷夏细皮嫩肉,又是夏季,一掌拍下去,她的手臂立即红了起来,她吃痛地倒吸一口气,怒瞪以笙:“不像话!”“哼。”陆以笙朝她吐吐舌头,搬着自己的小椅子坐在门口。
这是陆以笙小朋友每天放学回来必做的事——坐在外面等陆芷回来。
用陆以笙的意思来说,他要第一个见到回家来的爹地,不能让她占了先。
冷夏心疼地看着女儿,无论怎么哄骗她,陆以笙就是不离开,连冷父脸上的神色也有些不好看,几次三番想让要给陆芷打电话,都被冷夏拒绝了。
自从那日和陆芷吵过一架后,她基本上没有见过他,陆芷听说女儿回国,来看过几次女儿,后来冷夏就不再让他见女儿了,她怕,怕女儿见他的次数多了,怕女儿黏上他,如果他以后结婚了,她要如何给女儿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