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让居焉神女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满心以为再不会相见的小女孩,竟然不出片刻就回到了姑射山。
“水伯?你们怎么又一起回来了?”
水伯牵着乌斯的手,默然无语,而一旁的小女孩低头泫然,眼眶已红了。
“怎么了?”居焉慌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安慰着乌斯。这仙人居于高山之上,不惹凡俗。调治山河,施咒作法倒是一绝,可面对一个欲哭的小女孩,还是太难为了一些。
“我,我找不到家了.......”乌斯此时终于抑制不住,早就满载的眼眶瞬间决堤,涕泪横泗。
水伯皱紧了眉头,也是一脸阴沉:“小友的家乡在沙漠,据她所言,是一片极大的沙漠。”
“这......方圆百里,不能说俱是草木丰美,可也绝没有什么稍大的沙漠呀?”
“正是如此。据小友所说,付仙官和小友两人行了半日有余,就到了有池,而阿荤把昏迷的小姑娘从有池驮到此地,也不过几十里地。我们把有池周围数十里都找过一遍了,哪里有什么沙漠?凭两人的脚程,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再远的地方到达斯处的。”
居焉也摸不清头脑,只好柔声问道:“小乌,是不是你记错了,你大叔有没有带着你飞行什么的?”
“没,没有,就是唯一在天上的一段,也不过是......”乌斯抹着眼泪,抽噎着说,“不过是就在湖上飞了一小会儿。”这句说完,乌斯便强行止住了哭泣。少水的地方长大的孩子,泪腺里的这一点液体也已经习惯了不能浪费。
居焉不忍看乌斯憋忍眼泪的样子,抬头求助地看向水伯。鹤发童颜的老人扶额凝思半晌后开口道:“除非......我也不确定,除非,小姑娘是从大地的那一边,‘另一个世界’来的......”
“咦?”居焉却是不解,“水伯,我可从没听你说过呀。”
水伯却是沉吟不语,数度欲言,又数度作罢。居焉急了:“水伯,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吗?”
水伯迟疑半晌,轻咳一声道:“也罢,也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居焉,小友,其实......我们这天下千千万万的人众,都不是土生土长的居民。”
居焉嬉笑道:“水伯又在哄人,不是土生土长,难道还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水伯没有接茬,只问:“居焉,你做这姑射山神,有多少年岁了?”
“啊?我约摸......五六百年罢?”
“从大宗伯请你守在姑射山始,至今已五百六十六年了。”水伯抚须道,“居焉啊,你在此活了这么长的年数,可知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它的另一面,还有另外一群生灵。”
“啥?”居焉挠了挠头犹豫道,“水伯,你是说如果我们挖个地洞下去,就能挖到另外一群活蹦乱跳的人?”
“正是如此,”水伯的视线转向了乌斯,“而小友,很有可能,是从那里而来——”
乌斯低头不语。
怪不得这里有记忆里根本没有的如此大的湖泊。
怪不得一切是如此的陌生。
因为这根本不是,自己熟悉的那片天地。
而居焉怔怔地愣着,眼里有些迷茫和......兴奋。要在平日早就笑话水伯又在编故事唬人,而今一个活生生的乌斯摆在眼前,也由不得她不信了。她帮乌斯轻轻抚去眼角的泪痕,就像一个姐姐在安慰妹妹。“其实你既然能来这里,想来要回去也不难,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我们再挖个地洞,挖到那一边去不就行了?”
“这事并不简单......”水伯低声道。可他看着逐渐变回沉静面目的女孩,硬是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此子说不定有那福缘,能勘破天机,自己又何必多嘴,徒增不快呢。
“诶,那付司寇,付仙官他——”居焉好似想起了什么似的奇道,“照小乌所说,他是怎么到那么接近‘另一面’的地方去的呢?”
“这个,就得当面去问付仙官了。说不定他有去那边的法子!”水伯轻抚腮下长须,“司寇大人啊司寇大人,您可快些过来吧——”
水伯口中,大地的另一面。
某高等院校,一场某学科的研讨会正在举行。只不过看上去,气氛似乎并不怎么和谐——
“秦教授,请问您对我方才所说有何高见吗?”
“对于你方才所说,我恐怕不敢苟同。”一位衣着体面的灰发男子冷笑着叩了叩桌子,“你的论证漏洞百出,怎么敢到这里来显摆?”
“哈,”讲台上的男子看上去不过四十岁,在这个领域做到前沿,这个年龄实在是很不容易。他不紧不慢地点了一下鼠标,把幻灯片切到下一页,慢条斯理地开口道:“秦教授稍安勿躁,我还有一些计算结果要给大家看看。”
灰发男子右首是一位身穿运动夹克的微胖妇女,看年纪当是五十上下。她隔着厚厚的镜片紧紧盯着屏幕上的数字和公式,半晌转了转手中的圆珠笔,笑道:“老秦,你就听他说完嘛,这计算蛮严密的嘛,你不要看也不看就发火嘛!”
台上的男子微笑颔首以示谢意,不紧不慢道:“没错,在我们生活的宇宙之外,是完全有可能有这么一个宇宙:它的星饼极有可能不是盘形,而是近似球形;无光星饼绕放光星饼做圆周运动——对了,既然如此,我估计那里的人也不会把星饼叫星饼了......”
秦教授略有老态但精神十足的脸爬上了一丝怒意。男人接着道:“而且我们的团队近期突破了星饼边缘的观测极限——众所周知,我们所在的星饼,到了极边缘的位置,一切物理原理便突然不再适用,现有的观测手段根本无法起效,以至于甚至有猜想认为我们的星饼背面是宇宙的边缘——但是最近我们终于有了进展,我们甚至有理由怀疑:星饼的背面也有类似我们的生命存在!”
秦教授通红了脸,在座的专家教授们也开始窃窃私语。男人一笑道:“相关观测结果将在下午的会上为各位展示。”
秦教授咧着嘴角,不轻不重地咒骂了几句。但是没有人听见他说了什么,因为三两围坐的学界精英们,早就各自掏出纸笔,讨论演算,自顾自炸开了锅。
......
乌斯可不知道自己的同胞们方才在讨论什么伟大发现,只知道暂时没有回乡之法的她只好按捺了思念的心绪,在姑射山上住下,等着付红蛮自己找来,好交还鱼珠,再问问他当初为什么在地底,有没有回去之法。而汾水水伯在平日里巡视的时候也更加留意打听关于大地那边‘另一个世界’的消息,当然大多都是虚无缥缈的传言。至于姑射神女居焉,她还真的有机会把当初教乌斯法术的诺言付诸实践了——
“小乌,感觉到什么了吗?”居焉和乌斯两人背手静立在山顶一块特出的岩石上,放眼望去,皆是纵横的群山和星星点点的村庄。
乌斯打了个哆嗦:“冷。”
居焉并不在意,继续说道:“所谓法术,就是使天地灵气为我所用,你看——”她一指树下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那石头便飘飘然浮了起来,她的手指再那么一旋,四面八方的微风都聚拢过来,以石头为中心,转成了一个小旋涡。风儿绞得越来越快,很快把中心的石头碾成了石屑。居焉轻吐了一口气,那石碎纷纷扬扬地落下,恰好堆成一个小人模样。
“像不像你?”居焉回头问道,满脸的期待。
“嗯......不像。”
居焉吐了吐舌头,继续讲道:“你看,方才这使石头浮空,使石头破碎,使石头重新成型的是我吗?其实不是我,是天地灵气在帮我。天地灵气无处不在,在水中时,能载负舟楫,涵养水族;在风中时,能轻拂弱柳,鼓荡风帆;在地心时,能激发熔岩,戕灭生灵。这所谓的法术,不过是一些人机缘巧合,求了些灵气去帮他完成一些人力所达不到的事。”
“而所谓法力的强弱,便在于这天地之间有多少灵气愿意助你。”
乌斯闭着眼睛体会了一会儿,摇头道:“可是我感受不到。”
“若是这么轻易就能入门,那这天底下,早就遍地都是仙人了。”居焉轻笑着把手掌放在乌斯头上,“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试着与它们对话,和它们交朋友。”
两人在山姑射山巅静立了一天。太阳渐升,驱散了清晨的凉意,夏末的微风拂过发梢,拂过山间的草木,扬起溪水的清波,发出丁丁冬冬的脆响。皓日当头,枝杈间尚存的老蝉嘶声吟出畅意的欢歌。乌斯的一颗心也跟着飘起来,仿佛要随着蝉声直追太阳而去。日暮西沉,百鸟归林,那地平线上的红日仿佛被峥嵘的山尖刺破了似的,漏出万丈红霞,染得天边的云翳都沉沉然移不动步子。乌斯从没感觉到心灵是如此沉静,一天下来,却没有丝毫疲倦。
天色渐暗,乌斯忽然一凛,居焉喜道:“有感觉了吗?”
乌斯不好意思地摇头:“我饿了......”
居焉哑然失笑,这么多年来,她都快忘记吃饭是什么感觉了,却忽略了身边的小女孩尚为凡人,离不得五谷。她四顾道:“此时此地,山中止有未熟的青果,却不知从哪找吃食?”
正在犯愁之际,地上的落叶兀地蒸出一缕水汽,凝成一个老者模样,那水汽渐渐凝实,正是水伯。他从怀中掏出一包热气腾腾的物事,打开一瞧,却是黄澄澄的馒头:“居焉啊,你不吃东西,可也别忘了小姑娘......”
居焉兴奋地直扑上来,抢过一个就开始啃:“谁说我不吃的?我都快忘了馒头是什么味儿的了。”
水伯也抽出一个塞进嘴里,看着眼前两个小辈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竟生出一丝触动:“这样的生活,也蛮不错的吧。”
日复一日,居焉神女和汾水水伯巡查山水之余,多了和一个凡人小姑娘一起的功课。姑射山上人迹罕至,事务不多,居焉便整日整日地和乌斯体悟天地,想着说不定哪天开悟了,就这么顺手培养出了一个小仙人。汾水流域绵长,水伯公职颇多,但他每日乔装混迹于市野,打听消息,交流八卦,倒也乐在其中。不知不觉,两个仙人都染了一些世俗气,但他们都浑不在意。乌斯处在异乡,有时也会思念亲族,但有时又想,族中水源本就不多,少了她一个人,日子会不会好过点呢?如此聊以**,以解相思之情。对于付红蛮她并不担心,大叔这么厉害,是不会有什么事情的。三人从开始盼着付红蛮来,到后来心思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想着这司寇大人最好在外多玩几天,毕竟他晚来一日,乌斯也就晚走一日。也许是这想法真的发生了作用,付红蛮连影子也没有出现过,这天地间关于秋官的消息,也仿佛蒸发了一般。
这天,居焉依然在指导乌斯换着法子冥思,以期与天地灵气产生那么一点联系,水伯在一旁绕着圈子,脸带愁容。
“这可如何是好?”水伯轻叹一声,“这都夏去秋来了,天地间秋官缺位,终究是不行的啊。”
“不必太过担心了,冬官大人不是很久以前就......”居焉说到一半突然止住,话锋一转,“......您看平日里也没有什么异象,说明司寇大人没事。他大概是去游戏人间,等哪一日玩腻了,总会来的。”
“嗯,希望如此,”水伯也勉强舒展了眉目,“小友的仙法,练得怎么样了?”
“慢慢来嘛,我当初......诶?”居焉正说着,突然瞪直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乌斯。只见乌斯瞑目而立,脚下虚浮,好像有一股什么力道把她凭空托了起来。
两人都屏息静气不敢出声,眼瞅着乌斯自己越升越高。到了半人高处的时候,乌斯一睁眼,看到脚下的情形,不免惊慌失措,那股托着她的力道也失了章法。
居焉急忙飞身而上,捏住乌斯的一只手,帮她稳住了身周的灵气。“别慌,稳住心神,天地灵气是不会伤害你的。”
有了居焉的引导,乌斯慢慢冷静了下来,她发现身旁好像有无数的小精灵在和自己对话。
经过这么多时日的努力,自己平时已能感觉到它们的存在,但从没想到这些小家伙就这么突然和自己打起了招呼。
这种感觉,就像村里每天见面的哑巴,忽然开口跟你说“你好”。
这就是天地灵气么......
“呼”
乌斯突然径直往上冲出,在两人高的半空歪歪斜斜地飞起来。不,这哪是飞呀,分明是被几股极不协调的力量推挤着在天上乱飘。
“坏了,这么多,我控制不了。”乌斯的额头冒出了冷汗,但一下子就被耳畔的狂风刮了个干净。
“太乱来了,会出事的!”居焉一急,就欲飞身上前,水伯拉住了她,缓缓摇了摇头。居焉一向是信任水伯的,见他脸上冷静平和,也就没有坚持。水伯对着天上的身影遥喊,那声音透过乌斯身周混乱的气流,直达她的耳膜:
“用出去!”
用出去?怎么用?
乌斯强行稳定心神,全力倾听着天地灵气的喃喃低语,尝试以自己的方式与它们交流。她心里默想着引导灵气的线路,抬手往天空奋力一指——
轰!
乌斯脚下凭空卷出一股罡风,绕着乌斯拧出一个漩涡,把她身周混乱的气流都卷了进去,然后“呼啦”一下,朝着她手所指的方向疾射而出。没了凭依,天上的人儿也如断了茎的椰子一般直往下坠。居焉赶忙飞身而上,稳稳地接住了她。
“哗”
今天是个半阴天,天穹上密密地织着灰白的云丝。乌斯所指之处猛地划过一道笔直的波动,冲天而去,竟把云层撕开了一道口子——就好像一整块丝绸被剪开了一个破洞,几缕清朗的阳光从绸布后面洒了出来。
水伯抚须笑道:“小友,佩服。”乌斯惊奇地看着天上的异景,张口结舌:“这......这是我弄的么?”居焉开心地把乌斯头顶揉得更乱,笑说:“说是,也不是,毕竟还是天地灵气帮的你,哈哈哈!”笑罢,她紧张地揉着乌斯的脸:“让姐姐看看,有没有受伤?”
乌斯站起身,蹦了两下说:“没呢,也是怪事,我竟一点都不累。只是......天地灵气,好像又感觉不到了。”
水伯摊手戏谑道:“小友,方圆几米的灵气都被你趋着去了天上,这周围,暂时是没有什么灵气喽。”
其实乌斯的感觉也没错,从那之后,一下子与这么多天地灵气取得联系的感觉便几乎再没有出现过。不过照居焉所说,这并无大碍:只要有了一次成功,这一辈子就不会忘记的。往后的时日,借着乌斯初悟道门的劲头,居焉更是加紧授法,直拣了几个容易学的法术,把心法口诀一并灌了去。不管她记不记得住,嘴上只说:“你选几个学得快的练习便是,其他的抛掉不会也罢。”秋去冬来,冬去春来,不觉来到姑射山已是第二个年头。乌斯每日闲来无事,日日练习,加上高师指导,法术倒也日益精进。
这天,艳阳高照,天朗气清,初春的风儿真个似绸缎般温柔,直抚得人心都酥软了。乌斯见春光大好,毕竟小孩贪玩心性,一时也没了心思练习功课,跟居焉神女打了声招呼,跑到野林子里玩去了。这两个教授法术本就是闲时打发时间,兴趣使然,居焉也不必整日催着练习,也就随她去了。小孩性爱显摆,乌斯虽然生性持敛,但此时四面并无旁人,心痒难耐,忍不住捏了一个飞天的印决,晃晃悠悠地欲往高处飞去。毕竟能力使然,到了一人高便再也高不得分毫。这小女孩浑不在意,踩一缕半吊子云气,在山间随意闲逛起来。不过须臾已过半个山头,心中不由感叹:这法术当真神奇!
为什么姑射山被称为神山呢?
这是乌斯有时会思考的一个问题。今天便要乘着春光大好,来好好看看山中的神异之处。
今天是个艳阳天,万里无云,天空也格外高远。山顶上是颇有些凉意的,不过乌斯早就和居焉讨教过运气御寒之法——那比飞天可简单多了。脚下的小径是走过好多回的了,但移步换景,每次走过,似乎都有不一样的味道。
接近山顶处有一片巨树参天,树干通体漆黑,而成片的树冠在头顶织成了一张绿网,它们的枝叶一旦碰在一起便会互相粘连,在连接处生出新的植株往上发芽,直到再长成一棵细得多的小树。小树们开枝散叶,若是运气好的话,还能粘在一起,再往上发展......那它们不就能一直长高了吗?乌斯曾经这么问。怎么可能,这姑射山的灵气是有限的。居焉如此答道。
而乌斯此时就挑了一颗高树,借着云气一纵,翩身上了最矮的一根粗杈。她又提一口气,连跳带爬直上高枝,直到脚下的树梢微微下弯,再往上便要断了才罢休。站在此地一看,景致果然与平地不同。在地上仰头看是浓绿的树叶,换个角度平视,那树叶紫的、红的、蓝的......竟然反射出斑斓的彩色来。再说那高树之上,原来缠杂着许多奇丽的生物。乌锃瓦亮的树皮高处,攀着几簇纤巧柔弱的淡紫色藤蔓。它们不与地面相连,倒像就是从树干上凭空生出来似的。半透明的触手往上爬去,软软地搭在极高的树梢,时不时还会打哆嗦似的颤抖一番,就像是感受到风中的凉意。再仔细看别的树上,有的树干没有藤蔓,却杂生了许多彩色的伞朵,隐匿在同样绚丽的枝叶间。它们相互间粘着一些透明的粘液,昆虫飞过,粘之即牢,动弹不得,过了几日,那绚丽缤纷的菌菇便会把它们的猎物无声无息地吸收了。
乌斯纵身一跃,跳下枝头,再往别处闲荡。出了高树林,往山下行去,那动植物是越发丰富起来:有的是通体碧绿的矮树,因感春风,羞羞地点出几簇黑色的嫩芽;有的是直筒一般的植株,浑身不长半片枝杈,顶上好似刀劈斧削一般平齐;又见那林中仙雾氤氲,跳出几个黄澄澄的三耳玉兔,一听响动,又都惊惧地回身躲藏;再看那是甚么奇树,周身黄黑相间,那条纹还随风而动,清风一起,竟然蠕下地来——原来是一条半碗粗的花蛇,在树上盘踞歇息。
又趋云气行得一处,只见那树荫遮天,影影幢幢,白天好似傍晚般黑——这林子树虽不高,但枝枝叉叉繁密非常,遮得地上只有几个稀懒的光斑。
也许正是遮蔽了光亮的缘故,这矮树林反而绮丽无比:老树盘根纠纠结结,那积年的木瘤子上缀着许多莹莹发亮的小点儿,轻风一拂俱都飘飘洒洒地扬起,去往另一处降息。每换一处地方,身上的光亮也改换一次颜色。正是聚饮树汁的小飞虫。矮树脚下,丛生香花异草,桂叶椒兰,有的长着蒲扇大的叶子,颔首摇摆间,洒下簌簌的银色孢粉;有的不过手指大小的,丛杂着生在一起,争奇斗艳,碧蕊芬芳。这边是通红的细毛重叠叶,那边是靛蓝的五色盘盘枝。正是目及一处而景色生变,移步换位而旧样全无。乌斯且看且行,在山中从心所欲随意闲游,真个是目不暇接。
不知不觉天色近晚,乌斯是从山顶到山脚,再从山脚上了山顶。她心中思忖:往日也没有少了和水伯一起下山走动,那别处的山脉,的确不比此处。虽不能说千山一面,但总归规规矩矩,不能让人惊奇。今天得了空看了这一番,才知这般景致人间少有,无怪乎“神山”一称。
其实乌斯也还是错了,这景致再妙,若无仙人,谁敢以神称之呢?其实是姑射神女的仙姿被凡人窥见,渐传俗世。现今已不止周围的村镇,居焉的妙丽美名早已传遍半个天下,人人心中浮想,才愿意冠它一个“神山”的名头。
“罢罢罢!这飞得久了,也怪累人的,我这就休息去也!”乌斯打了个哈欠,挥散身周的灵气,唱着不成调子的自创歌曲,直往山间小屋晃荡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