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立身青石广场一角的黑衣男子,仿如局外人一般冷眼旁观着转灵台上的一切。
虽然他本就是一名局外人。
悬挂天边的斜阳,将杨然缓缓走去的身影拉的很长。
“打的不错。”
杨然看着面露笑意的黑衣男子,说道:“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来了。”
“让你久等了。”
任轩环视了一眼观战台上众人的神情,声音略显歉意说道。
吕成道看着远处的来人,眼中浮出一丝沉色。
陈比言抬头看着远处天边的霞云,眼中流露出些许冷意。
忽变沉默的琪媛,最终还是依陈比言之言选择了留下,因为宗比还没有结束。
随着陈比言的离场,观战台上的众人中,有人似已经猜测出了些什么。
“或许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
始终背对着众人的杨然,自然不知此时身后众人的神情。
“你不看看这些精彩吗?”
杨然摇了摇头。
“真是有趣。”
任轩嘴角浮出一抹趣色。
······
不时拂过群峰间的清风,卷动着云雾飘向远处。
林间,缓缓前行在山路上的任轩,似一点也不着急回去。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杨然,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夜幕缓缓降临。
任轩停下脚步,凝望着远处的目光迟迟没有收回。
杨然见状索性闭上了双眼,背靠着树干等待。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倒是有些羡慕你们,每天都能无忧无虑的生活在这阳光明媚的天空下。”
任轩收起心中的感慨,自顾说道:“世事变幻无常,不必每一件都放在心上,你不是第一个,自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或许是觉得听着有些烦了,杨然忽然睁开双眼说道:“可以走了吗?”
“当然,算算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一道划过夜空的流光,化为一道熟悉身影落在两人身前。
“陈师叔。”
似有些明白了对方来意的杨然,恭敬开口。
陈比言目光柔和的点了点头,但当他看到一旁神态自若的任轩时,柔和目光变为了肃然。
“长老。”
任轩语气平淡,不见有一丝恭敬之意。
“我虽无权干预归澜境行事,但杨然你不能就此带走。”
任轩说道:“肖顾之死与他有关,所以还请长老不要为难我。”
“为难?”
陈比言微微挑眉,身间散出一股无形威压。
脸上笑意依旧的任轩稳住心神,说道:“长老,这是刑主亲口吩咐下来的。”
“宗律不是用来制裁无辜之人的?”
见对方依旧不为自己言语所动,任轩只好说道:“长老,你如此执意,难道就不怕挑起两峰间的嫌隙吗?”
“嫌隙便是你执意要带走杨然。”
任轩无奈,话已至此,他已无需再多言语。
“比言兄,多年未见,你还是这般固执,呵呵!”
一道忽然从夜空中传来的爽朗笑声传来,那是一名形体魁梧的男子。
“老泽头,连你也来阻我?”
“当然不是。”
都泽笑着摇摇头,说道:“此来只为求证一件事。”
“什么事?”
陈比言眉头舒开了几分,问道。
躬身行礼的任轩,随都泽手中动作退到了一旁。
“比言兄,此时虽是夜晚,但不久前的天气不也一样很好吗?”
都泽抬头看向天空,脸上生出些许忆色,说道:“你知道归澜境的天气,除非有任务在身,否则便不能随意走出,而这些年不见天日,我几乎都快要忘记这些美好的时光了,呵呵!”
“归澜境中的术诀与玄宝皆为宗门之最,当初自愿入境的你,如今却又为何要做此感慨?”
“算是···触景生情吧!”
都泽说道:“初入境时的我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便是竭尽所能守护宗门,如今这么多年过去,宗门依旧,人却变了。”
陈比言说道:“世事无常,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比言兄,有酒吗?”
陈比言衣袖飘动,一方石桌,一壶老酒,两只酒杯,清晰显现两人身间。
山道散布着零碎山石,石桌平放崎岖地面,却不显丝毫颠簸。
“都狱,弟子便先行退下了。”
“无妨。”
任轩应声站定原地。
“差一名斟酒。”
陈比言看向了一旁的杨然。
“正合我意。”
都泽微微一笑,说道。
缓缓走到石桌旁的杨然盘膝落座。
汩···
酒水倒入杯中的清响声起,数息后停歇,酒香四溢,酒壶被重新摆放原处。
一抹笑容同时浮现在相视无言的两人脸上,笑声随时间流逝而变得高昂。
“清晨露。”
“君见欢,若得逍遥乐自在。”
都泽抚须闻着飘入鼻中的酒香,言语间有着太多的不尽之意。
一饮而尽的陈比言,擦去了络腮胡须上残留的酒汁。
“还是熟悉的味道。”
滋了滋舌的都泽脸上追忆更浓。
杨然托着酒壶,将酒杯再次倒满,只不过适才略显生涩的动作此时已变得自然了许多。
曾经,他也这样为父亲与七叔倒过酒,不过那已是很久前的事了。
时隔多年,如今当他再次将酒壶握在手中时,动作明显生疏了许多。
“入宗多久了?”
酒水溢出杯沿,滑落桌面。
蓦然回过神来的杨然,用衣袖将如水晶般剔透的清晨露擦净。
“八个月。”
沉默了少许的杨然,确定无误后恭敬说道。
“晋升过几次?”
“两次。”
都泽微微愣色,看向了面色如常的陈比言,那意思好似在问他,到底看上了杨然哪点?
山道间,青草微微拂动着纤细腰肢,好似在欢呼雀跃。
突起的晚风悄然袭来,杨然随风飘动的黑发遮住了半张脸。
“都失败了。”
杨然话音平静,露出的半张脸上不见丝毫黯然。
“那这次?”
“依然没有。”
“没有?”
都泽端起酒杯的动作顿了顿,他本是顺势一问,却没成想会是这般答案。
不待他再次发问,陈比言便轻咳了几声说道:“这是宗主的意思。”
风更大了,夜晚更加清凉。
都泽挥了挥手中衣袖,说道:“能让宗主如此,想必···应有些过人之处吧!”
敲了敲桌面的陈比言,指尖发出有些不规律的敲击声,说道:“你不也正是为此而来吗?”
静默的杨然动作纯熟地把酒倒满,这次,酒水刚好持平杯沿,没有一滴洒落。
夜已至深,林间变得极为寂静。
微醺醉意渐渐浮现两人脸颊。
他们虽修为如意,但此刻却更像凡尘俗人,显得有些不胜酒力。
“有多久,我们不曾像现在这般了?”
“记不清,或许有百来年了吧!”
“百来年对我们修行者来说就如白驹过隙,也许就是那睁眼与闭眼间的一瞬。”
都泽凝望着星光逝去的夜空,微微叹息道:“还记得当年往事吗?”
“当然,那可是我被你骗的最惨的一次。”
陈比言摩挲着脸颊两边的络腮胡须,木讷神情中浮现些许愤然。
“其实那事真不能怪我,要怪就只能怪离火师祖的清晨露味道太好,不然如今的你我也不会如此。”
感慨万分的都泽,说到此处时,脸上不禁流露出些许歉意。
“亏你还有脸提起这事,若不因是你贪杯,梦话道实情,师祖能将你禁闭归澜境?”
“你不会这般小气吧?当初我可是一人承担了所有。”
都泽唏嘘不已。
“那平分算怎么回事?”
“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原因了吗?”
“你觉得我会信吗?”
两人面红耳赤,忆话变为了争吵,活脱一副世俗酒后的乱言嘴脸。
任轩无可耐活的看着眼前一幕,神情有些哭笑不得。
杨然早已目瞪口呆,震耳欲聋的声音让他不得不起身离席,站在了远处。
随着时间流逝,争吵声非但没有渐变停歇,反而隐隐呈现出不可开交之势。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激烈争吵声这才慢慢平息,直到重新恢复之前的宁静,两人久久的相视了一眼对方,阵阵畅快笑声蓦然从口中传出。
“哈哈哈!”
“今天是真他娘过瘾。”
都泽话声粗鄙,像极了尘世间快意恩仇的俗子。
“像你这般,与凡人何异?”
陈比言笑声淡去,说道。
“那你这般,又与我有何异?”
都泽指了指对方的神情,反问道。
“上酒。”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重新落座桌旁的杨然,将酒壶中最后少许清晨露全部倒出。
两只酒杯刚好被平分倒满。
“这是最后一杯了。”
“没想到会这么快。”
都泽沉默少许,说道:“这最后的酒,我已饮下。”
陈比言衣袖飘动,石桌与酒杯消失无影,就连那装着两人回忆的酒壶也都变为了虚无。
“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他的不同之处了吗?”
都泽起身,身间黑衣随晚风轻飘。
“可曾还记得师祖的灵力?”
“当然记得,师祖灵力呈红色,乃是自建宗以来唯一的异灵者。”
“不错。”
陈比言点点头,紧接着说道:“灵修聚灵,其色始青,虽可受外物影响,掩其原色,然其本质却无法被改变。”
不待陈比言说完,都泽便心领神会的仔细打量起杨然来,片刻后,只觉越看越心惊,一时间竟连呼吸也都变得急促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说?”
蓦然转身的都泽,眯成细缝的双眼如利刃般锋利。
“正如你所想。”
陈比言说道:“现在,你明白宗主为何会如此了吗?”
一直注视着杨然的都泽,神情就好似发现了前所未有的宝藏一般。
“亮出你的灵力。”
都泽有些迫不及待说道。
杨然闻言望向陈比言,在得到对方准许后,一束湛蓝灵力溢出掌心。
“果然是异灵者。”
陈比言默然,但露出脸上的神色早已表明了他的心迹。
“杨然,你可愿随我入归澜境?”
都泽紧盯着杨然的双眼,略显迫不及待的问道。
“老泽头,你过了。”
陈比言看着尽显失态的都泽,沉声说道。
“比言兄,别急,我就随口问问,不会让你为难,呵呵!”
“归澜境可入不可出,他若进去,何时才能出来?”
对于陈比言的话,笑而不语的都泽算是默认。
杨然沉思良久,说道:“陈师叔,我想去见识一番归澜境。”
陈比言眼中闪过些许失望,而都泽脸上则是洋溢着开怀笑意。
“但我有一个请求。”
“说说看。”
“此行只为见识。”
都泽沉吟少许,说道:“律令之内,可出入无阻。”
杨然点点头,目光随后看向面色微微缓和的陈比言,说道:“陈师叔,五日后,杨然自会回峰拜见师尊。”